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由来的寒意瞬间侵袭全身。
在我注意到黑色小洞时,它仿佛也在注视着我。
深不可测的黢黑向我投来深渊般的凝视。
它显然不能伸出手一只手将我拉进去,但我更在意的是,黑色小洞的尽头——
是不是一直藏着双窥视的眼睛?
我住在606,楼上是706。
而706的住户,则是那个我从未见过,也从未怀疑过的齐昭!
经历多次死亡的恐惧使我变得越发敏感,乃至任何一个细枝末节都能让我疑心。
天花板上的小洞能不能够贯通楼板?
楼上的齐昭是不是一直通过小洞在窥视我?
我死死咬住下唇,极力控制自己不表现出恐惧的反应。
僵直的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直到嘴里的铁锈味儿蔓延开来,我哽了哽喉头,倏地站起身。
我太蠢了!
蠢到让自杀的念头灌注我脑子里每一根神经内,连自我防范的本能意识都被侵蚀干净!
我敲响了706的房门。
门开了,熟悉的花露水味再次钻进我的鼻腔。
戴黑色墨镜的男人走出来。
他个子很高,身板正直的像一颗松树。
见到我时,明显微微一愣。
我紧盯着他,连客套的陈词也懒得说,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一句话。
“你看见我了?”
我想我一定是被逼疯了。
直面杀人犯时,竟然说出那句杀人犯本该对我说的话。
无异于挑衅。
眼里的齐昭脸上掠过一抹复杂的表情。
在我看来,他是故作镇定。
可下一秒,他却笑了。
他取下墨镜。
左眼眶内空空如也,眼周还爬着几道像树杈蔓延的疤痕
齐昭瞎了一只眼睛。
他不仅是房东老太的孙子,还是警察。
曾经是。
这对于沉浮在深海中即将溺亡的我而言,无疑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板。
他认得我。
在我递交的入住申请资料里,父母双亡的原因是因公殉职。
而房东老太的父亲、丈夫、儿子、孙子全都是警察,除齐昭以外,无一没有躲开和我父母相同的命运。
儿子殉职后,房东老太的精神状态逐渐萎靡,忘记许多人和事,也包括齐昭。
她仅以为孙子是租客。
后来她看到了我的资料,思念骤起,对家人牺牲的执念促使她给我打许多电话。
她想问我认不认识她的家人。
但很可惜,我把每晚的响铃当成骚扰电话,一律挂断。
齐昭知道这件事后,偷偷将我资料上注明的父母双亡原因抹去。
到了第二天,房东老太自然而然就将这件事忘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接到「骚扰电话」。
我再次怀疑错人。
大约是他拥有和我父母相同职业的缘故,我对他的信任感直线上升。
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快被这场循环折磨的要发疯。
我鬼使神差的问道:
“齐先生,你相信有人会陷入无限重复的循环吗?”
“在这场循环里,她一直寻死,却一次次在自杀前被人杀死,结果又死而复生,不断经历死前痛苦的折磨。”
“她想要结束这场循环,于是她开始寻找凶手,可线索一次次断开,无从寻找。”
“她甚至尝试过与杀死他的人同归于尽,但没有用,她依旧会陷入循环。”
“齐先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齐昭盯着我,没有立马开口。
仅剩的右眼漆黑的见不到半点粲然,更加看不出情绪。
他大概以为我在编撰故事。
我已经习惯了。
在第一次陷入循环时,我就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朋友,朋友不信。
第二次,我尝试逃离这幢筒子楼,告诉出租车司机,他认为我是个作家。
第三次,我直接报警,熟悉的警官让我待在警察局里,虽是一夜相安无事,但离开后我再次自杀,结果又回到这个地方。
第四次,第五次,我已经不再想与旁人论道。
第六次,我碰到了齐昭。
他是唯一一个盯着我看了许久的人。
久到足以让我认为,他和我同病相怜。
他也在等待一成不变的循环中出现变数。
齐昭看着我,右眼汇满了极致的认真。
“如果是我,我不会寻死。”
这话听起来像在劝慰想要寻死的人。
又像含有另一层深意。
的确,第三次我并没有在本该死亡的那个晚上再次进入循环,而是在第二天自杀后重蹈覆辙。
也就是说,我不自杀,才是打破循环的契机。
“人生找不到目标,生活找不到希望,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反问他,企图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真理。
“少了一个人的地球,依旧按着轨迹转,不是吗?”
他并没有被我问倒,也不像寻常人那样附和我一句,再加以劝告。
齐昭笑笑:“少一个人,就有少一分发现另一条轨迹概率的可能性。”
另一条轨迹?
他的话像开启我脑中某个机关的钥匙。
或许我所陷入的这场循环,是属于我的另一条轨迹。
那这条轨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重重心事使我离开706时还在愣神,却在拐角处撞上另一个熟悉的人,花露水气味顿时扑鼻袭来。
近看壮汉那张脸,果真恐怖的骇人。
擦肩而过时,我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小妹,不认得我了?!”
壮汉的声音透着中年男人不拘的粗犷,稍稍抬高些音量,就能穿透整个走廊。
我回头,端详他脸庞的那一秒里脑海中闪过无数张脸。
没有一张面孔和他对上。
“我是顶峰小区保安啊!之前你和王警官还处理过我的事!”
顶峰小区......
我想起来了!
父母还没殉职前,我常跟我爸警校同学王叔叔处理一些小案子。
两年前的顶峰小区发生过一起猥亵儿童案件,视频还在网上传的沸沸扬扬。
嫌疑人就是壮汉。
“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我停下脚步,准备和他搭话。
“唉,之前那事儿后我被辞退了,一直没找到工作。”
壮汉无奈的笑了笑,敦实的脸上几块肉痂挤在一块。
“之后我在火场里救了个大爷,脸被烧坏了。也庆幸被烧坏,否则老子走哪都能被人认出来!”
他沉沉叹了口气,满是疮痂的脸庞上爬满愁绪的长痕。
说是庆幸,我却寻着一丝苦涩的意味。
“不过,之前的事后我也找不到工作,再加上我这张脸......所以只能搬到这里。”
我心中为他深感惋惜。
但他解释完后,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先前的淡淡然。
“小妹,你怎么也住这里来了?”
“父母殉职了,我住在家里难免触景伤情,搬来这个清净点的地方缓一段时间。”
事实上,他们离开我已经一年。
只是这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沉浸在得知他们死讯时的情绪中。
时间久了,我也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发呆。
见提及我的伤心事,壮汉立马转移话题:“清净点好,不过你一个人,还是女孩子,得小心点。”
“小心点”这三个字再次摁下我敏感的开关。
“为什么?”
“我对这里比较了解,因为之前做保安习惯了,总是闲不下来,会偶尔四处寻寻,看看大伙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住三楼那个小妹,你别靠近她,我听她邻居说,她之前是干夜场的......”
壮汉压低了声音,窃声道:“但咱也不能看人职业下菜碟,她挺不容易。本来是好心,结果把自己搭上,还得了传染病。”
“啊?”他的话令我一头雾水。
好心?把自己搭上?
他将我拉到角落里,环视了周围一圈,才小声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