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着双眼失明的顾津南整整三年。
圈子里都赌他重见光明的那天,会当众向我求婚。
然而当他拆下纱布,却第一时间打给白月光。
“阿宁,我看见了,这个世界和你形容的一样美。”
那一刻,我笑着把刚买来的庆祝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顾津南,这三年,算我喂了狗。”
我拿走补偿支票,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消失得干干净净。
1
“阿宁,是你吗?”
顾津南拆下纱布后的第一反应,是越过我,去寻找那个根本不在现场的影子。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主治医生尴尬地收起手电筒:“顾先生,手术很成功,视网膜修复得非常完美。”
顾津南像是没听见,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从未接通的视频请求,眼神里的失落几乎要溢出来。
身后的发小推了推他的肩膀,拼命使眼色:“津南,看看谁在边上呢?林时守了你三年,没日没夜的,你第一眼不看她?”
顾津南这才转过头,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桃花眼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还没来得及收敛的疏离。
他怔了怔,似乎在适应我的长相,随后淡淡开口:“辛苦了。”
仅仅是辛苦了。
没有拥抱,没有感激,甚至没有一丝动容。
我就像个透明的护工,完成了任务,就该退场了。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尴尬的味道。
我低头笑了笑,熟练地替他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水温:“四十五度,刚好。”
这是这三年养成的肌肉记忆。
他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我的手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
“林时,”他喝了一口水,语气恢复了以往的高傲,“这些事以后让助理做吧,你不用这么累了。”
我看着自己因为常年做家务和按摩而变得粗糙的指尖,心里那最后一点火苗,滋啦一声,灭了。
曾经他失明暴躁时,抓着我的手说:“小时,你是我的眼,等我好了,我要画一辈子你的眉眼。”
现在他好了。
但他不想画我,甚至不想看我。
“好。”我平静地应了一声。
顾津南大概忘了,三年前他车祸失明,被家族边缘化,像条丧家犬一样被扔在郊区疗养院时,是谁把他捡起来的。
那时候他脾气坏得惊人。
只要听到脚步声不对,手边的花瓶、水杯、枕头就会无差别地飞过来。
护工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后没人肯干,工资开到三倍也没人来。
是我辞掉了画廊的工作,搬着行李箱住进了疗养院。
第一次见面,他把滚烫的粥泼在我脚边,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滚!都来看我笑话是不是!滚出去!”
我没滚,我蹲下身一点点收拾残局。
他听见动静,讥讽道:“你也想来捞一笔?我告诉你,我现在是个瞎子,顾家不会给瞎子继承权,你趁早死心。”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凉透的粥换成热的。
后来他绝食,把自己关在黑漆漆的房间里,胡子拉碴,瘦得脱了相。
我强行撬开他的嘴,把流食灌进去。
他发了疯一样挣扎,一口咬在我的手腕上,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混着流食滴在床单上。
我一声没吭,任由他咬。
直到他尝到了血腥味,颤抖着松开嘴,空洞的眼睛对着我的方向。
“为什么?为什么不走?”
“因为你需要我。”我说。
那时候我是真的爱他,爱到觉得只要能陪着他,哪怕下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他抱着我的腰,把头埋在我怀里,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子。
“小时,别丢下我。
“如果是你,我就信。
“等我眼睛好了,我们就在一起,一辈子。”
2
那些誓言,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当了真。
顾津南复明的消息传遍了圈子,顾家父母连夜赶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各路想巴结的朋友。
病房里瞬间热闹起来,鲜花堆满了走廊。
“我就说津南吉人天相,肯定能好。”
“那是,顾少是什么人,这点小灾小难算什么。”
“哎哟,还得是咱们顾少福大命大。”
……
我被挤到了角落里,手里还拿着刚削好的苹果。
顾津南坐在人群中央,穿着病号服也难掩贵气,他谈笑风生,恢复了那个意气风发的顾家少爷模样。
没人提起我,仿佛这三年的陪伴不存在。
直到顾母眼尖看到了我,从包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塞进我手里。
“小时啊,这三年多亏了你。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这钱你拿着,去买点好看的衣服,做做保养。”
五百万。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天文数字。
对于顾家来说,只是打发一个保姆的小费。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泛白。
我想把支票撕碎了扔回去,告诉他们我不卖身。
可转头看见顾津南。
他正侧着头听朋友说话,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时不时飘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那个眼神我太熟悉了。
他在等那个“阿宁”。
沈宁,他的白月光,在他车祸前出了国,据说是因为受不了他的大少爷脾气。
原来这三年,他心心念念的只有她。
我所谓的“救赎”,不过是他黑暗期的一个替代品。
我走到顾津南面前,把苹果放在桌上。
“顾津南。”
喧闹声停了一瞬。
他抬起头,眼神有些不耐烦:“怎么了?”
“你还记得在疗养院那晚,你说过什么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随即避开我的视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那时候脑子不清醒,说了很多胡话,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好一个记不得了。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懂了。”
我转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底有乌青,那是长期熬夜照顾病人留下的痕迹。
我这三年,活得像个笑话。
推门出去时,走廊里有人在窃窃私语。
“林时还在里面赖着不走呢?”
“估计是想借机上位吧,毕竟照顾了三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想多了吧,沈宁马上就回国了,顾津南这眼一好,肯定是要追回旧爱的,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倒贴的。”
……
声音不大,字字诛心。
我回到病房,顾津南正拿着手机发语音,语气温柔得能掐出水来:“阿宁,我等你回来,机票我让人订好了。”
见我进来,他收起手机,神色恢复冷淡。
“林时,你先回去吧,这里人多,不用你了。”
我点点头,走到床边,把手腕上那条他送的手链摘了下来。
那是他失明第一年,摸索着编的,丑得很,我却视若珍宝戴了两年。
现在看来,不过是那是他手里只有红绳,若是有钻石,他也只会给沈宁。
“还你。”
我把手链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津南扫了一眼,眉头紧锁:“你这是干什么?闹脾气?”
“不是闹脾气。”
我平静地看着他,“是不干了。”
“顾少爷,咱们两清。”
3
出了医院大门,深秋的风灌进脖子里,冷得刺骨。
顾津南的朋友追出来几个。
“林时姐,你别生气,津南刚恢复,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是啊,晚上我们在『夜色』组局庆祝,你也来呗,津南特意交代的。”
特意交代的?
恐怕是想让我去当个端茶倒水的背景板,衬托他和沈宁的久别重逢吧。
我紧了紧大衣领口:“不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顾津南发来的微信。
“晚上过来,别让我没面子。还有,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搬去客房,阿宁要回来住几天,她不喜欢家里有外人的痕迹。”
我盯着屏幕看了三秒,回了两个字:“好的。”
然后反手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回到那个住了三年的别墅,这里每一处都有我的痕迹。
阳台上的绿植是我养的,沙发上的抱枕是我挑的,就连地毯都是我为了怕他摔倒特意铺的加厚款。
现在,都要给那个“阿宁”腾地方。
我找了个大垃圾袋。
衣服、日用品、画具……通通扫进去。
并没有多少东西。
这三年,我把自己活成了顾津南的附属品,居然连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都少得可怜。
收拾完最后一件,我给顾津南的助理发了条信息:“钥匙在门口,走了。”
离开时,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牢笼。
再见了,顾津南。
再见了,那个犯贱的林时。
我拖着行李箱,在路边的面馆点了一碗牛肉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下肚,我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打开手机银行,看着那五百万的余额。
我想起朋友曾经骂我:“林时,你是不是傻?顾津南那种人,你图他什么?图他不洗澡?图他脾气大?”
那时候我说我图他爱我。
现在想想,真想扇死那个恋爱脑的自己。
钱既然给了,我就拿着。
这是我的劳动所得,也是精神损失费。
我订了去大理的机票。
以前总想着等顾津南好了,带他去洱海边散步,去古城里晒太阳。
现在好了,我可以一个人去了。
不用照顾瞎子,不用看人脸色。
我在朋友圈发了一张机场的照片,配文:“新生。”
没有屏蔽任何人。
大概过了十分钟,顾津南的电话打到了我备用机上——之前的号码我已经注销了。
他语气里压抑着怒火:“林时,你什么意思?电话不接微信拉黑?你是想造反?”
背景音很嘈杂,依然是那些起哄的朋友。
我淡定地喝了一口机场的咖啡:“顾先生,我已经离职了。既然你说两清,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离职?谁批准你离职了?”
他声音拔高,“你知不知道我的药放在哪?明天的复查谁陪我去?还有,阿宁刚回来,家里乱成那样像什么话?”
原来是因为生活不能自理了,才想起我。
我笑了:“顾津南,你有手有脚,眼睛也好了。既然沈宁回来了,让她伺候你啊。我又不是你妈,也不是你家保姆。”
“林时!”他咬牙切齿,“你别后悔!出了这个门,你就别想再回来!”
“求之不得。”
挂断电话,拔卡,扔进垃圾桶。
世界终于清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