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七品小官之女,嫁入皇室那天,全京城的人都在嘲笑我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可大婚当晚,贵为皇后嫡长子的三皇子,却轻抚我的脸庞,满眼爱意,“阿芷,我会宠爱你一辈子。”
我低头浅笑,眸光柔软。
后来,为了回应他给予我的天下间独一份的盛宠。
我先服用了绝子药,然后又杀了他所有的通房侍妾,灭了他皇子府满门。
更是在他离九五至尊之位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将他做成人彘,塞进瓮里,只留他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
这次,换我轻抚他的脸庞。
“夫君,我会让你就这样活一辈子。”
1
精致的、半人高的天青色瓷瓮,釉色温润,如同上好的江南烟雨。
瓮口上方,只堪堪露出一颗头。
他的头。
曾经引得京城无数贵女魂牵梦萦的一张脸,如今新旧刀疤横布,狰狞扭曲,丰神俊朗早已化为森然鬼气。
如瀑般的黑色长发也只剩下几根,混合着血和汗,粘在光溜溜的头皮上。
那双藏着睥睨天下野心、蕴着温柔缱绻,总是迷惑人的双眼,我还给他留着。
怪我,到底狠不下心。
想让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我,看看他如何一无所有。
我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缓地,拂过他的脸颊。
动作温柔的就像我们大婚的那个晚上,他对我的那般。
那时的他……
“为什么……”嘶哑难听的声音打断了我刚刚开始的思绪,像砂纸摩擦着朽木。
商鹤宇的脑袋在瓮口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是滔天的恨意与无尽的困惑。
我笑了,不是从前那种温婉的、顺从的,被他赞过无数次似水柔情的笑,而是冰冷的,淬了毒的笑。
“夫君,”我的声音很轻,在这寂静的、只剩下他沉重喘息的内室里,却清晰得如同玉磬敲响,“你的记性,似乎不太好了。”
我微微俯身,靠近他,眸光与他那血窟窿的眼睛对视,“你可还记得,七年前,冬末,京城西郊,那个挂着‘沈’字灯笼的宅院啊?”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到极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高高在上的你。那夜,雪下得很大,你穿着一双崭新的黑底金线蟒纹靴,靴底沾着粘稠的、鲜红的血。”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那血,是我沈家上下八十三口人的血。”
2
七年前的那个雪夜,是我一生噩梦的开端。
那时这个世上还没有沈轻芷。
我叫沈轻欢,吏部侍郎沈砚修的嫡女。
父亲官阶不高,但为人清正,家风和睦。我们住在西郊的宅子里,虽不显赫,却也温馨。
那晚,我因贪玩,躲在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树洞里,看新得的话本子,竟睡着了。
后来,我是被浓郁的血腥味和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的。
透过树洞的缝隙,我看见火光冲天,映着雪地,一片刺目的红。
一群黑衣蒙面人,正手起刀落,屠杀着我的家人。
爹娘、仆役、护卫、我的乳娘、我刚满六岁的弟弟……
他们像砍瓜切菜一样,毫无怜悯。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冻成了冰棱,挂在脸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没有蒙面的人。
他穿着一身锦袍,外罩玄色大氅,站在厮杀的边缘,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雪光映出他半张侧脸,俊美无俦,却如同地狱修罗。
他似乎在等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另一行人到来,为首者翻身下马,姿态恭敬,“三殿下,都清理干净了,一个活口不留。”
被称作三殿下的青年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的慵懒,“嗯,手脚利落点。沈砚修不肯归附,还敢握有本王结交边将的证据,便是这个下场。记住,要做得像山匪劫掠。”
“是。”
他转身欲走,靴子踩在浸透鲜血的雪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
那双黑底金线蟒纹靴,就这样清晰地烙印在我十二岁的眼底,成为仇恨的图腾。
他走到我的藏身之处附近,脚步顿了顿,似乎朝树洞这边瞥了一眼。
我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但他最终只是嗤笑一声,抬脚迈过一具尸体。
那是我乳娘的女儿,我自出生之日起的玩伴儿。
他带着人离开了。
我在树洞里躲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亮,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只剩下死寂。
我爬出来,看着满院狼藉,亲人面目全非的尸首,胃里翻江倒海,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寒冷和恐惧已经将我彻底冻僵。
就在我意识模糊,即将冻毙之时,一队官兵赶到。
为首的是一个少年将军,银甲白袍,眉眼冷峻。
是他,第一个带兵赶到现场,也是他,在树洞里发现了已经冻僵、吓傻的我。
他将我抱出来,脱下还带着体温的大氅裹住我冰棍般的身子。
他的动作很轻,与他一身的冷硬截然不同。
“还有活口……”他低声对副将说,眉头紧锁。
我看着他胸前的甲胄,上面有冰冷的纹路,却成了我那一刻唯一的依靠。
“别怕。”他说,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后来我知道,他是镇国公世子,顾行之。
若不是他,我可能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从那一刻起,沈轻欢就死了。
活下来的,只能是沈轻芷——一个远房旁支的孤女,父母双亡,被沈家本家收养,因与本家小姐容貌有几分相似,在灭门惨案后,侥幸被接入京中。
顾行之帮我伪造了身份。
我曾问他为何要帮我。
那时,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复杂,“我见过沈侍郎,是个好官。而且……”
他顿了顿,“我在树洞里看到你的眼睛,你不该就那么死了。”
那一眼,或许就是一切纠葛的开始。
3
我用了五年时间,精心策划,让自己“偶然”被商鹤宇看见。
我模仿着记忆中那个惊鸿一瞥的、真正的沈家嫡女的神态举止,营造出一种柔弱易碎、需要保护的气质。
我知道,这种气质,对于习惯了掌控和征服的商鹤宇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果然,他上钩了。
他以为他是猎人,找到了一个可供缅怀的、有趣的替身。
殊不知,我才是那个蛰伏已久的猎手。
嫁给他,是我复仇的唯一途径。
大婚当晚,我穿着连夜赶制出来的、并不合身的皇子妃吉服,坐在崭新却空旷到有些冰冷的喜房里。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白日里,花轿穿过长街时,那些肆无忌惮的讥讽。
“这就是那个芝麻小官的女儿?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啧,三皇子殿下那天仙般的人物,怎就……这么想不开呢?”
“听说还是三殿下求圣上指婚的呢,看来这姑娘有几分狐媚本事在身上的。”
喜帕被挑开,烛光晃眼。商鹤宇穿着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眉目如画。他看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灼热的爱意。
或者说,是对一件满意收藏品的占有欲。
他俯身,温热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抚上我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练习过千百遍的、恰到好处的温柔。
“阿芷,”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别理会那些闲言碎语。你既入了我府中,便是我的妻。我商鹤宇在此立誓,绝不负你,定会宠爱你一辈子。”
我低下头,唇角勾起一个羞涩又柔软的弧度,眸光水润,映着跳跃的烛火,仿佛被他一句话就搅乱了满池春水。
“谢殿下垂怜。”声音温顺,蕴着对他的依恋。
没人看见,我的广袖之下,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手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更无人知晓,我在嫁进三皇子府的前一晚,就服下了那碗漆黑的、散发着苦涩气味的绝子药。
药性很烈,小腹如同被刀绞,冷汗浸透了我的寝衣。
我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仇恨,从一开始就容不下任何羁绊,也包括我自己的血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