大旱三年,叛军来袭。
天灾人祸正当时,身为赘婿的父亲却卷着家里全部钱财,带着他的外室和一双儿女逃跑了。
气死了病重的外祖父,留下了我和孕晚期的娘亲。
当晚,娘亲给自己下了堕胎药,委身于那些抢杀掳掠的匪徒们,为我们求来了一线生机。
后来,贵为天子宠臣的父亲剿灭叛军,找到了他毕生耻辱的我们。
那时,娘亲已经生下了两个父不详的孩子。
而我则有小雏妓之名。
“大人,”娘亲笑容娇媚,匍匐在父亲脚边,声音酥软求道,“让我们母女二人服侍您一晚再上路如何?”
父亲放下了长剑,用脚勾起了娘亲的脸。
1
“你还记得你父亲的模样吗?”娘亲一边给我挽发一边问我。
毕竟他抛弃我们的时候,我刚刚过完五岁生辰。
如今,我十三。
也是那一晚,兵荒马乱,他卷走家里所有的钱财。
原本大夫口中还能活上三年五载的外祖父吐血而亡,死不瞑目。
我仰头看着娘亲,点头,“记得。”
刻骨铭心的记得。
娘亲抱着我,柔软的笑。
她很美。
比八年前还要美。
毕竟,被父亲抛弃后,她靠着不停的卖身为我们求来片刻安稳。
她总说,自己是被那些男人浇灌滋养出来的娇花。
每次说完,她都会笑,笑得眼圈都红了。
这一次也是同样。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白皙的脸,问我:
“你说,你父亲见到娘亲,会怎么样?”
会怎样吗?我认真的想了想。
会杀掉我们吧。
毕竟,他如今再也不是从前那赘婿的身份,而是圣上宠臣,多少皇子都仰仗着他的脸色而活。
而我和娘亲,则是他最糟糕的污点。
我这样对娘亲说,她却笑着摇了头。
“傻宝儿,你太不了解男人了,他会对我爱不得,恨不得。”
说完,她看着我,揉了揉我的头发,那般温柔,“小乖,你安心,他欠你的,我都会让他还给你。”
我抬头凝着娘亲,“那他欠你的呢?”
娘亲笑靥如花,“那我得让他用命来还。”
我点了点头,“到时我也帮娘亲捅他一刀。”
娘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痛,一丝对我的心疼。
她刚想再说什么,我们的屋子里就闯进来一大批身着盔甲的人。
“这就是那对儿出了名的娼妓母女?”
其中有一个人死死地盯着娘亲调侃,眼睛里猥琐的光都要溢出来了。
另一个看向了我,伸手要奔向我还未完全发育的胸。
“我倒是觉得这个小雏妓更有味道。”
娘亲不着痕迹的将我掩在身后,曾经的名门闺秀,如今一颦一笑都是万种风情。
“几位大人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来?”
那些人听后哈哈大笑。
“是了,听那些叛军说,这女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满身都是活,活都还挺不错。”
娘亲微微垂了螓首,倒是对这夸赞大大方方的认了。
“也是承蒙各位恩客抬举。”
娘亲越是这样,越能勾起这些人将她弄哭扯碎的欲望。
一双手瞬间拽开了她的衣衫,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小衣。
和大片大片白亮到耀眼的肌肤。
眼看着第一个人要将娘亲扑倒就地压下的时候,突然,一柄长剑自背后刺穿了这人的胸膛。
他瞪着大大的眼睛,里面的情yù还未褪去,就染上了死亡的恐惧。
我连忙挡在娘亲前面,她却再次将我护在身后,以免那在她胸口划出一个血道子的刀尖伤到我。
她拢了拢衣服,我扶着她起来,一同朝着那杀了人后还波澜不惊的人望过去。
身形挺拔,剑眉星目,与我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
那个带着外室和他们的一双儿女逃出祸乱,却唯独将原配和嫡女扔进危险里的男人。
也是我的生父,陆庭山。
娘亲名唤孟晚栀。
晚来骤雨山头过,栀子花开满院香。
我叫孟白蝉。
白蝉,是栀子花的别名。
我的名字里,有着他们曾经相爱的证据。
然而,八年未见。
重逢的第一面,是他杀了要侮辱娘亲的人后,将长剑指向了我们。
如我所说,他的眼里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杀意在迸溅。
2
那些官兵看见这样的陆庭山,都忐忑惊慌。
我想,在场的任何人都知道,我和娘亲这两个素有艳妓之名的女人和当今圣上面前的红人是什么关系。
随着他声名鹊起,我们之间曾经的牵绊也像是海浪一样在遥远的京都和偏远的这里席卷而来。
哪怕多年前,陆庭山就已经把他的外室转正,还纳了几房妾室,又有了青楼女子做红颜知己。
可孟晚栀这个名字依旧是刻在他的骨子里的。
毕竟是,毕生耻辱。
娘亲无视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刀尖。
还是那么柔柔媚媚的笑着。
可陆庭山看着这样的娘亲目光越发的冷。
仔细看,还有深入骨髓的复杂。
我想,他也知道,娘亲这样的转变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想,娘亲到底还是了解他。
爱恨不得。
娘亲无视着陆庭山的杀意,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匍匐在地,将脸凑在了那威风凛凛的男人脚边,声音酥到了骨子里,“大人,让我们母女二人服侍您一晚再上路,如何?”
此话一出,我看到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都是带着艳羡却又瞧不起的。
我也跪在娘亲身后,姿态放的极低。
不知道是谁嗤了一声,又连忙掩饰住。
很快,屋里的人都退去了,连着那个死去的尸体。
只剩下昔日里我们这面目全非的一家三口。
陆庭山大刀阔斧的坐在椅子上,我扶着娘亲慢慢起身。
娘亲走到陆庭山的背后,温柔的给他按摩着,而我则泡了一杯茶。
并且当着陆庭山的面用一支银簪试了毒。
将没有变色的银簪展示给他看的时候,我捕捉到了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幽深。
然后,我蹲跪在地上,脱掉他的鞋袜给他揉着腿脚。
刚一触手,他就踢开了我。
力道不重,却气急败坏。
“滚。”这是这么半天他对我说的第一个字。
娘亲把我拉了起来,将我推了出去。
房门慢慢关上的时候,我从缝隙里看见娘亲缓缓的走向了陆庭山,脱掉了自己身上仅剩的衣衫。
“大人,想重温旧梦吗?”娘亲说。
微有哽咽。
听着里面后来发出的声音,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转身走向阴雨连绵中。
我是第二日下午,才又看见娘亲的。
她极其疲惫,肉眼可见的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痕迹。
陆庭山却是神清气爽的样子。
甚至鲜见的对我们俩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他说,“带你们见识点儿有趣的事。”
陆庭山所谓的有趣的事,是把我们带到了临时搭建的刑场。
那里跪着一排人。
是叛军里几个地位重要的人物。
里面,有一个我和娘亲极其熟悉的人。
3
是叛军的首领,谢临舟。
也是娘亲跟了最长时间的人。
冷风刺骨,雨还未停。
陆庭山想从我和娘亲的脸上找到别的情绪,但是可惜,让他失望了。
我和娘亲看着明明一身血污狼狈不已的跪在泥水里、却仍背脊挺直的谢临舟,面目平静的如一片死湖。
仿佛那是我们毫不认识的人。
倒是谢临舟看到我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玩味儿的笑了。
“怎么,陆大人,”他粗糙的嗓音很大,穿透了我和娘亲的心脏,“这是要我和你的女人在你眼皮子底下再表演一场活春宫吗?”
其余几人哈哈大笑,纷纷附和,“我们也可以一同乐呵乐呵。”
“不如就把这女人一起弄死得了,爷们去地下还能有个发泄的玩意儿。”
我和娘亲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微微垂了眸子,就像被侮辱的不是我们一样。
但是陆庭山先受不了了。
他手执长剑先是砍死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又回手抹了另一个人的脖子。
几刀下去,活着的只剩下谢临舟。
谢临舟看着满地的他曾经的兄弟们,嘴角勾起的笑容比眼睛里猩红的光还要嘲讽。
娘亲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着。
就在陆庭山提着滴着鲜血的长剑走向谢临舟的时候,娘亲突然冲了过去抢过剑猛地一下子刺穿了谢临舟的胸膛。
那是不存在丝毫偏差的心脏位置。
娘亲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且,毫不犹豫。
谢临舟还是那般的笑着,直到他闭上眼睛躺在血泊中,那笑容还讽刺的刺目。
娘亲平静的要把剑还给陆庭山,看着他,音线没有了昨晚的娇媚,反而像一潭死水一样无波无澜,“这一剑算是帮我报了多年受辱的仇,你不是要处死我们母女吗,你动手吧。”
我和娘亲站在了一起。
陆庭山深深的看来我们一眼,随后竟然开口下达了一个将我们带回京都,他的府中的命令。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气绝的谢临舟。
又忍不住嘴角和他勾起了同样的弧度。
我想,娘亲会赢的。
4
回京都的路上,娘亲病了。
陆庭山把她关在和自己一辆马车上,我能够清楚的听到娘亲痛苦的闷哼。
可是,陆庭山叫来一个又一个的大夫来会诊,却从来不允许我近娘亲的身。
我只能一个人静静的心急如焚。
终于有一天,我听到了陆庭山暴躁的吼声,“治不好她,你们全都给她陪葬。”
我不顾侍卫的阻拦冲了进去,娘亲瘦的厉害,脆弱的只吊着一口气了。
什么药都喂不进去,她像是存了死志。
陆庭山的脸色黑的厉害,我死死的咬住唇瓣,感觉到血腥味后让我清醒过来。
我没有听陆庭山的威胁留下来照顾娘亲,而是去厨房熬了一碗小米粥,放了一点点糖。
用勺子硬撬开娘亲的嘴喂下第一口粥的时候,娘亲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看了看我,又看向了站在我身后,目光阴沉的陆庭山,然后一把打翻了碗。
粥溅了我一身,她像没看到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陆庭山。
那么柔软温顺的女人第一次朝这个男人嘶吼,“你还救我干什么?”
最后一个音,哽咽在她的喉咙间,一瞬,她泪如雨下,声音破碎,“你为什么才来救我?”
陆庭山浓眉紧皱,片刻后,他大步走了过来,将娘亲哭到颤抖的身体按在了怀里。
那力道,似是要狠狠的闷死娘亲。
我见娘亲终于活了过来,安安静静的离开了房间。
这一次,即将关闭的门缝中,我看到了娘亲不停的打着他,用了全部的力气。
下一刻,陆庭山掐着娘亲的脖子,用力的朝她的唇吻咬下去。
我将房门紧关,走进暗夜中。
天边倒是隐约破晓。
娘亲身上的死意慢慢退去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京都。
自从上次娘亲哭着发泄出来后,赶路的这些时日,她从未给陆庭山一个好脸色。
在马车要拐进陆府所在的那条街时,娘亲掀开了车帘,神情冷冷的说,“我和小栀子不去这里,你随便给我安排个住处,或者,我们睡破庙也行。”
陆庭山虽然听到娘亲这样唤我的小名时明显一怔,但是娘亲的话仍是让他冰冷下了神色,吐出两个字,“休想。”
娘亲冷笑,花枝招展的,“陆大人这是让我去你外室那里讨生活?不必了吧,我又不是养不起小栀子,这么多年,我只要脱了衣服张开腿,就把我们母女俩养的好好的。”
这话如惊雷一般,炸的陆庭山直接双眸怒火狂涌。
我默默的坐在一旁,听着娘亲继续刺激他,“你倒也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想当初,我怀了你的孩子,一碗堕胎药下去,刚上来药劲儿我就接客了,还给小栀子换来一口热粥呢。”
“孟晚栀,”陆庭山的眼睛里一片风雨欲来,连开口都是要命的危险,“别惹怒我,你尝试不起代价。”
“代价?呵,”娘亲靠在车厢上,笑的云淡风轻,“爱你的代价我都承受过来,还怕惹怒你的代价?不过就是一死。”
听到这话,我看着娘亲,轻轻笑了笑,“娘,如果你想死,带着我,别留我一人在这世上。”
娘亲凝视着我,眸光笑意柔软,“好,不会让我的小栀子一人孤苦伶仃的。”
陆庭山目光沉沉的看着我们半晌,闭上眼,直到马车驶进了陆府内,他也没再开口。
更没有提将我们安置在府外的事。
娘亲重重的笑了一声。
倒也没再说什么。
像是赌气一般。
下了马车,一群莺莺燕燕克制又欢喜的迎了上来。
要不是因着一些规矩的束缚,恨不得都扑到陆庭山身上。
但是,他们却在我和娘亲下车后,急急的停止住了脚步。
面露不善、打量、警惕。
唯独一人,是浓浓的恨意。
别人都叫她夫人。
5
可是多年前,她苏静珊不过是一个陆庭山藏在外面不敢路面的外室而已。
我和娘亲不闪不避的对上了如今以贵为苏夫人的目光。
苏静珊到底还是道行浅了一些,不然也不会转正之后,能任由陆庭山的身边陆陆续续出现这么多名正言顺的女人。
“没听大人说姐姐也回来了。”苏静珊将手里的帕子拧成一团,面上却还要装作大度和善。
看起来丑极了。
尽管多年不如苏静珊这般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娘亲不管是在容貌还是周身气度上,给我娘亲提鞋都不配。
倒是不知道当初陆庭山怎么就看上的她,还为了她抛弃了娘亲……和我。
果然是妻不如偷吧。
娘亲并没有附和着她的话。
她眸光楚楚的在这些女人身上划过,最后落在了苏静珊的身上,然后浅浅的笑着,“怪不得陆庭山不允许我留在外面呢。”
娘亲字句清楚,如刀落在心尖,“看苏夫人如今前用后绕的派头,果然当外室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你……”苏静珊的脸色一下子就气的青紫起来,“那你比你一个千人……”
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扇在了苏静珊的脸上。
她跌倒在地,吐出了一颗混着血的牙齿。
周围的人大呼小叫,随后陷入了沉默。
谁都没想到,陆庭山会因为先被挑衅了的苏静珊一句未说完话而动了这么狠的手。
我想,这些人心里一定在喊。
明明就是千人骑万人踏的女人,凭什么不能说。
但是他们不敢。
因为他们完全仰仗着陆庭山而活。
可我和娘亲不是。
所以娘亲能够坦坦荡荡的说,“我被除了陆庭山以外的那么多人疼爱过,还是挺骄傲的,不像你,一棵树上吊死。”
这一路上,娘亲已经说了无数次类似的话,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故意激怒陆庭山。
因为带着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