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音给我推了一个可能认识的人。
视频里,弟媳乔以玫正在做向家人要一千块钱买羊绒大衣的挑战。
她对着镜头,笑靥如花。
“我爸妈不在了,所以这个挑战我找公公婆婆试试,他们一直把我当亲女儿一样疼。”
接着便打给了我爸妈。
电话那头,我妈听完后略带责备地说。
“一千块能买什么好大衣。老秦,给孩子转五千过去。”
随即,视频里传来清晰的电子提示音。
“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评论区满是接大方公婆这样的留言。
我把手机递给老公郑凯。
“你看以玫,跟我爸妈多亲近。你也学学她,平时多哄哄我爸妈。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们好,他们肯定也会把你当亲儿子疼。”
郑凯却不以为然。
“那不一样。他们重视你弟妹,是因为你弟弟。我再怎么做,也比不了。”
我听他这么说,有点来气。
“郑凯,我说过多少次了,别总把我爸妈想得那么偏心!我家根本没有重男轻女那一套,他们向来一碗水端平!从小到大,我和秦源有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他轻飘飘地回道。
“是吗?那你现在也打电话跟你爸妈要钱买大衣,看看他们怎么说。要是他们对你跟对你弟媳一样爽快,我就送你一个50克的金镯子。”
“要是没有的话,我看上的那套新渔具,你就给我报销呗。”
白得一个大金镯子的机会,我自然是笑纳了。
1
和郑凯结婚后,我才渐渐他是有点反驳型人格在身上的。
比如逢年过节,我妈总会让我们带些水果和她亲手做的萝卜干回自己小家。
我觉得这是妈妈对我的爱。
郑凯偏要反驳。
“你妈这是拿放皱的苹果和剩菜打发我们呢。上周我去送东西,亲眼看见她往秦源车的后备箱里塞了两盒智利车厘子和一大包鲜虾。”
我心里像被细针扎了一下,有些不舒服,但立刻为母亲辩护起来。
“你胡说什么呢!我从小就爱吃苹果,榴莲、车厘子那些以前碰都不碰,还是认识你之后才慢慢接受的。我妈能记住我的喜好,已经很好了,何必说这些伤感情的话?”
“再说,给我弟的那些海鲜牛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俩工资不高,乔以玫又爱买些不实用的东西,我妈要是不补贴点,日子真过不下去。而且你不也常夸她做的萝卜干配粥是一绝吗?就别计较这些啦,都是小事。”
他听了,才勉强不再作声。
后来我托人给弟媳找了个不错的工作。
弟弟为了感谢,特地送来五斤山货。
我看着山货感叹弟弟长大了,懂事了。
郑凯却指责道。
“你给他们帮这么大忙,他来送点东西不是理所应当的吗?结果你弟媳话里话外都是这些东西值多少多少钱,又拖了多少人搭了多少关系才拿到,难不成还想咱们给她转账不成?”
我也只能耐心安抚。
“我弟媳也只是想告诉我们这些是好东西,怕咱们看轻了她。都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反倒生分了。”
次数多了,我开始觉得郑凯太过计较。
可转念一想,他自幼失去父母,在孤儿院里长大。
人情往来上的生疏,似乎也情有可原。
毕竟婚姻里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我和郑凯从大学时就一直谈恋爱。
他工作踏实稳定,事事以我为先。
除了不太懂人情世故,几乎挑不出别的毛病。
这样一想,我也就不愿再多计较。
“宝贝,怎么想起打电话来啦?”
拨给妈妈的视频很快接通,屏幕那端是她一如往常的温和笑脸。
我顺势撒娇,说想买件大衣。
妈妈几乎没有犹豫。
“好呀,正好妈妈好久没陪你逛街了,这周末你休息吧?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妈妈给你参谋参谋,咱们宝贝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我又趁机提了好几样想买的东西,她也都笑着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我伸出手掌,得意地朝郑凯晃了晃。
“愿赌服输,我的金镯子呢?”
他却只是笑了笑。
“等你真把大衣穿身上再说吧。”
这回我没和他争,转身又刷起了某音。
周末一早,我开车接上妈妈。
一见面,我就挽住她的胳膊撒娇。
“走吧,今天我一定要榨干妈妈的钱包!”
接着便带她去了我常逛的几家店。
可不知怎么,我试了十几件,妈妈却总不满意。
看我渐渐烦躁,销售脸色也有些难看,妈妈终于开口。
“看来今天是买不到合适的衣服了,走吧,你王阿姨最近告诉我一个地方,那得衣服都挺不错的,我带你去看看。”
我没多想,载着她开车过去。
下车才发现,眼前是个人来人往的批发市场。
2
我心里疑惑,但看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走,还是跟了上去。
直到走进一家颇有年头的店铺,妈妈拿起一件衣服在我身上比划。
“这件好,精神!宝贝快试试。”
我低头看去。
走线粗糙,还贴着歪斜的双C标志,不禁皱了眉。
我们公司对着装要求严格。
穿这样的衣服上班,只怕会成被同事当面嘲讽。
我轻轻拉她袖子,小声说这衣服我穿不了。
妈妈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歉意的笑。
“瞧我,真是糊涂了。光想着今天在商场试的那些都不够好看,配不上我闺女,一心想带你挑件好的。妈老了,这眼光真是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还以为这件挺大方实惠呢。”
见她神色有些落寞,我心里一软.
连忙安慰几句,又陪她回到商场,顺便选了几件适合她的衣服。
之前说好的,晚上要回娘家吃饭。
我特意点了她的拿手菜,油焖大虾和烤羊排。
正要去精品超市采购食材,妈妈忽然接到电话。
挂断后,她带着歉意看向我。
“宝贝对不起,你王阿姨摔了腿。她女儿在外地,她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医院。”
我立刻说要开车送她,还提议让郑凯炖点骨头汤带过去。
妈妈却摆摆手。
“这会儿堵车,我坐地铁更快。”
想想也是,我便送她进了地铁站。
到家时,郑凯已经做好了饭。
我正奇怪。
不是说好今晚回娘家吃吗?
他怎么像早就知道似的。
刚要问,他抬眼看了看我,嘴角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衣服没买成,饭也没吃上吧?还不快去洗手吃饭。”
见我一脸茫然,他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弟弟刚发的朋友圈。
一张我爸妈和弟弟、弟媳一起泡温泉的合影,配文写着。
“计划很久的全家一起泡温泉”。
郑凯语气淡淡的。
“看见没?人家一家子泡温泉去了,哪还顾得上给你做饭。”
我愣了一下,立刻解释。
“这肯定是之前去的,现在才发出来而已。你记得那个旅游博主吗?就是因为实时发行程才出事的,我弟还是听有安全意识的。”
“人家是身家千亿的富豪,你弟身价多少,还需要这么防着?”
郑凯再次反驳道。
听了这话我的火气噌的一下冒了起来。
“郑凯,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我家人想的那么坏!不过一个温泉旅行,咱们家又不是没钱去不起。他们至于要单独把我们抛开吗?你不能自己没有体会到亲情的滋味,就下意识的觉得别人也像你一样!”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想找补两句,除了一句对不起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郑凯沉默了几秒,再抬头时脸上没什么表情。
“好了,我知道了,快来吃饭吧,做了你爱吃的油焖大虾。”
3
我和郑凯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冷战。
不是他生我的气。
是我自己后悔说了那样的话,却又不知如何收回。
接连几天,我都下意识躲着他。
一向下班就回家的我,竟破天荒天天约闺蜜冯雪出来。
熬到第四天,冯雪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我问。
“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憋着一肚子委屈,把郑凯的反驳型人格狠狠吐槽了一遍。
冯雪安静听完,轻声说。
“榛榛,有没有可能,他不是想反驳你,只是希望你能清楚地知道。或许你在家里,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受宠?”
她顿了顿,又提起旧事。
“还记得疫情的时候吗?你爸妈不舒服,宁可让你跨半个城去照顾,也不肯叫就住隔壁楼的弟弟。”
我立刻反驳。
“怎么会!我爸妈一直很爱我,从小到大对我和弟弟都是一视同仁的。那次只是因为他们觉得男孩子不够细心,更依赖我而已。”
冯雪静静看了我好久,眼神里像压着许多没说出口的话。
“那你还记得,你和郑凯刚结婚那会儿吗?你俩刚攒了一笔钱准备买房,结果你妈知道了,转头就找你借了二十万,说是弟媳家咬死了彩礼要八十八万八。”
我怔了怔,问道。
“怎么突然提这个?”
“乔以玫的大姑是我妈的广场舞搭子。那阵子她天天显摆,说你家看重以玫,本来他们只要六十八万八,是你爸妈主动添了二十万,就因为太喜欢这个儿媳。”
“这事我当时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是郑凯说,算了,你每天看房子比价格已经很辛苦,这些都是小事。我才没说的。”
我整个人愣在那里。
“不可能。我妈明明说,是乔以玫家里死活要这么多,不然就不嫁。她才没办法,来问我周转。”
“我爸妈怎么会这样做呢?从小到大,他们对我对弟弟都是一样的啊。他们没有道理这样。”
冯雪见我喃喃自语,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榛榛,我知道你现在脑子一定很混乱,我帮你约了个心理委员。有什么话,你和他说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郑凯就站在店门口,安静地望着我。
“郑凯。”
我一开口,眼泪就跟着掉下来。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难道我爸妈。真的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爱我吗?”
他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巾,在我对面坐下。
“榛榛,我也想了很久。该不该让你面对这些。”
“但这些年,你家里越过界的事越来越多。我怕越晚看清,对你伤害越深。”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可我还是没办法相信。我一直觉得,我家很平等,很民主。我和弟弟得到的爱,是一样的。”
“那就试着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看一次。”
郑凯的声音依旧温和。
“榛榛,冷静下来,你其实都明白的。”
泪水又涌上来,我翁声说道。
“对不起。那天我不该那样说你。我不该气急了就口不择言。”
郑凯轻轻擦掉我的眼泪。
“傻瓜。人在气头上,难免说错话。缓过来就好了。”
沉默片刻,郑凯忽然认真地看着我。
“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
我抬起泪眼望他。
“榛榛,我有家人的。你就是我亲手选择的家人。”
4
“榛榛,你怎么回来了?不会是你妈他们出去玩又忘关天然气,让你跑一趟吧?”
虽然郑凯让我先以旁观者的身份观察。
但我纠结了一夜,还是决定去找爸妈把话问清楚。
刚进小区,就遇见王阿姨热络地朝我招呼。
我愣了一下。
我妈不是说她住院了吗?
面上还是笑着问了好。
“你爸妈呀,成天丢三落四的,害你大冷天白跑一趟。冻坏了吧?来,吃个橘子,阿姨刚买的。”
王阿姨边说边往我手里塞橘子。
我顺着她的话,不着痕迹地接了一句。
“是啊,出去玩也不知道提前检查好。”
王阿姨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可不是嘛!明明提前小半个月就说要去泡温泉,临出门却啥也不看,害你专门跑回来。不过你们单位也真是,怎么就忙得连请几天假去泡温泉都不行?你妈念叨好久了,说可惜死了,这次还是你妈出钱出力张罗的呢,难得占她一次便宜,你倒没赶上...”
我怔在原地,心像被什么突然攥紧。
我妈根本没问过我最近忙不忙,要不要一起去。
我看着王阿姨步履轻快的样子,终究没忍住。
“王阿姨,您的腿...”
她先是一愣,随即拍了拍大腿,笑起来。
“你妈连我有老寒腿都跟你说啦?你们母女感情真是好。我跟我闺女要是像你俩这样,我就知足咯。”
那天后来,我是怎么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的,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关上门后,我扑在床上,眼泪再也止不住。
原来我以为的一碗水端平。
从头到尾,都只是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宝贝,你王阿姨说你昨天来家里了?”
第二天下午,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是有什么事吗?”她试探地问。
我突然想起以前。
每次我突发奇想回家时,她也客气又疏离地问。
“来我们这边,是有什么事吗?”
从前我总替她找理由,也许是怕我白跑一趟吧。
现在才明白,对他们而言,我大概早就成了泼出去的水。
“没事,就是顺路经过。”我简短地答。
妈妈似乎察觉到我的冷淡,急忙补了一句。
“这次是你弟弟拿了几张温泉票,特别临时,我们才没来得及叫你一起去的。你别多想啊,下次妈妈一定带你去。”
我轻轻“嗯”了一声。
她又主动提起跨年,问我想吃什么。
我报了几样菜,最后特意说。
“还想吃榴莲。”
以往这样的贵价水果,都是我和郑凯买了带过去,转头又被妈妈塞进弟弟的手上。
但这一次,我不想带了。
妈妈在电话那头爽快地应下。
我又提起那件逛街时看中的大衣,明确说了款式和价格。
六千九百九十九元。
5
直到电话挂断,我仍握着手机发愣。
昨晚郑凯一直轻声安慰我。
别因为父母的偏心而怨恨,人心本来就是偏的。
如果实在难过,以后少来往些就好。
可我做不到那样豁达。
就当是我以前从未明确表达过想要什么吧。
这次我坦坦荡荡的提了出来。
如果跨年那天,他们能满足我清清楚楚提出的愿望。
那我也愿意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下去。
跨年夜那天格外堵车。
郑凯又临时加班,等我赶到娘家,已经快要七点。
推门进去,果然他们已经吃完了。
我心里刚浮起一丝不快,却瞥见衣架上挂着我想要的那件大衣。
火气顿时消了大半。
妈妈迎上来。
“怎么才回来?还好我给你们留了菜。”
说着转身进厨房,端出几个碟子。
我看过去。
几块部位不太好的糖醋排骨,一小撮蔫了的青菜,还有一只孤零零的油焖虾。
忽然想起,这几年只要弟弟不在,爸妈总会坚持等他们到了才开饭。
妈妈从厨房探出身,有些为难。
“宝贝,没饭了.要不给你们煮碗面?或者你们点外卖也行。不过点的话别选上次那家炸鸡,以玫容易上火。奶茶也别点,她最近不能喝冰的,看你喝她又馋...”
“那就煮面吧。”
我妈还在絮絮叨叨说着点外卖的注意事项。
我干脆地打断她。
“你这孩子不是最讨厌吃面吗?而且现在煮还得收拾厨房。你看这乱的...”
这话要是换了从前,我早就撸起袖子去厨房洗洗刷刷了。
可这次,我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妈妈见我不接话,叹了口气,从冰箱拿出一个苹果。
“我真是欠了你这个小祖宗的,先吃个苹果垫吧垫吧。”
我看着眼前皱巴巴的苹果,没接。
“妈,我要的榴莲呢?”
她一拍脑门。
“哎哟,我去问啦,今天的榴莲不好,我就没买。你也知道,妈妈哪会挑这些。你先吃苹果,小时候你不是最爱吃苹果吗?”
我心底有些气闷,但看在衣服的面子上也不想计较。
于是拿起衣架上的衣服在身上比了一下。
妈妈急忙拍开我的手。
“刚回来还没洗手呢,别把以玫的衣服摸脏了。”
我一愣。
“这不是给我买的?”
她避开我的目光,匆匆走进卧室,又拿了一件出来。
“怎么这么大了还像小孩一样争宠。喏,妈妈也给你买了,你和以玫一人一件。”
我看着我妈手上衣服劣质的走线和粗糙的双C logo。
再看号称是以玫的这件原版大衣。
压抑了一整晚的怒气,终于再按不住。
我站起身,看向她。
“所以我想要的...一样都没有,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