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人皆知,侯府世子陆宿与将军嫡女江月是死对头。
可偏偏陆家提了亲。
订亲宴前夜。陆宿醉卧青楼,搂着头牌嗤笑。
“江月那个泼妇,就算脱光了躺在小爷床上,我都嫌脏”
当夜,我撕碎嫁衣。
八百里加急的边境战报传来,我主动请缨,随父出征。
三年后,我踏着敌国骸骨凯旋,身边多了位倾国倾城的敌国质子。
质子柔弱貌美,一张芙蓉面惹人怜惜。
宫宴上,他不过蹙眉轻咳两声,便惹得满京城贵女心碎。
而他将脸埋进我颈窝撒娇时,更是满座皆惊。
一向清冷的当朝丞相,捏碎了手中瓷杯。
而陆宿,则在宴席结束后,满身酒气地闯入我的马车。
“你把他带回来,那我呢?”
后来,清冷丞相变顶级绿茶,貌美质子争当小三。
侯府世子,他悔疯了!
2.
雪花扑簌簌落下。
马车内,因为第二人的闯入,略显狭窄。
“你把他带回来,那我呢?”
陆宿眉眼间夹带着偏执,他不依不饶地望向我。
嗓音沙哑,满身酒气。
我垂眸轻笑,用当年他的话回敬:
“陆世子,如今就算你脱光了躺在我床上——”
“我也嫌脏。”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了。
似乎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绝情。
陆宿原先有几分姿色的脸青紫交加,活像中了毒。
像一只癞蛤蟆。
我只抬眸看了一眼,就觉得倒胃口,更没耐心和他掰扯。
许是恼羞成怒。
下一秒,他伸手揪住我的衣领,面露狰狞。
“江月,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我瞥了一眼衣领,眉间微蹙。
脏了。
“放手。”
凯旋的大喜日子,不宜与贱人动粗。
谁知三年过去了,陆宿依旧听不懂人话。
“我就不放!你还想打我不成?”
我被他这幅模样整的心烦意乱。
彻底没了耐心。
遂一脚将他蹬出马车。
陆宿猝不及防,摔了个四脚朝天。
脸朝下,半天也爬不起来。
只剩下指着我的手悬在半空,孤零零地翘着。
我收回脚,有些意犹未尽。
见陆宿像蛆一样,翘着屁股在地上蠕动。
我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舒服了。
真当我是他同款的绣花枕头?
三年边关战事,不开玩笑。
一拳下去,我和陆宿一九开吧——
我一拳,他九泉。
我刚要打道回府,陆宿就炸了尸。
也不知是谁给他的勇气,非要再次爬上马车。
一边爬,一边声音洪亮,杀猪般嚎叫。
“江月!你给我个说法!”
这次我眼疾脚快,故技重施。
再次将他踹了个狗吃屎。
就不给,又如何?拿我怎?
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被我踹晕了。
陆宿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
啧。
我嫌弃地摇摇头。
要不说年轻就是好呢。
这不?倒头就是睡。
我轻哼一声,伸了个懒腰。
小男人,就是没劲。
不经踹,质量不如校场沙包。
我有些惋惜。
莫名怀念起先前被我塞回质子府的季浮零了。
至少人家貌美声甜。
用老话说,不就是身娇体软易推倒吗?
我拍拍衣袖,刚准备拂袖离去。
却又被一道清冷男声叫住。
“将军留步。”
抬眸望去,戚江眠一身白衣胜雪,眉眼清润。
正站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笑语盈盈地朝我走来。
路过地上如同死了一般的陆宿时,丝滑绕道。
像是早有预料,一个眼神都吝啬给。
一身清贵气,恍若误入凡间的谪仙。
我微微挑了挑眉,下了马车迎接。
心中却觉得奇怪。
这位惊才绝艳的少年丞相,素来以冷清冷心著称。
甚至,算得上有些不解风情。
曾有贵女给他寄来情诗,半日后收到回信。
欣喜若狂地打开。
上边却只标注了四个字——
【平仄有误】。
惹得人家郁郁寡欢半月,人都瘦了一圈。
直白大胆的行不通,便出现了婉约派。
宫宴上,有金枝玉叶的贵女,面带娇羞。
娇滴滴地示爱。
“小女子心仪之人,正似丞相这般风姿……”
而戚江眠只是淡漠地回了一句。
“嗯,那你眼光尚可。”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若是旁人,恐怕贵女皆知难而退。
可偏偏是戚江眠。
嘴毒归嘴毒,示爱者依旧越战越勇。
去年春日宴上,就有人试图抛媚眼勾引。
见戚江眠与她对视,还未来得及欢喜。
下一秒,就听见他蹙眉询问对方是否有眼疾。
怎么一直朝他翻白眼。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我不动声色地抬眸。
这样冷的天,这样冷的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样的雪夜呢?
正值隆冬,连绵的雪花落在我的肩头。
我没在意。
战事苦寒,我早已习惯。
临近时,戚江眠微微抬了抬手。
暗香盈袖,是我最为喜爱的梅香。
我有些疑惑,不知他想做什么。
下一秒——
以冷清冷心著称,霸榜三年京城“金龟婿”榜首的戚江眠竟然!
极其自然地为我拂去了肩上雪。
我眉眼间满是诧异。
没做好表情管理,让我有点心虚。
小心翼翼地偷看,却被对方撞了个正着。
“天寒,将军也该多紧着点自己的身体才是。”
戚江眠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倒显得我有几分龌龊了。
他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嗔怪。
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像冷宫里疯了的妃子。
我受宠若惊,点头如捣蒜。
“天色不早了,丞相大人还有何事?”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
我的手上多了一个暖炉。
“……?”
2.
我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暖炉,再看看他。
他依旧眼尾泛红,清瘦的身姿如弱柳扶风。
像是受气的小媳妇。
我浑身一凛。
生怕他下一句话蹦出来“我们之前有一个孩子”。
立即摆手推拒。
“那什么,我不能要……”
谁料下一秒,戚江眠睫羽微垂。
“将军连戚某一个暖炉都不肯收吗?”
语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美色误人,我承认我是有点好色了。
没有不爱钱的意思。
“怎会……我……”
我抓耳挠腮,不知该作何解释。
该死,伤了良家少男的心。
戚江眠唇角微勾。
“将军的意思是要收下了吗?”
“……自然。”
他弯了弯眉眼,声音带着清浅笑意。
“既然如此,戚某就告辞了。将军晚安。”
“……丞相晚安。”
但凡我有点情商。
也不至于一点情商也没有。
抱着暖炉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时,我心情复杂。
一个对谈情说爱如对牛弹琴的人。
现在不仅以退为进,还体贴入微。
诡异,真的很诡异。
我长长叹了口气。
管他呢?船到桥头自然沉。
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
望着逐渐熟悉的街道,我慢慢放松下来。
一声尖叫,却在不远处响起。
我吓了个激灵,浑身一震。
不好,是我的贴身丫鬟竹叶。
全世界都趁我不在欺负我的女孩!
我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跳下马车,冲进家门。
声音是从我房间附近传来的。
我风一般地冲进院子,就看见捂着嘴、大惊失色的竹叶。
见她无事,我立即正了正神色,微微抬了抬下巴。
装出一副老谋深算,但是又什么都算不明白的样子。
“何事,如此惶恐?”
竹叶对着房门的方向指了指。
“小姐……里头有个……有个男人。”
哦,男人嘛。
我还以为里面有鬼呢。
我眯了眯眼,走进。
透过丝绸纱帘,美人榻上,一道人影若隐若现。
隐约可见对方外衫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
此人不是我先前接回来的敌国质子季浮零又是谁?
恍惚间,我终于记起。
在宫宴结束后,他曾询问能否来将军府小坐。
我当时被戚江眠捏碎杯子的声音所吸引,胡乱点点头。
……然后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季浮零一头乌发凌乱。
面色酌红,眉眼含春。
见我来了,他微微起身。
原先随意盖着的薄被往下一滑,纤薄的腰线一览无余。
我眯了眯眼,视线落在他袒露在空气中的大半截腿上。
骨肉匀称,肤若凝脂,色如白玉。
第一眼,季浮零面带娇羞。
第二眼,季浮零面带娇羞。
第三眼,季浮零感觉不对劲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我一眼,而我此刻正面露深沉。
季浮零没忍住,只好轻唤一声。
“……将军?”
我动用平滑的大脑思考了一会。
随即,有些扭捏地问道——
“大冷天的,咋不穿秋裤?”
“?”
人生一波三折,好便宜。
生活千疮百孔,好透气。
季浮零不语,只是一味地穿衣。
离府前,他套上我命人给他找的加绒加厚大秋裤。
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留下一盒亲手做的桂花糕。
味道极好,甜而不腻。
我美美笑纳了。
宫宴上他说冷,非要往我身上凑。
这一凑,吓得丞相捏碎瓷杯,傻子发酒疯。
三个男人一台戏。
我不懂。
将季浮零躺过的美人榻一并打包送去质子府后。
我抚摸着柔软的被子,满意的点点头。
正是抒情的时刻,视线却一不小心扫过桌上的暖炉。
我又笑容一僵。
默默地吹灭蜡烛,闭上眼睛,坠入梦乡。
然后,做了一个晚上噩梦。
梦里,我踹了陆宿九十九次,收了九十九个暖炉。
这也就算了。
……我还送了季浮零九十九条大红秋裤。
苦尽甘来的甘,是泔水的泔吧。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陷入沉思。
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我终于在天蒙蒙亮之前入睡。
谁料,翌日清晨。
我被喧嚣声吵醒了。
3.
“小姐,不好了!”
熟悉的尖叫,不同的剧情。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竹叶放大版的脸。
“怎么了?大清早的?”
竹叶哭丧着脸,慌忙伺候我穿衣。
“小姐,已经日上三竿了。”
我眼睛都睁不开,上下眼皮咬合力堪比鳄鱼。
“到底怎么了?”
竹叶泪眼汪汪,抱着我就开嚎。
“陆世子带人来逼婚啦!!!”
我彻底清醒。
“什么???”
累吗?
累就对了。
舒服,是留给死人的。
我杀气腾腾地提溜着剑,冲出房外。
想把陆宿大卸八块。
可当我推开府中大门,看着眼前的场景。
我愣住了。
不可置信地关门,又推开一次。
没有梦游。
陆宿他大爷的,在我家门口摆了八桌流水席!!
还配了一个说书先生。
那人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地念着“话本”。
“话说那旧年间,有一对青梅竹马……”
“小郎君曾于危难中,对那小娘子有救命的大恩……”
“可那小娘子却忘恩负义,将一片真心踩在脚下,擅自悔婚……”
我偏头一转。
陆宿正像大爷一般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
看着议论纷纷的人群。
还得意洋洋地喝着热茶。
妈的,还真给他享受上了?
见我来了,他眉毛一挑。
“哟,江将军终于舍得从龟壳里出来了?”
我脸色阴沉,一剑将他手里的瓷杯劈了个稀巴烂。
碎瓷片落在地上,发出一片脆响。
世界安静了。
我抬眼扫视了一遍众人。
“说啊,接着说。”
我在前线浴血奋战,保护的就是这一群嚼舌根的窝囊废。
看着他们唯唯诺诺的样子,我气笑了。
“怎么?不敢说了?”
陆宿被我这不要命的架势吓退,脸上的纨绔气藏也藏不住。
他偏头示意,想让说书先生带着他请的人先撤。
人长得丑,想的倒挺美。
在我府门前大闹,还想全身而退?
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我刚想派人将他们拦下,下一秒——
官府的人就到了,一手一个。
全部拿下,捉拿归案,押送着离开。
只留下为首的人,一身正气地站在原地。
来人不是戚江眠又是谁?
似乎是见了我。
那张总是运筹帷幄,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柔软破绽来。
浅笑温柔,落在他眉眼,倒平添几抹昳丽和风情。
“戚某来晚了,江将军见笑。”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陆宿打断。
“江月,别忘了,我们还有婚约在身。”
他像是找到什么依仗,一改丧家之犬风范。
“听说将军府的祖训最讲究诚信。”
“这可是你亲口应下的,难道还想悔婚不成?”
他仰起头,恨不得用鼻孔看人。
语气里满是倨傲。
“本世子告诉你!你这辈子,生是我的妻,死是我的鬼!”
“老老实实嫁给我,比什么都强。”
他步步紧逼,我恨不得一剑劈死他,却又有心无力。
我握紧了拳头,遍体生寒。
陆宿,他竟然还想用祖训压我!
见我惧怕,他更得意了。
“当年可是本世子舍命救了你,怎么?”
“堂堂将军府嫡女,还要忘恩负义不成?”
4.
回想起当初的事,我不由冷笑。
那年我八岁,正是总角之年。
和陆宿因为斗嘴,在踏青时走散。
结果双双落入人牙子手里。
地道很黑。
可我记得有一双手,牵着我一路向前跑。
温暖,干燥。
人牙子追的很紧,我心中害怕,一直在发抖。
“别怕,有我在。”
声音被耳边呼啸的风声所模糊,我听不清。
可我依旧记得,那语调分明是极其温柔的。
我本想在逃出去后,当面感谢。
可就在逃出生天的前一刻,我因为饿得太久。
眼前一黑,膝下一软,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陆宿坐在我床前。
他半撑着手,扬起下巴。
“还不快谢小爷?是小爷我舍命救了你!”
就因为这一句话。
陆家上门提亲时,我答应了。
随后,认认真真,亲手缝制了嫁衣。
我生来手粗,不如别的贵女心灵手巧。
一柄利剑,舞得虎虎生威。
面对针线活,却犯了难。
缝的歪歪扭扭不说,连手上也密密麻麻挤满了针孔。
不知道废了多少匹红丝绸,才赶制出最满意的一件。
可陆宿却看着婚服一脸嫌弃。
“这是你从哪捡来的破烂货?”
我攥紧了拳头,手上伤口生疼。
可我却浑然不觉,最后,只好一笑带过。
我沉下心,好不容易说服自己。
堂堂武将,如同折翼鸟。
只等着吉时将自己关进大院深宅。
可订亲宴前夜,我却听到陆宿在青楼买醉的消息。
待我急急忙忙冲去青楼。
就看见他搂着那青楼头牌嗤笑。
“江月那个泼妇,就算脱光了躺在小爷床上,我都嫌脏”
当夜,我撕碎嫁衣
第一次怀疑,在地道里救我的人,真的……
是这个诋毁我的人吗?
能对我说别怕的人,又怎会如此狠心?
我不信。
见我神色淡漠,陆宿似乎十分不满。
他冷哼一声。
“江月,别给脸不要脸。”
“告诉你!我早就请旨,求圣上赐婚了。”
“你若还想悔婚,就是抗旨!这是死罪!”
我心下一凛,抬眸看去。
陆宿的表情,不像是说谎。
见我气焰消逝,他又补充道。
“轻轻已经有孕,太医说她肚子里的是男孩。”
“你不可善妒,婚后要将她抬为平妻!”
轻轻就是当年订婚宴前夕,他在青楼里搂着的花魁的名字。
我攥紧了拳头。
没见过哪一户正经人家,正妻还未过门。
家里就先纳了妾不说,还让人怀了长子。
如今,还大言不惭地要将其抬为平妻。
我气得浑身发抖时,戚江眠的手牵上了我的手。
他指尖在我手背摩挲,像是在安慰我。
“别怕,有我在。”
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可我听的很清楚。
我强忍着怒意,刚想说些什么。
陆宿却高傲地抬起头。
冲我比了一个“赐婚”的口型。
下一秒,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我。
“圣旨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