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流放蛮荒的第七冬,太子沈离在青楼寻到了我。
他一鞭子抽烂了我的半张脸。
“萧令月,孤许你荣华富贵你不享,竟去伺候那些下九流的商贾!”
我拢好衣襟,笑得风尘下流。
“殿下,赏银百两,我便让您抽个够,刚好够我赎回下个月的卖身契。”
他握鞭的手指发白,语气却带着施舍。
“跟孤回府……去给准太子妃磕头认错。”
“她大度,早就不计较你当年对她的刺杀了。”
扫过我锁骨上的青紫,他眼神讥讽。
“看看你现在这副以色侍人的浪荡样,和勾栏里的娼妓有什么两样?”
嘲讽的视线让人直想吐,我转身欲走。
他不知,这满身痕迹,是我活下来的唯一手段。
“你别忘了,你我还是结发夫妻!”
怎会不记得?
一闭眼,记忆中的痛苦不断浮现。
七年前夺嫡夜,我被挑断手筋脚筋剥去华服,赤身luó体扔进青楼任人玩弄。
那一夜我受尽凌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而下令将我充入贱籍供人取乐的,正是我的结发夫君啊。
……
沈离拽着我,将我拖出这间我待了七年的春风楼。
马车一路颠簸,最终停在了万花楼。
京中顶级的权贵纨绔在里面夜夜笙歌的地方。
沈离将我往前一推,我踉跄几步,险些跌入男人堆里。
“各位,”沈离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笑意,“这是孤给各位带来的助兴玩意儿,前太子妃,如今的春风楼头牌,萧令月。”
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太子殿下真是大方!这种极品也舍得拿出来分享?”
“早就听闻萧小姐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欲望和戏谑。
我僵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一道娇柔的女声响起。
“殿下,您怎么把姐姐带来了?这里人多眼杂,姐姐会害怕的。”
江雪柔身着一袭华贵的宫装,从沈离身后走出,关切地看着我,眼中却带着恶毒。
她亲昵地挽住沈离的手臂,柔声提议:
“听闻姐姐当年的惊鸿舞名动京城,不如今日让大家开开眼?若是跳得好,我愿出五百两,为姐姐喝彩。”
五百两。
赎回我的卖身契,只要三百两。
我的脚筋,七年前就被沈离亲手挑断了。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刃上。
可我需要赎回我的卖身契,然后,去赎回被官府查抄的,我萧家的忠烈牌位。
“好。”
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我跳。”
沈离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阴沉。
他搂紧了江雪柔,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听见没?她自己愿意的。雪柔,你还是太善良,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贱骨头,为了钱,命都可以不要。”
我的心,早已不会为他这写话而痛了。
乐声响起。
我脱去外衫,只着一身单薄的舞衣,强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开始起舞。
几个醉醺醺的纨绔子弟围了上来,轻佻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
“跳得真不错,就是穿得太多了!”
一只油腻的手突然伸向我的腰带。
我旋身躲开,舞步已乱。
“躲什么?给太子殿下跳是跳,给我们爷几个跳,就不是跳了?”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开始撕扯我的舞衣。
刺啦一声,我的袖子被扯破,露出手臂上青紫的伤痕。
场面彻底失控。
我拼命挣扎,却被一个男人抓住头发,狠狠掼在地上。
绝望中,我摸到了头上的发簪。
我用尽全力,将尖锐的簪子刺入身后那人的大腿。
“啊!”
男人发出一声惨叫。
这声惨叫激怒了所有人。
拳脚雨点般落在我身上。
2
就在我意识模糊,以为自己会被当众凌辱至死时。
一道剑光闪过。
方才抓住我头发的那个男人,整条手臂齐肩而断,鲜血喷涌而出。
全场死寂。
沈离手持滴血的长剑,面色冷厉如霜。
“没用的东西,只会给孤丢人现眼。”
他冰冷的声音砸在我头顶。
我浑身是血地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我没有看他,而是伸出一只颤抖的手,伸向不远处的江雪柔。
“侧妃娘娘……我的赏银……”
声音微弱,却带着执着。
话音刚落,一只靴子,重重踩住了我的手指。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离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是滔天的怒火。
“萧令月!你不知廉耻!”
“你的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你根本不配做过孤的妻!”
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拖回去!”他怒吼,“让她在雪柔脚下,用余生赎罪!”
我被两个侍卫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行。
意识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
回到沈离用那柄长剑,一寸寸挑断我脚筋的那个雪夜。
他的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
冰冷,无情。
而这一切,都源于他身旁那个柔弱的女子,江雪柔。
她说我嫉妒她,在她的汤里下毒,雇人刺杀她,导致她受伤。
沈离信了。
不,或许他根本不在乎真相。
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废掉我这个萧家的女儿,为他的白月光腾出太子妃的位置。
我被重重扔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让我瞬间清醒。
这里是太子府最阴暗的柴房。
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霉味。
沈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你就在这烂死吧。”
我在柴房的干草堆上醒来,浑身都在叫嚣着疼痛。
七年前的那个夺嫡夜,比这更痛。
那夜,宫中大乱,沈离身中奇毒,命悬一线。
江雪柔哭着告诉我,解药在敌对的二皇子手中,唯一的条件,是要我。
我没有犹豫,只身去了二皇子的营帐。
我以为是为夫君牺牲,却不知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江雪柔根本没有中毒,沈离中的毒,也是她下的。
她算准了我会去,算准了二皇子会对我做什么。
她要的,就是毁了我的名节,毁了萧家。
后来,沈离登位太子,第一件事,就是将我这个失贞的妻子,送给了敌军将领。
虽然萧家旧部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但我的名声,已经彻底烂在了泥里。
“吱呀”
柴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嬷嬷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
她是江雪柔的陪嫁,最擅长磋磨人。
“太子妃娘娘有令,教教你这贱婢规矩。”
她放下水盆,从袖中抽出一根泛着寒光的银针。
针尖,精准地刺入我手腕上尚未愈合的旧伤里。
剧痛让我瞬间绷紧了身体。
“说,在春风楼那七年,你接过多少客?”
嬷嬷的声音阴冷。
针尖在伤口里搅动,我疼得浑身发抖,冷汗浸湿了衣衫。
我闭上眼,声音麻木。
“不记得了……太多了……”
“人尽可夫,是吗?”
“是。”
我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响,像是有人一拳砸在了墙上。
下一秒,柴房的门被猛地踹开。
沈离双目赤红地站在门口,仿佛要把我碎尸万段。
“你再说一遍!”
他冲进来,一把揪住我的衣襟。
我平静地看着他,重复道:
“我说,是。”
“贱人!”
他发疯般地撕碎了我本就破烂的衣物。
当他看到我光洁的手臂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里,没有他以为的守宫砂。
七年前,他亲手为我点上。
可他忘了,也是他亲手将我推入地狱。
为了保住清白,我曾用碎瓷划花了半张脸,也亲手用烙铁烫去了那点朱砂。
对他,我早已没了任何情分,这守宫砂留着还有何用?
3
沈离的理智彻底崩断。
他命人准备大桶冷水,从我的头顶浇下。
冰冷的水,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将我整个人洗刷干净。
“脏……太脏了……”
他喃喃自语,眼神疯狂。
就在我快要冻僵昏厥时,管家匆匆来报。
“殿下,不好了!侧妃娘娘旧疾复发,晕过去了!”
沈离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看都没再看我一眼,立刻丢下我,大步冲了出去。
我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支撑我活下去的,从来不是他沈离。
是萧家满门的忠烈牌位。
我一定要赎回它。
后来我才从送饭的丫鬟口中得知,我萧家的忠烈牌位,根本没在官府。
它被沈离赏赐给了江雪柔。
如今,就在她的院子里,被当做踩脚的垫石,日日践踏。
我拖着病体,冲出了柴房。
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冲到江雪柔的院中,一眼就看到了那块被踩在泥水里的牌位。
上面刻着的萧字,沾满了污秽。
我跪倒在雨中,朝着紧闭的房门,一下一下地磕头。
“求侧妃娘娘,求太子殿下,把牌位还给我……”
房门开了。
沈离撑着伞,将江雪柔护在怀里,出现在廊下。
他看着雨中狼狈的我,眼神厌恶。
“萧令月,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江雪柔依偎在他怀里,柔柔开口:
“姐姐真是孝顺,殿下,不如就把这牌位赏给姐姐吧,只是……天冷了,我这院里,正好缺些取暖的柴火。”
沈离闻言,竟笑了。
他当众宣布:
“准了。来人,把这块破木头,劈了给太子妃烧火取暖!”
信念崩塌的声音,在脑海中轰然炸响。
我看着江雪柔脸上得意的笑,看着沈离眼中无情的冷漠。
我终于从贴身的衣物中,取出那枚藏了七年,早已被体温捂热的信号烟火。
我的手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点燃了引信。
一道凄厉的响箭,带着我最后的希望,冲破雨幕,在太子府上空,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啊!殿下,我好怕!”
江雪柔看到烟火,立刻像受惊的兔子,死死缩进沈离怀里。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我,声音发颤。
“姐姐……姐姐这是在给当年刺杀的同党报信吗?”
一句话,成功点燃了沈离的怒火。
“来人!包围院落,谁都不许放出去!”
侍卫们瞬间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沈离指着雨中的我,厉声怒骂:
“萧令月!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孤好吃好喝地待你,你竟敢在太子府里勾结外党!”
好吃好喝?
我看着自己满身的伤痕,和那块即将被当柴烧的牌位,突然笑了。
笑声凄厉,在雨中回荡。
“沈离,你为何总是眼盲心盲?”
我撑着地面,缓缓站起,雨水混合着血水从我额头滑落。
“你难道看不出,你怀里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蛇蝎毒妇吗!”
“住口!”
沈离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我被他狠狠打翻在地,半边脸瞬间肿起,嘴角渗出鲜血。
他将江雪柔护在身后,字字铿锵。
“雪柔是天下最善良的女子!不像你,心思歹毒!”
善良?
我趴在泥水里,想起了很多年前。
江雪柔刚被接入萧府时,还是个怯生生的孤女。
她毒死了我最心爱的一只波斯猫,却哭着对所有人说,是我因为嫉妒她,故意冤枉她。
那时候,还是少年的沈离,就站在她身边,指责我不懂事,不够大度。
七年过去了。
他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那个曾经在桃花树下许诺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少年,终于在我的记忆里,彻底死了。
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沈离,”我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可怕,“只要你把牌位还给我,我愿意写下认罪书,承认当年所有罪行,都是我一人所为。”
为了我父兄的英灵,我愿意放弃我最后的清白和尊严。
沈离愣住了。
他大概以为我会拼死反抗,会歇斯底里。
可我没有。
他预想中的胜利快感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和烦躁。
他好像……抓不住我了。
江雪柔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离的动摇。
她眼珠一转,突然捂住肚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yín。
“啊……我的肚子……好痛……”
她脸色煞白,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
4
“殿下……我好痛……血……我流血了……”
沈离低头,果然看到江雪柔浅色的裙摆上,迅速蔓延开一抹红色。
他的理智瞬间被吞噬。
“雪柔!”
他一把抱起江雪柔,回头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萧令月!若是雪柔和孩子有半点差池,孤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来人!把这个毒妇,给孤关进水牢!”
我被侍卫粗暴地拖拽着,走向那座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水牢。
经过他身边时,我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空洞,死寂。
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再见了,沈离。
从今往后,萧令月,与你再无瓜葛。
太医很快被请了过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宣布了诊断结果。
“回……回禀殿下,侧妃娘娘……滑胎了。”
可沈离不知道。
“你说什么?”
他如遭雷击,抱着怀中昏迷不醒的江雪柔,悲痛欲绝。
“孩子……孤的第一个孩子……没了……”
他双目赤红,猛地冲入阴冷潮湿的水牢。
那滔天的恨意与丧子之痛,尽数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倾泻在我身上。
“萧令月!你害死了本朝唯一的皇长孙!你罪无可恕!”
我被他从水中捞起,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拖了出去。
他下令,将我拖至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城楼之上,架起了一口大油锅。
我萧家的忠烈牌位,就用一根细细的麻绳,悬于滚油之上。
绳子,已经被热气熏得焦黄,摇摇欲坠。
那日,正值赶集,数万百姓将整条朱雀大街围得水泄不通。
沈离站在城楼上,高声宣布我的罪行。
“毒妇萧氏,善妒成性,谋害皇嗣!今日,孤要她三步一叩首,从街头磕到街尾,为我未出世的孩儿赎罪!”
我看着那块牌位,那里承载着我萧家满门的荣光与忠魂。
在无数烂菜叶和唾沫星子中,我重重地跪了下去。
“荡妇!”
“毒蝎心肠的女人!”
辱骂声不绝于耳,我充耳不闻。
我眼中只有那块牌位。
额头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一下,又一下。
鲜血很快模糊了我的视线,从街头到街尾,留下了一条蜿蜒的血路。
当我终于磕到城楼下,早已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我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乞求道:
“殿下……牌位……可以还给我了吗?”
沈离站在高处,俯瞰着卑微如蝼蚁的我。
他笑了,笑得残忍又得意。
“还给你?”
他挥了挥手。
身后立刻有人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狗笼。
他亲手割断麻绳,任由那块滚烫的牌位,掉进了狗笼里。
几条饿了数日的恶犬,立刻扑了上去,疯狂地撕咬着那块灵牌。
“不!”
我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我疯了一样扑上去,想从恶犬口中抢回牌位的碎片。
手臂,大腿,瞬间被撕咬得鲜血淋漓。
沈离厌恶地皱起了眉。
“疯婆子。”
他挥了挥手,仿佛脏了他的眼。
“拖下去,扔去城外乱葬岗,喂狼。”
我被扔在了尸横遍野的乱葬岗。
大雪很快覆盖了我的身体,掩盖了我的血迹。
夜色中,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在不远处亮起,缓缓逼近。
三日后,太子大婚,全城挂红。
沈离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迎娶江雪柔为正妃。
锣鼓喧天,喜乐齐鸣。
没有人记得,那个在朱雀大街磕得头破血流的前太子妃。
也没有人知道,乱葬岗的皑皑白雪下,埋葬了怎样一具残破的身体。
洞房花烛夜。
沈离端着合卺酒,正要与江雪柔一饮而尽。
喜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撞开。
一名浑身是血的东宫暗卫,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双手高高举起,捧着一个还在往下滴血的包裹。
“殿……殿下……这这这……”
沈离皱眉,不悦地接过包裹。
当他打开那层层包裹的血布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包裹里,是一截断指。
那根手指上,还戴着他当年亲手为我戴上的凤戒。
断指旁边,是一块被烧得焦黑的令牌碎片,上面,依稀可以辨认出一个萧字。
暗卫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殿下……乱葬岗……昨夜突发诡异大火,上百只野狼……被屠戮殆尽。”
“我们……没有找到萧氏的尸首。”
“只在灰烬中,找到了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