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时装学院,毕业典礼的颁奖台上。
温艺玫手捧奖杯,站在暖金色的聚光灯下,眼含泪光:
“这次絮光系列,灵感来自我的母亲。”
“我总想起儿时,她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借此希望全天下的妈妈,在为家庭忙碌的同时,也始终能闪闪发光。”
话落,她却接到了母亲的病危通知。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妈妈住院的消息。
手中的奖杯重重砸落在地上,台下一阵骚动,掌声和唏嘘声交替着。
温艺玫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只剩如坠深渊。
……
飞机落地。
温艺玫只赶上了母亲的葬礼。
别墅前硕大的青草地上,垂下的白色帷幔迎风飘扬。
风里裹挟着青草和香烛的味道。
没有哀乐,手风琴师坐在棺椁旁,拉着温婉最爱的意大利民谣。
她的学生上台朗诵着她生前创作的诗稿。
一切都美好得不像一场葬礼。
而此时的温婉女士正穿着一条纯白的连衣裙,嘴角眉梢都带着笑静静地躺在那儿。
安详,平和,好似睡着了一般。
温艺玫在来的路上,早已哭干了眼泪。
此刻她心里不忍抱怨:
妈妈,到最后,你还是要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外人。
可你从小对我,永远没有好脸色。
……
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天。
冷清的别墅里,阳光照射进来。
小小的温艺玫站在光晕里,而母亲在暗处。
她才八岁,从未见过一贯优雅的妈妈还有这副模样。
温婉满脸堆泪,发疯似地朝地上砸着和许广才的合照。
玻璃碎了满地。
她边砸边骂:
“混蛋!那个女人到底哪里比我好?”
“许广才,你骗得我好苦!”
“你在外面的孩子竟然都四岁了!”
温艺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起来像是她那个不着家的爸爸,已经在外面另外有了个家。
她把自己怀里的布娃娃小心翼翼地递给温婉。
“妈妈,别哭了,你还有玫玫呀。”
以前她哭,妈妈就是拿娃娃哄她的。
可现在,眼前的妈妈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温婉眼睛猩红地捡起碎玻璃碴,疯狂地划破娃娃的裙子。
“都怪你!画什么设计稿!还画得那么好!如果不是你!你爸爸也不会走!”
“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很多年后的温艺玫才知道,那时候许广才是偷走了自己的设计稿,才有了投靠时尚界大拿的资本,成了全球知名的设计师。
那时候小小的她,被妈妈骂了,也没有觉得委屈。
她看到妈妈流血的手,心疼地迎上去:“妈妈,你流血了,痛不痛?”
却被温婉重重推倒在地上。
“滚!你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啊!”那双小小的手压在碎玻璃上,留下满满一掌的伤口。
好疼。
……
温艺玫看着自己掌心的疤痕,思绪久久没有回笼。
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她抬头看着面前沉静的男人——她曾经的家教老师,也是她妈妈的学生,江砚文。
如今,他已经从一个穷学生,变成了大教授。
一改四年前的消瘦模样,长出了宽厚的肩膀。
身上穿的从洗得软塌的旧毛衣,变成了高定的西服。
而那一头毛躁的碎发,此时也被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
她看出了他身上所有的细微变化,却唯独没看出他眼里的惊喜和克制。
江砚文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他日夜期盼着的小玫瑰,终于回来了。
此刻所有的等待都不再是空耗,当她笑着喊出他名字的那一刻,他荒芜已久的园子里,终于又盛满了春天。
他见她望着掌心的疤痕出神,知道她是想起了儿时的伤痛,便用自己因长期健身而长出茧子的掌心,去握住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柔,一如他当年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伤口。
却还是硌到了她。
她的眉间几不可见地微皱,他便局促地收回了手。
“小玫,都过去了。”
“现在一切都有我在。”
“如果你不想面对,就逃避。如果你不想笑,就哭出来。”
他知道她习惯强迫自己笑,知道她很需要一个肩膀。
只是后面那句“在我的怀里哭”,他没能说出来。
温艺玫听出他的声音,比当年又成熟了很多,却也沧桑了。
他戴了副新的金丝框眼镜,眼眶微红,目光殷切。
温艺玫不敢看他的眼睛,快速挪开了视线。
“江老师,就不劳您费心了。”
她的语气,比她的手更冰。
江老师吗?
他的眼眶更红了。
只一瞬的落寞,随即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
温艺玫的视线落在他左臂的黑纱上。
她脑海里回想起,妈妈在他怀里哭泣的场景。
他们都说,他和妈妈是忘年师生恋,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远走巴黎。
现在挽着这孝男的袖章,又算什么?
“小玫,你妈给你留了东西,你去吧,这里交给我。”江砚文递给她一把钥匙。
温艺玫接过,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把西装还给他,头也不回地朝别墅走去。
……
回忆里一样的场景。
温艺玫打开门,站在窗前,她背对阳光一步步走向阴影里。
眼前浮现出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从八岁起,十四年来她每每见到母亲,大多是在这张沙发里。
每见一次母亲,她的容貌就沧桑一点点,背也一寸寸佝偻下去。
如今,这张沙发上少了多年沉疴的母亲。
唯有温艺玫缩在其中。
妈妈,这就是你说的,再也不想看到我吗?
你真就这么狠心……
温艺玫心里憋着一股气,久久郁结着。
“如果不想笑,就哭出来。”耳边响起江砚文温柔的语调,她把头埋在双膝中。
越埋越深。
直到眼泪无声流下。
她在沙发的角落里,捡到了那只被剪掉裙子的布娃娃。
此时它已经换上了崭新的礼裙。
温艺玫一眼就认出了这条裙子。
那是她在领奖台上穿的。
妈妈竟然在弥留之际,还在看她的颁奖礼,甚至还亲手缝制了这条裙子……
妈妈是怕影响她的毕业展,才没告诉她自己的病情?
妈妈,您还是那么犟……
温艺玫再也忍不住了,她抱着娃娃失声痛哭。
冷不丁被针扎到,才发现背后的衣服还没缝好。
她泪眼模糊地拿起那根针,沿着妈妈缝过的针脚,一针一针缝下去。
缝一针,掉一行泪。
“妈妈!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