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免费

作者:顺拐大年|发布时间:2025-12-29 23:00:46|字数:5204

  侯府被抄那日,大雪漫天。

我看见昔日名满京城的少年将军,顾宴清,被卸去甲胄,戴上镣铐。

血污和雪色,在他身上交织成一幅刺眼的画。

押解他的队伍,从我面前走过。

他停下脚步,那双曾映着漫天星河的眼,如今只剩下死寂的灰。

他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三天前,他刚把顾家世代相传的兵防图藏匿处,笑着说与我知。

他说:“知鸢,待我平定北境,便回来娶你。”

而此刻。

我亲手将那份兵防图,连同他通敌的“铁证”,一并交给了三皇子。

我平静地迎上他满是血丝的目光,屈膝,行礼。

声音不起波澜。

“罪臣顾宴清,祝贺沈姑娘,得偿所愿。”

他笑了,笑声嘶哑,像是破裂的鼓。

周围人声嘈杂。

我却只听见自己心底某个角落,彻底崩塌的声音。

1

我与顾宴清的初见,也是在一个雪夜。

一年前的上元灯节。

那晚,我是从太傅府的宴席上偷跑出来的。

只因席间那些虚与委蛇的奉承,让我透不过气。

我只想看看人间的花灯,沾染些热闹的烟火气。

却不想,这份难得的自在,被几个勋贵子弟打断。

“呦,这不是沈家那位才名远播的大姑娘吗?”

领头的永平侯世子,带着一身酒气,拦在我身前。

“一个人多寂寞。”

“不如,陪小爷喝一杯?”

他轻佻的目光,像黏腻的毒蛇,爬上我的手腕。

我厌恶地皱眉,抽手,后退。

“世子请自重。”

我的声音很冷。

可这非但没让他收敛,反而激起了他更龌龊的兴致。

他笑得愈发张狂,伸手就要来抓我的衣领。

“自重?”

“在这京城里,还没人敢对本世子说这两个字!”

眼看那只脏手就要触碰到我。

一道凌厉的劲风,破空而来。

“啪——”

清脆的响声。

永平侯世子的手背,被一枚石子精准地击中,瞬间红肿起来。

他吃痛大叫,怒不可遏地转身。

“谁?!”

“谁敢管小爷的闲事?!”

人群散开一条道。

一个身穿玄色锦袍的少年,缓步走来。

他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锋利如剑。

明明只是一个人,气场却压过了对面所有的人高马大。

是顾宴清。

定国公府的独子,十六岁便随父出征,在北境战场上杀出赫赫威名的少年将军。

京城最耀眼的存在。

永平侯世子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仍色厉内荏。

“顾……顾将军,这是我与沈姑娘之间的私事,与你何干?”

顾宴清的眼神,冷得像他肩头的落雪。

他甚至没看那个世子一眼。

目光径直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姑娘,你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对他屈膝行了一礼。

“多谢将军解围。”

他微微颔首,这才将视线转向那群无赖。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滚。”

一个字。

却重如千钧。

永平侯世子一行人脸色青白交加,最终还是不敢与这位战场阎罗硬碰,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

危机解除。

我正要再次道谢。

他却忽然俯身,从地上捡起我方才被撞掉的一盏兔子花灯。

灯已经坏了,里面的烛火也灭了。

他看着破损的灯笼,眉头微蹙,像是觉得有些可惜。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笑。

像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抱歉,沈姑娘,你的灯坏了。”

“我赔你一个,可好?”

那晚。

他陪着我,逛遍了长街。

我们猜灯谜,看百戏,将所有热闹都看尽。

最后,他亲手为我挑了一盏绘着寒梅的琉璃灯。

他说:“沈姑娘,你就像这寒梅,清冷,却有风骨。”

那时我并不知道。

一场精心设计的相遇。

一个被他视若珍宝的“风骨”。

会在一年后,成为刺向他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

2

上元灯节那一面后。

顾宴清便成了我府上的常客。

他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

有时是送来一册孤本,说知我爱书。

有时是提着一壶新酿的青梅酒,说那日见我似乎偏爱此物。

下人们都传,定国公府的少年将军,对我动了心。

我阿爹阿娘乐见其成,几乎将他当作了半个儿子。

只有我自己清楚。

这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我是“千机阁”的主人。

一个游走在朝堂阴影里,靠贩卖情报与秘密为生的组织。

而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定国公府世代守护的——

北境兵防图。

三皇子许诺我,只要拿到兵防图,他便会动用所有力量,帮我找出当年致使“千机阁”几乎覆灭的仇家。

为此,我需要一个突破口。

顾宴清,就是那个最好的突破口。

我投其所好。

他爱谈兵法,我便陪他从《孙子》论到《吴子》,从排兵布阵说到沙场诡道。

他心怀天下,我便与他从边疆稳定聊到民生疾苦,描绘一幅海晏河清的盛世蓝图。

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精准地落在他最渴望被理解的地方。

他看我的眼神,也日渐滚烫。

从最初的欣赏,到后来的倾慕,再到如今的……深情。

这日,他又来到我院中。

我们坐在梅树下,对弈。

棋盘上厮杀正酣。

他却忽然停下,抬头看我。

“知鸢。”

他第一次这么叫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郑重。

“嗯?”

我落下一子,不动声色地应着。

“我……不日便要再赴北境了。”

我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抬眸,对上他深邃的眼。

“此次北狄来势汹汹,陛下命我挂帅亲征,此战,或将旷日持久。”

他凝视着我,目光灼灼。

“知鸢,我知你不喜权贵,不慕虚荣。你想要的,是一个能与你并肩,懂你悲欢的知己。”

“我自认,我便是那个人。”

他说得恳切,眼底是毫无保留的赤诚。

我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刺了一下。

疼得我几乎要露出破绽。

知己?

他不知道。

这世上最不懂我的,就是他。

他看见的,不过是我精心为他雕琢出的一副面具。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垂下眼帘,轻声问:

“将军此言,是何意?”

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身体微微前倾。

“知鸢,嫁给我。”

“待我平定北境,凯旋之日,便是我迎你过门之时。”

“我顾宴清此生,定不负你。”

不负我?

我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股尖锐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

计划,该收网了。

我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羞赧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忧虑。

“将军即将远征,沙场之上,刀剑无眼……”

我的话未说完,却已足够。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担忧”。

他笑了。

笑得那般灿烂,那般笃定。

仿佛我的担忧,是对他最大的肯定。

他忽然起身,拉住我的手,将我引至书房的暗格前。

“知鸢,你看。”

他启动机关,墙壁后露出一卷用油布细细包裹的图轴。

“这是我顾家世代相传的北境兵防图,也是我顾家最大的倚仗和秘密。”

“我将它藏于此处,除了我与父亲,再无人知晓。”

“今日,我将它告诉你。”

他转身,握住我的双肩,一字一句,郑重无比。

“我将我最大的软肋交给你。”

“如此,你可安心等我归来?”

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被爱意和信任填满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疼得我无法呼吸。

良久。

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他展颜一笑。

灿若春华。

“好。”

“我等你。”

2

顾宴清出征那日,长街相送,万人空巷。

我没有去。

我站在“千机阁”的最高楼上,冷眼看着那支黑色的铁甲洪流,如巨龙般缓缓移出京城。

风将他临行前的话,又一次吹到我耳边。

“知鸢,等我。”

我闭上眼。

将心中那一丝不忍,连同他清俊的眉眼,一并碾碎。

三日后。

夜深人静。

我换上一身利落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定国公府。

书房的暗格,如他所说,轻易便被我打开。

那卷承载着顾家百年荣光和一个少年全部信任的兵防图,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冰冷,沉重。

我将它取出,放入怀中。

没有片刻的停留,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我将兵防图交给了三皇子。

他展开图卷,眼中迸发出贪婪和狂喜的光芒。

“好,好!”

“沈阁主果然守信!”

他大笑着,将一份卷宗推到我面前。

“这是你要的东西,当年出卖‘千机阁’的那个叛徒,所有线索都在里面。”

我接过卷宗,看也未看。

只冷冷地问:

“三皇子准备如何处置顾家?”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

“自然是……物尽其用。”

“勾结北狄,意图谋反。这个罪名,够不够定国公府死一百次了?”

我瞳孔骤然一缩。

“你说过,只对付定国公,不伤及顾宴清。”

这是我们的交易。

我为他拿到兵防图,他助我查明叛徒,并保顾宴清一命。

三皇子摊了摊手,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本皇子是答应过。”

“所以,我会向父皇求情,‘恩赦’他,留他一条性命。”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只不过……是生不如死地活着罢了。”

我猛地攥紧了拳。

“你耍我?”

“沈阁主,注意你的言辞。”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皇子该有的威严和冷酷。

“你我之间,是交易,不是谈情。”

“如今图已到手,是你没有资格再与我谈条件了。”

“还是说,你对那顾家小子,动了真情?”

他审视的目光,如毒蛇的信子,在我身上游走。

我背脊一寒,瞬间恢复了冷静。

“三皇子多虑了。”

“千机阁从不谈感情,只认交易。”

“既然交易完成,知鸢告退。”

我转身,决绝离去。

身后,传来他玩味的轻笑。

那之后,我消失了。

从京城所有人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我没有去看那份关于叛徒的卷宗。

也没有再去打听顾家的任何消息。

我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用处理“千机阁”堆积如山的事务来麻痹自己。

直到一个月后。

定国公府被抄家的消息,传遍京城。

谋逆大罪,满门抄斩。

血流成河。

唯一的幸存者,是远在北境的少将军,顾宴清。

他被连夜押解回京。

然后,就有了导语里的那一幕。

大雪之中,镣铐加身。

他站在囚车上,隔着漫天风雪,看着我。

看着我亲手为他铺就的,这条通往地狱的路。

而我。

在对他行完那最后一礼后。

转身,登上了早已等候在街角的马车。

车夫问:“阁主,去哪?”

我靠着冰冷的车壁,闭上眼。

许久,才吐出两个字。

“离京。”

马车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与囚车上镣铐拖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渐行渐远。

我没有回头。

我不敢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会看见他那双被我亲手碾碎了所有光芒的眼睛。

从此,山高水远。

顾宴清,我们,两不相欠。

4

我再次回到京城,已是三年后。

当年的三皇子,如今已是当朝太子。

在他的扶持下,“千机阁”清除了所有内奸,势力比三年前更为稳固,几乎掌控了整个大周的地下情报网。

我成了他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刀。

而顾宴清。

这个本该在朔方苦寒之地,被消磨掉所有傲骨,潦倒一生的名字。

却以一种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杀了回来。

三年来,他镇守朔方,那个人人畏惧的流放死地。

他收拢残兵,招募流民,硬生生在北狄的铁蹄下,杀出了一片血路。

三千孤军,破敌十万。

一战封神。

他用累累尸骨,为自己铺就了一条通往京城的路。

皇帝不得不下旨,召他回京,封“镇北将军”,赐“阎罗”金令。

手握重兵,人人畏惧。

他回来那日,整个京城的权贵都去城门相迎。

我没有去。

我只是站在酒楼的窗边,看着那个骑在黑马上的男人。

三年风霜,让他彻底褪去了少年的青涩。

轮廓愈发深邃,眼神却冷得像朔方的冰原。

周身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他不再是那个会对我笑得冰雪初融的少年。

他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阎罗。

是回来讨债的。

我们的重逢,在太子为他举办的接风宴上。

我一袭白衣,安静地坐在角落。

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我。

那一瞬间。

整个大殿的喧嚣,仿佛都离我远去。

我只能看到他。

看到他端起酒杯,一步步朝我走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沉重,窒息。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

“沈姑娘。”

他开口,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石打磨过。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我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寸寸发白。

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

我站起身,对他屈膝行礼,客气而疏离。

“托将军的福,一切安好。”

“安好?”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冰冷的恨。

“是啊,沈姑娘自然是安好的。”

“毕竟,踩着我顾家满门的尸骨,攀上了太子的青云梯,如何能不安好?”

他的话,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解释?

我有什么资格解释。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无疑是默认。

他眼中的恨意更浓,几乎要溢出来。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凑到我唇边。

动作看似温柔,力道却大得不容我抗拒。

“沈姑娘,多年未见,不如……共饮此杯?”

酒是烈酒。

隔着杯沿,我都能闻到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那双曾经清澈的凤眸里,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旋涡,要将我彻底拖入深渊。

我知道,这杯酒,我躲不过。

这是他对我的,第一份“回礼”。

我闭上眼,正要认命。

他却忽然笑了。

笑意不达眼底。

下一秒。

他手腕一翻。

一整杯烈酒,尽数泼在了我的脸上。

冰冷的酒液,顺着我的发丝,我的脸颊,狼狈地往下淌。

带着刺骨的凉意,和无尽的羞辱。

大殿内,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们。

我浑身僵硬,狼狈地站在那里,成了全场的焦点。

我听见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沈知鸢。”

“这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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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31 6:4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