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天性惫懒，凡事遇到挫折就想放弃。
少时读书，起不来我就睡觉，睡不醒我就不醒。
从不会什么悬梁刺股，更不会什么废寝忘食。
所以情窦初开时喜欢上了侯府世子裴雾。
一股脑殷勤示好后，他还是对我冷若冰霜。
我转头就去痴缠第二个心仪对象。
风流肆意的小将军。
可裴雾却将我堵在回廊下，捏着我曾送他的心形石头问我。
“所以这个是谁都有？”
1
十二月寒冬，盛京又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洒在屋檐上。
才应付完外面催债的账房，阿娘疲惫地躺在铺着羊毛毡的方榻上小憩。
屋内的火炉正烧得旺，阿娘和我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也忒粗心了，就不能送小将军别的物件！”
我耸耸肩，无奈地吃着茶果子。
“那我送什么，难不成送绣着乌龟的帕子，写得像毛毛虫的情书吗？”
阿娘忍不住嗤笑一声，声音缱绻如柔丝，
“噗，你呀，遗传了你爹的胸无点墨，胸无大志，唯遗传了我的美貌。”
“你也莫担心家里的债，不还有你爹呢。”
她说这话时，正舒坦地躺在软榻上，染着桃粉色豆蔻的左手正用着翠绿玉轮按摩着脸，右手挑着茶果子。
而我那三十多岁的爹，晌午还在说吃过午饭就备战科考，可转头就在书案上睡得喷香，呼噜声正和我怀里的猫共振。
好吧，我悟了，拯救这个家，还是得靠我。
……
曾几何时，我家也风光无限。
我祖父曾是边关卫国的大将军，陛下亲赐的荣安伯爵，他在时，我家门庭若市，他牺牲后，我家就落败了。
偏祖母极疼我爹，从小到大，我爹都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从来不知什么是用功，也不知什么是吃苦。
而我娘，前太傅嫡女，人生信条是“珠宝必须镶南珠，炖汤必用冰山参”。
两人整日不是西市买蜀锦，就是东市尝鲜食，前些时日，我娘为了出风头，又大办了我的及笄宴，在外面挂的账都堆成了山高。
我朝有律例，勋爵人家只需入国子监学成考试过关即可获得荫封，可我爹，考了快半辈子了，连一篇《论语》都背得磕磕绊绊。
外面看勋爵人家何等风光，实际上若是出不了人才，得不了荫封，就如同枯木开出了春花，徒留表面功夫，何况我家还是降等袭爵。
如今我家的亏空越来越大，内务府已数次催促还账，实在是有些走投无路。
思来想去，我决心要去追求世家大族的贵公子，但一定是要长得好看的，家底厚实的，且为人正派的，如今盛京放眼望去，唯有两条大鱼符合标准。
其一是平阳侯府的世子裴雾，年少时便熟读四书，长成后一次科考中得进士，实在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家是平等袭爵，日后更是绵延无尽的荣华富贵。
其二是小将军林镜疏，是朝廷新贵，虽无爵位，可却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名，听说皇帝赏赐了他一座大宅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我将裴雾定为第一目标，以前不爱参加的什么马球诗会，插花品茶，现下整日里求拜帖。
我如同开了屏的孔雀，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每日里痴缠着他，不是送糕点，就是写情诗，可他就是不领情。
甚至前不久的诗会上，还当众将我那写得如毛毛虫般的情诗念了出来，声音冷漠又鄙夷，
“昨日与卿分两地，相思如蚁啃肝脾，忽闻厨房饭菜香，想带卿尝桂花饴。”
“沈姑娘，你莫不是饿了吧？”
在场的人纷纷哄堂大笑，就连一向清冷寡闻的他也带了一丝笑意，虽然是被我逗笑的……
不过我并不惧怕这样的场面，阿娘说过，他人鄙夷你是他人不懂欣赏，自己喜欢那便是举世无双，天下绝唱！
我这般美貌的女子，岂可会被几句嘲笑就停止脚步，于是转头就找工匠刻了块心形石头送了过去。
层层叠叠，用了上好丝布包裹着，特意在马球会上，人场众多之地，虔诚地奉上我的礼物。
马球会上青草嫩绿，艳阳高照，为了赶时髦，我穿了盛京最时兴的鹅黄色襦裙，阿娘特意让梳妆丫鬟将我打扮得俏皮些，我十分自信的走上前去，拦住了正要去打马球的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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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旁边站了好些公子，穿的绿的蓝的白的都有，可我还是能一眼就能看到他，不过这不是什么黏了吧唧的情话，是他略高些，鹤立鸡群……
裴雾虽喜舞文弄墨，可身形却不羸弱，眉目疏淡，衣如流云，一身清冷气息却傲骨凛冽，见我走来，立马转身想躲。
还好我脸皮够厚，娇滴滴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裴雾！我有东西要送你！”
众人见我过来，皆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随后纷纷站到了旁边，无可奈何，裴雾只能停在我面前，敷衍地接过了我手中的礼物，略等了片刻，见我依旧瞪着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才开口问。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吗？”
“等你拆礼物啊！”
“我不能回府拆吗？”
“能啊，可是我更想让你在这儿拆！”
什么叫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就是典型案例。
裴雾无奈的一层一层扯开丝步，万众瞩目，万众期待之下，都以为是什么珍贵珠宝，金玉翡翠，可没承想，是块石头。
一块很普通，很普通，很普通的石头。
裴雾又被逗笑了，其实在场的都笑了……
有时我也觉得自己是个天才，毕竟旁人都说裴雾是块冰山，不苟言笑，可却为我展颜了两次。
裴雾冷笑一声。
“沈姑娘，在下并无婚娶之意，还望见谅。”
我摆摆手。
“无妨无妨，等你有了这一考虑我就行了。”
他脸色变得极快，立马铁青，声音也添了一丝轻蔑。
“我的意思是，我对你无意。”
“沈姑娘，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上你。”
“是谁给你的自信？”
我依旧坦然问着，杏眼弯弯似月牙儿。
“那裴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裴雾冥思一番，君子自当以志为先，以学为上，不可堕落繁华，不可迷恋烟尘，那匹配他的，也需得有才情，懂进退，知世故，而非眼前这位。
“我喜欢的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得上诗，绣得出花的女子。”
他十分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到了我那纤细白嫩的手和不谙世事的双眼，想起京中的流言，说她急着钓金龟婿，急着还清家里的亏空，声音更加鄙夷。
“沈姑娘，你好像并不符合。”
“所以我永远不会对你有意。”
他说完后，嘴角还勾着一抹嘲笑，不带丝毫温情地转身离开，徒留我在空地上站着，耳边还回荡着周围人的嘲笑声……
“呵，一个落魄贵族还敢痴缠裴世子，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连着小半月的殷勤示好，裴雾依旧无动于衷，让我深受打击。
前些天的冰冷拒绝还如鲠在喉。
本来想蒙着被子哭上一场，可结果睡着了……
睡醒后本计划着陶冶情操，又闻到小厨房的饭香，结果肚子不争气地饿了。
等我吃好喝好，想了想追裴雾真的好难，于是就放弃了。
在家躺尸了两天，闲时起床伸个懒腰钓鱼，不过大多数时间，我都躲在被子里看着画本子。
我最爱看恐怖故事或者什么聊斋志异，窝在被子总觉得十分安心和踏实。
阿爹说着要去和文人商讨史书，实际上拿着渔具藏在了马车上，早早就出了门。
阿娘则又跑来我房间嗑瓜子，不停地说着八卦。
左一句：“我前些时日听人说文昌侯府二房所出的李公子，又纳了个小妾，可没承想是个娼妓，气得李老爷够呛，非不让人进门，还说什么勋爵人家哪里有正妻未娶就纳小妾的，那李公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为了让娼妓进门，就找了媒婆去敬安公府说亲事，说要娶嫡次女慕容瑾，谁不知道这慕容家的嫡长女是当朝贵妃啊，真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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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一句：“等后日慕容府要给慕容瑾办生辰宴，当日一定是热闹气派有好戏看，你可得陪着阿娘我出门啊！”
见我依旧没反应，阿娘恨铁不成钢的将我从被窝里光不溜秋地揪出来。
“冷啊！哎哎哎，我错了阿娘！”
“鸢鸳，你知道外面现在传你什么吗？”
阿娘的腮红带了怒气，比春日里的玫瑰还要娇艳几分，声音娇嗔，
“都说你现在为情所困，被裴世子伤透了心，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听了闲话将裴世子那日对你说的狠话传了出去，都说裴世子看不上你无才无礼，唯有慕容瑾才配得他，说你和那痴心妄想文昌侯府的李公子才应该是一对！”
阿娘本想激起我的斗志，奈何越说她却越觉得生气，将被子为我盖好后，握着拳砸向我的床褥，
“呵！传这话的人真是脑门被驴踢了，要是让我知道谁这样说你，我定然是要撕破他的脸！”
“鸢鸳，你可要继续努力，等你日后嫁给裴世子狠狠打他们的脸！”
我略觉无奈将话本子又翻了一页，手支着头，慢悠悠道。
“裴世子说的也是实话，既然觉得我不配，那便不找他咯！”
阿娘歪头，杏眼充满疑惑，
“这是欲擒故纵？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我扑哧一笑，
“不不不，是换个人！”
迎难而上固然可贵，但知难而退实在省事！
慕容府办宴的前一天，盛京又飘飘然下了一夜的大雪，等天晴后，远方云和雪连成了一片，山上云遮雾绕，冷风吹落了树枝上堆积的细雪。
我家也收到了慕容府的拜帖，为了参宴，阿娘特将家中最华丽的马车拉了出来。
大早上，我还想多睡一会儿，阿娘为了叫醒我，将冰手伸进了我的被窝，我和阿爹实在磨蹭，故而早点都是在车上吃的。
我本来不喜社交，以前在什么宴会席面，都是由阿娘出席，她口中的我是文采出众，娴静有礼，如今全都露馅了。
之前我缠裴雾的时候，也参加过什么诗宴，结果连个律诗都写不出，送手帕也被裴雾当众说鸳鸯绣得像池塘的王八，害得在场的王公贵女笑话了我些天。
我本不想来的，可听说当朝新贵林镜疏也来，索性就来凑个热闹。
有钱的公府就是不一样，大门口的石头狮雕刻得都比我家的气派。
我虽不讨喜，但阿娘在盛京可是和当朝的好几位官眷处成了密友，她拉着阿爹就往大人们所在的正厅吃酒去了，其余的公子贵女都在院子或者偏厅，要么投壶射箭，要么赋诗比字……
我知晓我痴缠裴雾早已成为盛京榜上议论的紧要人物，也做好了被孤立的准备，可进门时，看到贵女小姐们都是三四个一簇一簇的，我刚想走进套个近乎，她们就拉着手离开，看我时眼睛里写满了不屑，有的气性大，声音也大，生怕我听不见。
“瞧她那样子，真以为沾点爵位的枝叶末梢就能傍上裴世子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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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还想和慕容姑娘抢裴世子，真是天大的蠢才，现下被裴世子甩了真是活该！”
“她就该和文昌侯府二房的那位李公子在一起才对，一个自不量力，一个痴心妄想，实在是登对！”
而那位被迫与我绑定姻缘的李公子也不小心听到，他衣衫垮垮，再宽松的袍子也遮不住胖成球的肚子，生气地将酒盏扔到了地上，气急败坏。
“你们简直胡说一通，我家是侯府，岂会娶一个轻浮浪荡的女子，他裴雾看不上眼，我也看不上！”
偏厅的男子都在笑，只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裴雾，却在一旁冷冷地观望，他像个局外人，任凭在什么风口浪尖，都好似身在河畔深处，无关闲事。
我被各处排挤，又到处都是人，无奈拿了些糕点茶果，坐在了一处偏僻的拐角回廊椅上听。
边吃边听着男男女女将我形容的如何放dàng，笑声越来越大，编的也越来越胡扯。
有的说我是被狐仙附体，才从寂寂无闻变得放làng形骸；有的说我是天生的蠢才，无能无德，才被裴雾嫌弃……
我正听着起劲，不知何时身边坐了公子，我没瞧见脸，只闻其身上有股檀香，衣角微紫，隔着长柱说话。
“真有意思。”
他说罢冷笑了一声，凉得像覆雪的清泉。
我十分赞同地附和。
“是啊，的确有意思。”
“姑娘可知他们在说谁？”
“我。”
“啊？”
我探出头，指了指自己，
“他们口中的那位姑娘，就是我沈知鸢。”
那人一惊，鲜少在盛京见这样不羞不臊的姑娘，白皙的脸也染上一抹红晕，声音带了一丝愧疚，
“是林某冒犯了，姑娘怎么不生气？”
我本想着去哪里找林镜疏呢，没想到自己送上了门，真是天赐的姻缘，奈何没带我那块心形石头，只能将手中的糕饼掰了一块递给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应付。
“何苦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不用为我担心，有人会替我出头的。”
林镜疏也不知怎么就接过了糕饼，他素来冷僻洁净，却没嫌少女粉嫩油滑的手，就将糕饼送入了口中。
栗子味很足，还裹着糯米香，入口即化。
此时回廊有风吹过，掀起了池塘里细雪打着旋儿，我荡着腿，悠闲地问他，
“林公子可有小字？”
他还未反应过来，一向鲜少有人同他说话，都说武将出身自带煞气，刀下冤魂太多，此生死了也入不了轮回，王公贵女同他讲话时都带了怯意，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你怎知我的名字？”
“你大战得胜那日回京，我在街边曾见过你。”
“原来如此，我……我小字怀恕。”
我撑着脸看向他。
“那我可以叫你怀恕吗？”
都说杀过人的男子眉眼里藏着杀气，可我瞧他眼眸虽沉沉的，却面容清俊，怪不得盛京贵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冷脸阎王。
我想着他也会像裴雾那般冷酷地拒绝，没想到还递给我一张帕子，回了个“嗯”字。
那我就要大胆问了。
“怀恕可有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