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族与夫君是世仇。
但我还是嫁给了夫君。
旁人都以为我是为了保全我的家族,所以委曲求全。
可实则,我是要向家族复仇。
在我的苦心经营下,我终于得偿所愿。
夫君却生气了。
但他不气我欺他瞒他利用他。
只气我不爱他。
1
“嫁出去还没满一年,怎么就回门了?莫不是引得君候不悦?”
我抬眼望着城墙上的爹爹。
冬日的风霜刮得我脸生疼。
我仰起头,语调柔和中带着一丝哀求,“父亲,您先让我进城门吧。”
我坐在马车上,虽然马车铺满了狐裘御寒,但外界的风霜却狠厉拍打。
面前的城墙如同铁壁一样坚固。
我的附近就站立在城墙之上,冷漠看着我。
城门紧闭。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连回自己家都要苦苦哀求。
父亲冷眼看着我。
最终还是说道:“开城门。”
我终于进城了。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诸侯割据混战。
如今这么大的风霜,再加上诸侯战火越发激烈。
父亲关城门保平安的举动,我是能理解的。
我哆嗦着手,搀扶着小平下车。
终于到了家。
平成侯府。
府内的炭火烧的很旺。
还没等我走入府中,我就看见了我的姨娘。
“娇娇,你是让君候不悦了?”
姨娘的声音尖锐。
细细听去,还有一些恐惧。
我垂下头,站立在风雪中。
“无事,我只是想回家看看。”
“哼!你且骗人吧!若是惹褚侯不悦,我们全族都得跟着陪葬。”
父亲严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既然如此,你先跪在亭中认错,免得褚侯说我们不知礼数。”
小平一脸的不可置信,正要开口。
我扯住小平的衣袖,温顺恭敬地回答,“谨遵父亲教诲。”
就这样,我长途奔波赶回娘家。
不仅被拒之门外,只得苦苦哀求才能进城。
进城之后,父亲唯恐得罪褚临,不言分说,就要罚我。
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庭院中。
我的肩上积攒了厚厚一层的雪霜。
腿上僵硬生冷的感觉,让我浑身感官都削弱了不少。
但我仍然注意到了,四周仆人们的惊惧神色。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
我被人拦腰抱起。
我吓了一跳,连忙挣扎。
“是我。”
2
熟悉的嗓音让我瞬间安顺下来。
我抬头望去,看见了褚临。
褚临,众多诸侯中,实力最为强劲,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男人。
同时,他与我家,亦是世仇。
或许是不满我的愣神,他揽住我腰间的手收紧。
我被顺势与他更紧密相贴。
“抱紧我。”
我感受到层层叠叠衣物下的紧致蕴含无穷生命力量的身体。
下意识地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他大步往前走,平成侯府仿佛都成为了他家的后花园。
“夫人的房是哪一间?”
褚临的声音低哑,冷酷询问小平。
小平忙不迭地指路,脸上挂着欣喜的表情。
终于到了我的房间,他将我轻柔地放下。
脸上的表情依旧绷得紧紧的。
他拿出灌满了热水的汤婆子轻轻按在我的膝盖上。
嘴里却还停不下嘲讽,“这就是你说的,要保全的一家人。”
“你想着救他们,他们何曾想过你分毫?”
我轻轻抚开他粗粝的大掌。
褚临的话止住,薄唇绷直,神色晦暗地盯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将他扯了起来。
轻柔地将他身上挂满了风雪的大衣脱下。
又用毛巾将他头顶的雪水沾干。
他看起来很狼狈。
像是顶着风雪疾驰了几百里。
我知道,他是从几百里外的封地中,追逐我而来。
我也没那么没良心。
虽然我与他吵了一架,但是凡事见好就收。
我叫来小平,让她准备炭火和热水。
“夫君先洗漱吧,不然小心得了风寒。”
“我以为你只关心你的家人。”
男人的声音酸溜溜的,细细品,还能品出一丝委屈。
我捏着毛巾的手一顿,温和道:“夫君亦是我的家人。”
3
我没有家人,我的父亲也约等于没有。
我有一个只比我小两个月的庶妹。
我懂事后就明白了,小两个月的庶妹的含义。
怪不得我娘总是一脸忧郁的模样。
我父亲在我娘怀着我的时候,就在外面搞大了一个风尘女子的肚子。
但是那个时候,我父亲不敢声张。
因为当时的平成侯,还是我外公。
我外公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所以格外照顾。
不愿意嫁走女儿,就招来了一个上门女婿。
正好是我父亲。
我父亲是个十足的凤凰男。
在我外公还在世的时候,对我母亲极致温柔宠爱。
外公病逝后,一直对着我挂着慈父笑容的人变了。
他从此以后看见我总是眉头紧锁,我像是一件让他感到厌恶的垃圾。
外公突然逝去,我母亲得知噩耗一病不起。
一直拖着病弱的身子,拉扯我长大。
父亲当时已经继承了平成侯的衣钵,外公死后不过半年,就抬进府里一房姨娘。
还带来了我的庶妹。
从此,我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
我仍然记得,那一夜,父亲用厌恶冰冷的眸子看向我和母亲。
“你们两个就把房子让出来吧,辰辰喜欢你们的屋子。”
辰辰就是姨娘的小名。
曾经父亲也亲昵地喊母亲的小名。
就这样,平成侯当家主母,被赶出了主屋。
母亲不想家宅不宁,从未与父亲争吵。
可是我们不争,不代表别人不来惹事。
有一次,母亲给我缝了顶可爱的帽子。
我爱不释手,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新衣服穿了。
看着庶妹一件又一件华丽漂亮的衣服,我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我觉得是我不够可爱,所以父亲不喜欢我。
所以我顶着帽子去曾经的主屋。
丫鬟厌恶地拦住我,“小姐,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来?
我才是嫡女啊,为什么不能进主屋?
我就在门口巴巴地望着,看着父亲满脸笑容地将庶妹放在脖子上架着满院子跑。
我好羡慕啊。
庶妹看见了我,扬起高高的头颅,居高临下地盯着我。
是啊,她被父亲捧得那样高。
她粉嫩的脸蛋是那么的可爱。
可是我……
姨娘从来都不给我们一点炭火。
冬日里,我的脸被冻得皲裂,手指生满冻疮。
真丑。
一定是我不可爱,所以父亲才不喜欢我。
没关系,我还有母亲疼爱我。
可就连我母亲给我缝的小帽子,庶妹也要抢走。
“为什么要抢我的帽子!还给我!还给我!”
我哭闹着,看着面前养尊处优的庶妹。
她依旧鼻孔盯着我,让丫鬟将我擒住。
亲手拿着剪刀,将帽子剪得稀碎。
我恐惧于庶妹小小年纪里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恶毒。
“你喜欢的,我都要夺走!谁让你夺走了我的父亲!”
我何时夺走了她的父亲!
父亲不是一向最疼爱她吗?
我哭泣着跪在地上。
庶妹靠近我,嘴角漏出天真的笑。
“我要让你和你那下贱的母亲去死!”
什么?!
我扭过头,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拿起剪刀,猛地戳向自己。
“你在干什么!”
我眼睁睁看着父亲奔跑而来,脸上有着十足的恐慌。
“她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然后。
我和母亲就被父亲断粮,禁足在偏院中。
我母亲垂眸泪目盯着我,不断抚摸着我的头,“娇娇,我的孩子,是我连累你了。”
当时的我饿的头脑发昏,我已经几日没有进食了。
脸颊消瘦,头发大把往下掉。
这个时候,姨娘突然好心给我们送来了糕点。
我觉得不对,疯狂摇头不让母亲吃下。
可母亲却抚着我的头说:“娘亲为你试毒,若是无毒,我们娘俩都能活下来,若是有毒,那么就用我的死,换娇娇一命。”
“本就是娘错了,让你受苦了。”
姨娘怎么会好心呢?
娘死了。
郎中查不出死因。
只说或许是饿死的。
可我知道,是毒!
娘亲用她的命,引起了外公旧部的反抗。
我终于过上了有饭吃的日子。
然而那些忠心耿耿的旧部接连神秘死亡。
死因与娘相似。
我看着熟悉的叔叔伯伯一个个死亡。
看着父亲脸上越来越倨傲的神情。
所以我后来励志学医。
我去查当年的诡异命案。
终于,我都查出来了,我的外公,还有那些忠心耿耿的旧部,还有我的母亲。
全是因为西域之毒而亡。
姨娘,就是西域出来的舞女。
可我知道,姨娘不敢这么放肆。
是父亲准许她去这么做的。
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庶妹说我抢走了她的父亲。
原来父亲原本就和姨娘定情。
但以前是个穷小子,没钱将姨娘从青楼赎回。
又恰好听说老平成侯在为她女儿挑选丈夫。
所以父亲来了。
父亲娶我娘,只是为了给另一个女人幸福。
真是笑话。
我的成长过程很艰苦。
夏日炎炎,我需要上山捡草药。
只有变卖草药,我才能攒下银子。
因为平成洲冬日寒冷,而姨娘又克扣我的钱财,不给我炭火供应。
我将攒下的银子留在冬日里买炭。
我也从来都不能出去学习。
只能待在母亲曾经的藏书阁中,一遍一遍翻看着晦涩难懂的旧书。
但我知道,人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每逢干旱或是洪涝灾害,亦或是战火纷飞。
我都会前往城中心施粥救济灾民。
慢慢的,我在平成洲有了威望。
父亲和姨娘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欺我辱我。
4
现在褚临对我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
至少,他知道如何爱惜我。
对我也极好。
但是曾经的他可不是这样的。
我和他初遇也是在风雪天。
当时大雪封住了山路,而我正好在山中寺庙祈福。
大雪困住了我的路程。
我站在寺庙之中,抬头看着天上的雪花飘落。
“小姐心肠真好,竟然还来求佛为家人保平安。”
小平在一边愤愤不平。
“他们杀了您生母,又几十年对您不管不顾,您心肠怎么这么好!”
我嗤笑一声,不言语。
小平怕是不知道。
我跪在佛前。
求的是平成侯一家家破人亡。
求的是平成侯一家死无全尸。
但是我的愿望,佛祖怕是帮不成了。
因为父亲马上就要与褚临合作。
褚临,诸侯中最强大的存在。
如果父亲与他合作,结为同盟。
怕是平成侯一家只会扶摇直上,尽享荣华富贵。
我正在思索着对策,庙外一阵骚动。
从小就对血腥味无比敏感的我闻见了铁锈味。
是血。
有人受伤了。
我看见主持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我跟着一同下山想要探个究竟。
然而还没等我走多远,我就看见了一群染血,杀戮之气极重的人举着刀冲了进来。
我连忙看向他们来时的路,一地的小和尚捂着身体倒在地上痛苦叫唤。
他们没有伤害小和尚。
“施主,庙内不可见血,你们且快快离去。”
主持发话了。
当时那群人没有杀生,但不代表之后不会杀生。
我看见为首的人眉眼俊朗,但眸中杀意渐浓。
我连忙开口道:“主持,我来救他们,你且给他们一个住处吧。”
信佛的人对血很敏感,而这一群人伤得很重。
原本主持不想收留,更不想医治。
但是看见为首的人煞气浓重,只好后退一步,为一群人准备了休憩之地。
治疗的重担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自小学医,对自己的医术有自信,但是那一群人却不这么认为。
“一个女娃娃懂什么治病救人?你们速速去寻郎中!”
体态粗狂的男人站了出来,声音也洪亮如钟。
若是普通女娘,估计要被吓得够呛。
但我只是温顺地却又不失力度地回怼。
“您也知晓如今大雪封路,寻得郎中来,恐怕您家主人,就要……”
我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壮汉一听,怒急,“你个女娃娃,竟然敢诅咒!”
“游济。”
为首的男人只是轻声吐出两个字。
壮汉立刻不说话了,退到一边,脸上愤懑不平。
我直视那位俊朗的少年,问他:“你信不信我?”
本来我心情就不好,治病救人只是为了积攒功德。
如果这少年再多废话,我可不管了。
“信。”
我听见少年青稚的嗓音。
反正大雪封路,我就安心为他治疗了起来。
他受了很重的伤,一根利箭几乎要戳穿他的胸膛。
可他竟然强撑着站了许久。
身体强健程度可想而知。
随着治疗之后,少年的好转。
他身边的人对我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我和他没有交换过姓名。
因为双方都认定,这只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我也从来没有好奇过少年的伤是如何这么惨烈的。
就在雪停积雪化时,少年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他们整装行李,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问我:“你叫什么?”
我裹着狐裘大衣,恨不得将脑袋都缩进温暖的毛绒中。
我的声音含糊不清:“公子无需知晓我的名讳。”
他一双明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灼热,似乎要将我融化掉。
“你为何会想要救我?”
“公子的眉眼像我认识的旧人,更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垂下眸子,“我就当是积攒功德了。”
少年笑得大声爽朗,“既然如此,那后会有期。”
当然会后会有期。
我看着他带着一众部下离开的背影。
我早就认出来了,他就是褚临。
我勾起唇角,转身下山。
5
在山上看见褚临的那一刻,我就认出他来了。
他就是如今最强大的君候,褚侯。
我曾经见过他,也记住了他深邃的眉眼。
我幼时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人。
所以我一直记得他的模样。
他一出现,我脑子里的计谋就成形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受伤逃入庙中。
但是我知道,在平成侯管辖境内,褚侯竟然身受重伤。
那证明,褚侯和平成侯之间的合盟并未达成。
更有可能,平成侯和褚侯之间已经有一次战火。
若是如此,褚侯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往后一定会报仇。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要在褚临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最好能有救命恩人的头衔在。
这样,或许在褚侯的盛怒之下,我还能保全性命。
果不其然,如我所料。
我那蠢笨的父亲竟然以同盟的名头将褚临引入封地内。
然后派人埋伏堵截。
褚临原本也是年轻气盛,以为无人敢光明正大与他为敌。
这一次,吃了个教训。
其父竟然也在这场战火中失踪。
后几个月传来消息。
褚父在风雪中丧生,已经找到尸体。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真是高兴极了。
因为我知道,如今我那蠢笨的父亲身上背负了褚父的血债。
既然有血债,那便要血偿。
我不关心褚临会不会与父亲两败俱伤。
我只想让平成侯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我知道,此刻如果褚临与父亲打一仗会损耗颇多。
可我不关心这些。
然而我的想法终究是泡汤了。
我蠢笨的父亲做错了几次战略决策。
封地一丢再丢,被别的诸侯占去,实力大大降低。
又因为封地内粮食储备不足,不宜再动战火。
所以蠢笨的父亲出了馊主意。
他想用美人计,勾得褚临放弃血海深仇。
重新与他结成盟友。
6
家里庶出的妹妹也见过褚临。
她垂涎褚临的美色,却又惧怕他。
毕竟是仇家。
仇家的女儿嫁过去,日子可不好过。
于是父亲和姨娘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因为我幼年丧母,父亲不疼爱。
又是嫡女。
是最好的和亲人选。
我嗤笑,我本从来都不紧张。
我觉得这么拙劣的美人计,褚临一定不会上当。
我也必然不会嫁过去。
然而使者报信过来,说褚侯应了。
他竟然应了!
他想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攻打?
如今的褚临能力越发强悍,攻打平成侯只会成功不会失败。
为什么还要答应和亲!
我搞不懂,但是我没反抗。
毕竟我在外就是一个恭敬柔顺,听从父命的孝顺孩子。
很快,我就被抬着嫁了过去。
褚临封地离这里有几百里路。
褚临派过来的迎亲队伍以游济为首。
父亲为我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其实说是嫁妆,不如说是求和礼物。
礼物越珍贵,越能显示出父亲的求和诚心。
我也是礼物中的一个罢了。
游济在路上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
当初在庙中积攒出来的情谊,以褚父死亡而告终。
我毕竟是他们君候仇人的女儿。
我被抬入了褚侯府中。
褚侯府中的下人对我不冷不热,将我丢入新房中后,便不再理会。
这么一呆就是一个月。
我没见过褚临。
也没听褚临说要安排婚礼。
在这个乱世,虽然礼制崩坏。
但是只有成了婚礼,才能算是夫妻。
小平也知道,急的不行。
终于有一天,下人们争相奔走相告,府中一派紧张的气息。
“主君归!主君归!”
褚临回来了。
原来他这一个月压根不在府中。
我坐在院子里,却听见院门一个剧烈的响动。
门被踢开了。
我听见下人们的倒吸气声。
我立刻用扇子挡住脸,垂着头。
目光中出现一双战靴,铠甲上甚至还沾染着尘土与血迹。
“君候安。”我向他行礼。
“怎么,心虚不敢看孤?”
“即将成婚的新婚夫妻,在婚礼结束前不宜碰面。”
我依旧垂着头。
少年青涩的嗓音早已褪去。
如今的声音成熟又带着致命的诱huò。
“婚礼?”
褚临猛地将我手中的扇子打掉。
我还没来得及惊吓,就被他捏住下巴。
他强迫我与他对视。
我眸中的惊恐被他一览无遗。
“怎么,认不出孤了?当初在庙中,你亦是用这样一幅无辜的神色盯着孤。”
我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当真是好计策。”
我这才装作恍然认出他的样子,但是下巴被人狠狠掐住,我说不出话来。
“你还想要婚礼?你就在这待着吧。”
褚临目光接触到我,一寸一寸划过我的脸,声音恶劣。
说罢,他转身离开。
院门外传来落锁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