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饲养了一只皇子,他比较难养。
我替他挡了28次毒药,64次刺杀,103次暗杀。
在最艰难的时候,他抱着寒毒发作快要死去的我发誓:“姐姐,我要让你成为整个后宫最荣耀的女子。”
后来,皇子变成皇帝,我还是他手下最贴心的宫女。
直到有一天,新来的民间女子指着我道:“齐酌,这就是你说得那个挟恩图报的女子吗?不过和我有三分相像,你便待她如珠如宝?”
齐酌揽她入怀,吻她额头:“傻瓜,不过是个年老色衰的奴婢何必和她计较?”
噢,这破皇帝我不养了。
我策马跑出京城,可是皇帝一直追我跟到了塞北。
塞北的风吹得他双眼赤红:“姐姐,塞北天寒,寒毒发作时没有我给你暖床你会冷的。”
可是,我身边已经不缺暖床的人了。
一、
我养了一只皇帝,他很好养活的。
饿了,我给他做桂花蜜糕。
冷了,我给他织凤金裘。
闹脾气了,我便亲亲他哄哄他就好了。
齐酌一直是乖乖的小少年。
在最难的几年里,他是最不被人看好的冷宫皇子,我也把他养得好好的。
我端着给他做的桂花蜜进了养心殿,齐酌身边的小渠子就迎了上来:“珩姑姑,这当口风大,把您吹坏了,陛下定饶不了我们。”
我向往常一样放下桂花蜜糕,嘱咐道:“国事繁忙,务必要陛下当心着身体。”
小渠子的腰弯了几分,连连应是。
我走出养心殿,想起一路走来风大怕桂花蜜糕凉了就不好吃了,便打算回去温一温桂花蜜糕。
“这桂花蜜糕齁甜,我可不喜欢吃。”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在内殿里撒着娇。
我的脚步顿住了。
“这几年朕也实在是吃腻了,还是柳儿的枣泥糕最好吃了。”
齐酌的声音清晰入耳。
接着又是一阵私语娇嗔声,透过门缝,我看到齐酌和女子交缠的两道身影。
“阿酌,你说是我好还是李珩好?”柳意咬着齐酌耳垂。
齐酌点了点柳意的鼻子:“小醋包,和一个宫女也要吃醋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隐忍的情yù。
“地上凉可不能冻着朕的柳儿。”
“不嘛,我要在阿酌的书桌上才有意趣。”柳意勾着齐酌的脖子嘤咛道,“上一次你说要在我身上作画。”
齐酌解下身上的凤金裘铺在书案上,抬起柳意的双腿架在上面,桂花蜜糕不知何时在两人的纠缠中洒落地上,沾上了尘土。
同我一般,灰溜溜的。
二、
是了。
我曾经就是冷宫中的小宫女。
在各宫来回穿梭,做最脏最累的活换得一点吃食来养活自己和齐酌。
那时候齐酌真好养啊,窝窝头也吃,白粥也吃,偶尔有那么一点荤腥,也要把肉放在我的嘴边:“阿珩姐姐吃。”
我推道:“酌儿吃,酌儿吃饱了才能快快长大。”
齐酌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我一定要快快长大,才能保护阿珩姐姐。”
那夜的风实在是大,我受了风,回去就着了凉。
“珩姑姑?”小渠子小心翼翼唤我。
“咳咳……怎么了?”我喝了药一时之间还是昏昏沉沉的。
小渠子见我这样,有些为难开口:“陛下最爱的这件凤金裘不小心被勾了一个破洞,普天之下能修复这件凤金裘的必然只您一个了。”
“我知道了。”我淡淡开口。
“十日之后便是越国来朝……陛下若是能穿着这件凤金裘必能展现我大卫国威。”
“知道了,你不必说了。”我道。
我撑起力气,细细地抚摸这件凤金裘。
这上面有桂花蜜淡淡的甜香味还有丝丝男女之事的靡靡之味。
三、
织金丝极细,我熬了整整三个通宵才将凤金裘补好。
凤金裘送去时,齐酌正在批阅奏章。
他没有抬头看我:“这样的小事让手下人去做就好,你又何必亲自过来一趟。”
烛光闪动了一下,把我和齐酌的影子拉得更远了一些。
“阿珩,塞北送来一匹上好的汗血马驹,待会朕让人牵过去给你。”齐酌手中动作不停,一边和我道。
他像是遇到了难题,揉着眉头靠在龙椅上。
我便上前和以往一样,帮他按摩着头部。
齐酌的表情放松了些,他嘴角弯了弯:“阿珩姐姐这样,倒是让朕想起来从前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
他的声音有些飘渺:“从前,谁都可以欺负咱们,为了一块糕点下跪乞求。”
齐酌睁开眼睛,眼里的凛冽霸气倾泻而出:“所以,朕上位以后就把见过我们落魄时候的人全都给杀了。”
“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都已经付出了代价。”
帝王眼里翻涌着杀意。
我的动作忽然停顿。
我才是见过他落魄时候所有样子的人,那会不会……
齐酌像是知道我心里所想,他握住我的手,有些着急地辩解:“阿珩……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会……你是豁出命去救我的,为了我……你身上至今还有寒毒,我又怎么能……”
我点点头。
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地哼着歌。
他抬头看我,眼里似乎有说不出的情绪,但是一瞬间……眼中情绪全都褪去,又恢复成冰冰冷冷的样子。
“阿珩,你先回去吧。”
又是这样冷冰冰的话。
自从那个民间女子被带进宫中封为贵妃后,我总感觉齐酌对我的态度有些莫名,忽冷忽热,让人摸不清头脑。
我刚准备回去,忽然感觉浑身像坠入冰窖,整个人都止不住得颤抖起来。
估计是这几天太累了,寒毒……寒毒提前发作了。
二十岁那年,我替齐酌挡下了政敌的毒药。
我侥幸拣回一条命后,体内残存的寒毒不时发作。
他抱着我痛哭发誓这辈子要永远替我暖着身体,为我解毒。
他说:“阿珩姐姐你要活下去,为了我活下去。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
后来他真的成为皇上了,却对我说:“阿珩,我不愿给你封号是怕你会变成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我要你知道,你在我心里和其他女人不一样。”
之后的每月十五,每当我寒毒发作他都会雷打不动为我暖身。
这一次也一样。
他将我抱在龙榻上,和我同盖一张被子,紧紧地抱着我。
只是……
“陛下……柳贵妃说她心口的刀疤又痛了,要您过去看看。”小渠子的声音在门外小声地传来。
柳意是齐酌从宫外带来的女子,曾在齐酌微服私访时救了齐酌一命。
头顶上齐酌的声音有些惭愧:“阿珩姐姐,柳儿她身体弱……又对朕有过救命之恩……”
他犹豫着,心早已跑到别处。
“去吧。”我强忍着寒毒,“我没事了。”
话刚说完,被子掀起带过一阵风,直吹进我心里。
身侧的余温很快消失不见。
“来人……摆驾折柳宫。”
齐酌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宫角处……
我的脸上滑过一滴泪。
柳意的伤痕是痛,那么我身上深深浅浅的疤痕又是什么呢?
四、
我昏昏沉沉走出宫殿。
寒风刮过我的脸颊,钻进我的骨血里……迫人的寒意让我每走一步都像跨在刀尖上。
模模糊糊的,我便跌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
很快我就失去了知觉。
再一次醒来时,是在我自己的房间内。
身旁是一片令人安心的炙热,我慢慢睁开眼,发现旁边赫然躺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年,他支着胳膊看我:“你醒了?”
他裸露出胸口一大片肌肤,玄色外袍随意扔在地上,发丝带着凌乱,让人引发无端遐想。
“顾将军,你怎么回来了?”我掩饰性地强装镇定,准备默默下床,没想到一个动作,脖子上的肚兜就滑了下来。
我惊呼一声,赶紧挡住了。
顾炼玉连忙背过身,不似之前的淡定,耳根处像着了火一样红起来。
“昨夜……我见阿珩你寒毒发作才……对不住,是我趁人之危。”顾炼玉结结巴巴解释起来,“你放心,我还是童子之身,若是你愿意的话,咱们孩子可以姓李。”
???
你的孩子干嘛跟我姓?
“多谢顾将军了,咱们之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默默穿戴整齐,“我不用你负责。”
“可是我想要你负责啊。”顾炼玉急了,转过来炙热地直视我的眼睛。
我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尴尬:“既然顾将军是童子之身,想必我们之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
顾炼玉有些委屈:“可是我的清白已经被你毁了。”
我气得憋住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却见顾炼玉轻轻抱住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脖间:“阿珩,好多次在战场上我都怕再也不能回来见你了。”
“谢谢你……让我还能再见到你。”
他好像在我脖子上坠着什么东西。
“越国炎玉,可治你的寒毒。”
他抱完我,又怕我发脾气,飞也似的溜走了。
我看向镜子,那是一块火焰一样的红玉,温温热热的感觉贯穿着每一处脉络。
我浑身的寒意也被轻易消解了。
顾炼玉他好像……认真了。
五、
在饲养齐酌的那些岁月里,我偶然之间救了落水的顾炼玉。
我的寒毒也在那天发作了。
齐酌抱着浑身发抖的我,恨恨地对顾炼玉吼道:“滚!!都是你们害得阿珩。”
顾炼玉像落水的小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慌张,他红了眼睛:“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时候的齐酌像发了狂的小兽,见谁咬谁。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感觉到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在偷偷跟着我。
最后我才发现是顾炼玉,他像是鼓足了勇气:“姐姐,你的病好了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我摇摇头,告诉他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
而且这个寒毒根本和他没有关系。
没想到顾炼玉红了脸,握着拳头对我说:“姐姐,你等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等我!”
我笑笑,没有在意这件事情。
身上的寒毒也早已经融入骨血,渐渐习惯。
只是齐酌有时会念叨:“若能为阿珩寻觅越国至宝炎玉便可解寒毒,可为此事兵戎相见,实非我愿。”
他抱着我叹息:“阿姐,是朕欠你良多。”
我在他怀里抚平他皱起的眉毛,轻轻摇头告诉他没关系的。
如今,我摸着脖间散发暖意的炎玉,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六、
等到中午的时候,顾炼玉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此时他的手里还牵着一匹小马驹。
“行行,过来见过你的主人。”他摸摸小马驹的脸。
小马驹闷哼一声,哒哒得走过来,朝我拱着脸。
“好漂亮的小马。”我叹道。
顾炼玉听到后骄傲地扬起头,仿佛我在夸赞他,“那是当然,这是我猎到的天山马王最好的马种。”
“陛下说你想学骑马,我便自请教你学骑马。”顾炼玉说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你看这马叫行行,就是说它很行的意思。”
“当然了,和我一样行。”顾炼玉把头凑过来,笑眯眯地和我说。
我才不搭理他,翻身上马,和行行跑了几圈。
果然是匹好马,我的掌心扣着粗糙的缰绳,刚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我便适应了小马驹的节奏一松一紧。
顾炼玉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我下马拍了拍了行行,行行四蹄朝空,好不得意。
“好马!”我叹道,“可惜它本应驰骋雪山,是我将他束缚在这四方宫墙里了。”
“若你喜欢,我带你去塞北感受雪山大好风光,那一定是你未曾见过的景色。”顾炼玉说起塞北的时候,我好像感受到塞北冷冽的风迎着我的脸吹过,那是自由的味道。
“我当然见过,毕竟那是我的故乡。”我说,“可惜,我十岁进宫之后再也无缘看过塞北风光。”
顾炼玉和我谈塞北雪山,和我讲边疆战事。他说:“若你喜欢,我们可以一同去塞北滑冰。”
话音刚落,便看到齐酌和柳意两人的身影。
齐酌脸色淡淡,似乎意有所指:“我好久没看到阿珩如此恣意的模样了。”
柳意靠在齐酌的怀里,上下打量着我,掩唇笑道:“看来李姑姑和顾将军甚是合拍呢,陛下您说呢。”
齐酌听到这话脸色一黑:“炼玉,塞北来报,朕有事与你相商。”
柳意一双凤眼盯着我:“看来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李姑姑这里竟然让将军迈不开腿了呢。”
“贵妃娘娘慎言。”顾炼玉冷声道,随后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对我说:“我一会就来。”
七、
柳意打量着我,她红色丹蔻掐住我的下巴,轻蔑地说:“确实和我有三分相像。”
我扭头摆脱她的牵制,退后一步:“娘娘多虑了,奴婢蒲柳之姿,怎比娘娘年轻花容月貌。”
“是呀,你比我年长这么多岁,又怎么会和我相像呢。”柳意低头吹了吹指甲,懒得抬头看我。“听说陛下曾言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现如今你不过还是一个挟恩图报的奴婢罢了,卑劣之身妄图攀龙附凤。”
她似乎在嘲笑我痴人做梦。
“娘娘出于民间,应该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吧。”我软软地回过去。
但是柳意却好像要破防,她深呼吸一口,盯着我的头顶晓得不怀好意:“你可知昨晚陛下跑到我折柳宫之后是多么庆幸的。”
她轻轻吐出一句话:“因为啊……他看到了你头顶的白发。”
这几个字却让我如遭雷劈。
“陛下嫌弃你了。”她在我耳边说道,“陛下说我和一个年老色衰的奴婢吃什么醋呢。”
她轻飘飘地说,目露怜悯:“是啊,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奴婢罢了。”
一旁的行行仿佛通了人性,亲昵地朝我贴过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似乎再安慰我。
而我一直呆站着。
齐酌风华正茂,而我却青春不再。
等到他中年仍然意气风发,而我却早已鹤发鸡皮。
齐酌……他怕得就是这个吧。
那顾炼玉呢……他迟早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的脑海中一瞬间想到了顾炼玉。
我摇摇头,只觉得一切是多么可笑。
我从未想到这里,十几年的相处我已经分不清我对齐酌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在担心我真的要他实现许我尊位的承诺,我却不知道他嫌弃我到如此。
我冷笑。
“奴婢从未想过不该想的。”
“噢,是吗?”柳意扯出一个微笑,“你当然不配了。”
她从头上拿下一个簪子,狠狠地扎进行行的身上。
小马驹被突如其来的痛惊到了,它嘶吼一声,扬起蹄子,朝着前面踩下来。
“啊——陛下救我——”
柳意一声惊呼,齐酌那张满是惊慌的脸从我身边略过,我被他推开了。
他的眼中只有柳意一个人。
而我……马蹄快要落下,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原本以为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
“阿珩,你没事吧。”
我看向顾炼玉,墨玉般的瞳仁里写满了不安。
在看到我摇头说没事之后,他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平静。
“你们在干什么?”齐酌的声音冷冷地从耳边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