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避开老郭媳妇儿的眼神，坐下来思考。
老郭则又把他媳妇连推带搡弄进了堂屋，返身出来，一脸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这娘们儿就总是不信邪，你别理她。”说着指指我的罗盘，“这手表上怎么说？”
我笑了，“这‘手表’说你妈在东边方向。”
“是嘛？”老郭一脸虔诚笃信的表情，“那太好了……”
我抬头制止他说，“我还没说完，可是我出门去了你家东边，这‘手表’又说你妈在西边。你觉得会是怎么回事？”
老郭苦思冥想起来，一会儿抬手指指东，一会儿又指指西，一脸大惑不解的样子。“这我也不明白了，到底是在西边还是在东边啊，小师傅，你这‘手表’灵不？”
这话就让我尴尬了，我可怎么回答呢？我说灵吧，有点自夸的嫌疑，我说不灵，那老郭会更奇怪，不灵我们在这儿折腾什么呢。我只好低下头不说话。
就在这时我头脑里灵光一现，说，“灵不灵我且不说，至少这罗盘显示，你家老太太好像并没走远。”
我又整理了一下思路，“换句话说，她应该就在你家院子里。呃，这是罗盘显示的哈。”
“啊？”老郭一双牛眼瞪得滚圆，“不，不会啊，我回来一个多礼拜了，这四村八落都找了个遍儿，也没找着，难道，我妈真的就在院子里？”说着掉转身，冲进西厢屋，扯着嗓子喊，“妈，妈——！”
然后又冲向东厢房老太太住的地方。这时老郭媳妇儿又沉不住气，从堂屋窜出来，一把扯住老郭的胳膊，说，“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啊？要是你妈就在这个院子里，我会看不见，你会看不着？这小子说什么你就信是不是？那个什么破‘手表’转来转去你还就当真了，你自己长着眼睛就看不见吗？你那两只眼睛是瞎窟窿吗？……”
老郭一把甩开媳妇的手，说，“你瞎叫唤什么你，要不是你没看住，我妈能丢吗？我在外面挣钱，你在家里看家，这是咱俩商量好的，你这倒好，把我妈一个大活人给看丢了……我能不着急嘛我？”
老郭媳妇儿脸上立即挂不住了，往地上一坐，哭天抢地起来，“好啊，你个郭大王八呀，你以为你在外面挣钱容易，我在家看着这疯老婆子容易吗我？这一天天担惊受怕的，哪有过消停啊？小兄弟，你倒是给评评理……”
邱宝看这一夫一妻在院子里演得热闹正有点不知所措，冷不防被那娘们儿抓住了胳膊，当即来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二三来。
当晚老郭媳妇跟老郭闹得不可开交，整得鸡飞狗跳的，两个人谁也不理谁，睡觉之前也没见缓和，邱宝本来觉得人家夫妻不和睦，特别是老郭媳妇，半拉眼睛看不上我，我们是不是就不在这里投宿，看村子里别人家谁家还有地方。
可老郭就不服他媳妇儿这个劲儿，执意挽留，最后脸都沉下来了，说再说去别人家住他就急了，这点面子得给他老郭，不管小师傅这卦算得准还是不准，都不是事儿，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
我和邱宝一商量，决定还是给老郭这个面子，于是在老郭老母亲住的东厢房住了下来。
屋子里确实很潮，这种潮透着异样，因为老郭家的院子和堂屋我都看了，干爽得很，这一对比，反差就有点太大了。
不过住一晚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跟邱宝商量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免得看老郭媳妇儿的丧眉搭眼儿。
都休息睡下之前，我看老郭一个人在院子里转来转去，门口旁边的小仓房儿也看了一个遍，就连仓房和墙边的空隙里也趴着看了半天，就好像他那七八十岁的老母亲能藏在那个窄得只够放两把铁锹的墙缝里似的。
老郭这份孝顺劲儿，还真是勾动了我心里的某根弦儿。
老郭媳妇儿就有点不行了，看老郭急了，也不说话，直接抱了被子褥子到西厢房一个人睡去了，留老郭一个人带孩子在堂屋里。
农村的晚上，天色一晚，就基本上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一轮月亮和满天的星星，北方天凉得早，秋虫的叫声还依稀能够听见。
我和邱宝把炕上老太太的被褥整理妥当，工工整整地垛到了炕头，我们俩则合衣在炕梢躺下来，头冲着火墙，脚放到炕沿儿上。
睡前邱宝还问我，“苏兄弟，你那个罗什么盘不会真的是……骗人的玩意儿吧？”
屋子里的灯关了，我看不见邱宝的脸，但我猜他这会儿一定是大红脸。
这大哥经历的事情少，从小到大就是跟他爹守着那一排大红砖房，刚才被老郭媳妇儿扯着胳膊好一顿摇晃，估计也是方寸大乱，当时张口结舌什么也没说出来，估计这会儿想了想，也有点觉得可疑了。
“呵呵，宝哥，我跟你说，我手里这个罗盘啊，虽说十次不一定全准，但至少得有九次是准的，你说说，我还能骗老郭嘛？再说，我骗他图什么呢？这一晚我们到村里谁家不能住？钱？一分也不会进我腰包吧？”
我差点又补上一句，再说我也不差钱儿，爷爷一生的积蓄够我花十年的了。
邱宝在黑暗里跨吃跨吃挠头皮，说，“嗯，说得也是。我说也不能嘛。”
我想了想，说，“倒是老郭那媳妇儿，我倒觉得有点不地道。”
“咋了？”邱宝困惑地问，他一定是把头转向我这边了，呼出的气息热乎乎地，一时之间盖住了屋子里的潮气。
“她的反应啊，你不觉得有点过分了吗？不就是占卜一下嘛，我们村儿里的妇女没有哪个不信的，没想到她不信，还不信得这么彻底，我是觉得呀，这女人八成是有什么瞒着老郭。”
我又梳理了一下来龙去脉，脑子里不禁浮出了瘦子、高个子和壮实哥那三张色yù强烈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