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纸人巷接连出现“活人纸扎”新娘。
我与女法医钱婷追查七日还魂帖。
而我,也成为祭品。
二十年前被封的戏灵小梅玲,要借我的血脉重返人间。
1
1923年秋,上海法租界边缘的纸人巷。
雨下得像裹尸布一样密,巡捕房的警戒线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得变了形。
我带着浑身酒气,踩着积水冲进巷口。
“让开!蒋子韬!申报的!”
我亮出早已过期的记者证,弯腰钻过警戒线。
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残留着香灰与血腥的混合气味,越往里走越浓。
巷尾的梧桐树下,几个巡捕正举着煤油灯,照着树梢悬挂的东西——
一具新娘打扮的纸扎人偶。
凤冠霞帔,红盖头半掀,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人偶的面部覆着一层透明蜡膜,能清晰看见内部填充的黄符纸钱。
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
两枚民国三年的袁大头银元镶嵌在眼眶里,随风晃动,发出金属碰撞的“叮当”声。
“第三个了。”陈巡长叼着烟斗,脸色铁青,“今早更夫发现的,确认是百乐门失踪三天的头牌胡蝶。”
我摸出怀表——午夜十二点整。
就在这时,法医助理突然尖叫着后退。
循声看去,脚下纸偶的嫁衣下摆正在渗出淡黄色液体,顺着石板缝蜿蜒爬行。
“麻烦让一下!”冰冷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回头看时,一个穿西式套装的年轻女子正蹲在尸油字迹旁,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蘸取少许液体,凑近鼻尖轻嗅,正是大名鼎鼎的留学法医——钱婷。
“尸油混合蜂蜡和朱砂,比例精确到克,一般凶手做不到。”
她站起身,镜片后的眼睛扫过我衣领上的威士忌污渍,“蒋记者居然能清醒着出现。”
我挑眉:“钱法医终于肯从解剖室出来了?”
钱婷突然拽住我的手腕猛然后退:“别动!”
寒意瞬间窜上脊背——纸偶的左手食指不知何时勾住了我的衣角。
随着“刺啦”一声布料撕裂,半截红纸从纸偶掌心飘落。
钱婷用镊子夹起红纸,煤油灯照出上面金粉写就的字迹——生辰八字。
但不是胡蝶的。
是我的!
2
昨日纸偶新娘的报道火了整个上海滩,
主编火速安排给我换了新的记者证。
带着报社的重托,我来到停尸房。
盯着解剖台上的纸偶新娘,大脑一片空白。
钱婷戴上橡胶手套,银手术刀划开嫁衣领口,露出内部填充的符纸。
“所有脏器都被掏空,替换成了咒文黄纸。”她刀尖轻挑,“关节用银丝固定,像真正的纸扎人偶一样可活动。”
我凑近:“等等——”纸偶右手无名指有一枚银戒指。
钱婷用镊子拨开符纸,取出一枚弯曲变形的银戒指,内侧刻着“胡氏”二字。
“冥婚信物。”我喃喃自语,“二十年前的老款式。”
钱婷突然用钢笔戳向我咽喉!
猝不及防,钢笔在喉结前毫厘处停住。
“瞳孔扩散速率异常。”钱婷冷声道,“最近是否夜半惊醒、莫名寒冷?”
我推开钢笔:“自从收到那该死的红纸……”
“七日还魂帖。”钱婷打开留声机掩盖谈话声,“前三个死者都在收到红纸七日后变成纸偶。”
她掀开白布,露出纸偶后背——
暗红色的契约烙在皮肤上,依稀可辨“癸亥年八月初七“的字样。
解剖室的挂钟指向凌晨一点,留声机的唱片卡在最后一句"如花美眷"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钱婷将银戒指举到无影灯下,我看见内侧“胡氏”二字旁边,刻着细小的符咒。
她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这咒……看不懂……不过着这阴,不是普通的银。”
用手术刀刮下一点金属屑,碎末在酒精灯上爆出诡异的绿色火星,“掺了尸油炼的冥银,专门用来……”
窗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我们冲出去时,值夜的老张头正仰面躺在院子里。
他的四肢反关节折叠,后脑勺紧贴后背,嘴角还保持着惊叫的弧度——
整张脸已经被某种力量压得扁平,像张粗糙的人皮面具,右手正死死攥着一枚民国三年的袁大头。
钱婷掰开他僵硬的手指,硬币“当啷”掉在地上,滚到我的脚边。
我弯腰去捡,这枚银元的边缘刻着细小的符咒,与胡蝶银戒指上的符咒一模一样。
3
凌晨三点,
陈巡长和钱婷正忙着收拾张老头的残局,
我撬开了老西门的“福寿斋”扎纸铺。
铺内弥漫着陈年的浆糊味,货架上的童男童女在煤油灯下笑容诡异。
翻出积灰的账本,上面记着:
“癸亥年八月初七,收周老爷银元二十,特制等身新娘纸偶一副,配阴婚用。”
一张泛黄照片从账本滑落:穿长衫的中年男人站在新坟前,身旁纸偶新娘的面容,赫然是年轻的胡蝶,
“来啦……”转身,周老爷正提着煤油灯,手里剪刀滴着猩红的蜡油。
“那丫头本该在二十年前就嫁给我儿子……”
周老爷咧开嘴,露出黑黄的牙齿,“现在好了……新娘子齐了……轿子也该来了……”
我踉跄后退,脚跟撞翻纸扎轿子。
轿帘掀开的刹那,看见里面整齐摆放着三套嫁衣。
最旧的那套沾着黑色污渍,较新的两套带着暗红血迹,
而最新的一套——袖口还别着《申报》的记者证。
“砰!”
钱婷撞开扎纸铺门时,
我正被按在糊纸人的案板上,老头哼着诡异的婚调,准备往我嘴里灌滚烫的蜡油:
“新娘子……吞了合欢蜡……黄泉路上……”钱婷的柯尔特手枪打飞了剪刀。周老爷怪笑着飞快退入内室,石门重重的锁上了。
我咳着血沫,踉跄着起身:“冥婚……他儿子被活埋……”
暴雨突至。
我们追到后院时,周老爷已经浑身浇满了煤油。
火光亮起的瞬间,我看见十几个等比例纸偶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全是年轻男子的模样。
“我儿等不及了。”老头举起红纸,“第七夜……百鬼迎亲……”
院子里散落着一本焦黑的账本,一个半融的银相框。
相框里,我的父亲蒋郴穿着军阀制服,正和笑容可掬的周老爷碰杯,
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1920年重阳节。
“你父亲当年负责镇压纸人巷暴动。
“钱婷用镊子夹起烧剩的契约,“但档案记载的‘暴民‘全是儿童。“
一块碎瓷片突然扎进我脚心,是半截青花瓷瓶——当年父亲书房里插梅的那只。
瓶底残留着黑色粉末,闻起来像混了骨灰的檀香。
火光映红的夜空下,林宅院门前,整整齐齐摆着七双绣花鞋。
我看清了其中一双鞋子的编号:“癸亥柒号“——第七个祭品。
钱婷用乙醚处理我被蜡油灼伤的喉咙时,陈巡长冲了进来。
最末一双,鞋尖正对他进门的方向。
4
周宅的废墟还在冒烟。
我们赶到巡捕房的时候,正好午夜十二点。
陈巡长正在发疯。
他双眼充血,十指深深抠进自己的脸,指甲缝里塞满了暗红色的蜡屑。
喉咙里挤出来的不是人声,而是一段荒腔走板的昆曲——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钱婷用银手术刀挑开他的衣领,倒吸一口冷气——
锁骨下方浮现出朱砂画的戏妆,油彩渗进毛孔,像从皮肤里长出来的。
“所有接触过尸体的巡捕都开始梦游唱戏。”
她掰开陈巡长咬紧的牙关,夹出一片黄符纸,“《牡丹亭》的唱词……是胡蝶的拿手戏。”
巡捕房乱成一锅沸粥。
陈巡长被绑在审讯室的铁椅子上,还在唱。
那段《牡丹亭》的调子从他被蜡油和血沫糊住的喉咙里挤出来,已经不成曲,更像是野兽濒死的哀鸣。
从他嘴里抠出来的那片符纸,正被钱婷用镊子夹在酒精灯上。
纸角烧焦的纹路,是一个残缺的符咒印章。
我盯着那片符纸,纸角烧焦留下的奇怪纹路,似曾相识。
从贴身口袋里掏出在周宅废墟里捡到的那张烧了一半的契约。
两相对比,拼凑成一个完整的朱红印记。
“是同一张。”我指着那契约上我父亲的名字,“这份契约,是……是我父亲……用来换命的。”
钱婷放下镊子,冰冷的器械在托盘里发出脆响。
“蒋记者,你的恐慌正在影响你的判断力。”她取下橡胶手套,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手指,“契约、鬼魂、换命……这些是街头说书人的胡言乱语,不是物证。”
“那陈巡长算什么?”我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手套,砸在桌上,“他现在这样,难道也是幻觉?”
“一种基于强烈心理暗示的急性精神障碍,诱因可能是某种致幻剂,混在……”
“够了!”我打断她,“钱法医,你是不是觉得用你的德语词典给所有事情贴上标签,鬼就不会来敲你的门?”
她没有回应,只是拿起桌上的卷宗,翻到一页。
“根据档案,二十年前,你父亲蒋郴上校镇压纸人巷暴动后,巷内所有儿童全部失踪。
官方记录是‘遣散’。但半个月后,广德舞台的头牌名角‘小梅玲’,在家中自焚。”
我愣住了。
“那又怎么样?”
“陈巡长唱的《牡丹亭》,是小梅玲最出名的戏。
而胡蝶,是模仿小梅玲唱腔最像的新人。”钱婷用钢笔点着卷宗上的名字,“你父亲的档案里,提到了一个地方——广虚大戏院。”
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地方……二十年前就烧了。”
“火灾原因,不明。”钱婷合上卷宗,“走吧。”
“去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