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鬼的神色迟疑了几分。

　　“回总使的话，属下并未发现有何异常。”

　　“当真？”莫羽生的声音轻的像一片落花，不带丝毫的重量，青鬼却绷直了身体，敏感的嗅到了危机。

　　“属下不知何意，请总使明示。”

　　“本君没有什么好明示的，只是素来不知道地府如何运转，而今起了兴致，所以来随便问问。”莫羽生似是不解的看向了青鬼，语气很是诧异：“难不成，你瞒了些什么？”

　　这下轮到青鬼噎住了。

　　“执法司是执法使的总舵，执法使的存在，是为了三界秩序，天下苍生。”莫羽生说者自己都觉得狗屁不通的道理，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青鬼低首受教：“执法使不可徇私情，枉私欲，你虽是鬼仙，可脱了地府，日后自然就是天界的神，对于地府，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一句话把青鬼同地府的关系撇了个清清楚楚，青鬼戴着面具，莫羽生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似是在犹豫的样子，他也不着急，只是慢悠悠的张了自己随身携的扇子，扇面空白，无字无画，莫羽生顺着扇骨的部分一直抚摸到扇尖，如此循环往复,他似是对这个动作很熟捻，重复了千百万次，而今再在青鬼的面前做这个动作，居然无端的引出了几分行云流水的错觉来，青鬼抬了脸，铁青色的鬼面下声音沉闷至极：“总使明鉴，青鬼之心，日月可昭，近日地府十殿阎王处并未有何动静，只是楚江王前去历劫，第二殿的事物暂且全交第一殿秦广王处理。”

　　“如此，当真是无异常了。”莫羽生点点头，冲着青鬼甜腻的笑了笑，将方才案上准备好的天庭特产青玉膏用纸包着，递予了青鬼，他没有再追究下去，青鬼的措辞和文乐仙君的解释一模一样，罪己，去人间历劫，楚江王王位空缺，体人的生死悲苦。

　　这一切的解释冠冕堂皇，但，只有莫羽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楚江王身为‘天鬼’，洪荒初始，他就存在着，天生就是鬼，不管去哪儿他都是孑然一身的命，就像‘天’神，他们不可能下凡，天生就是在天庭里漂泊的命，鬼如何入人世历劫？他一个堂堂正正的‘鬼神’，如何入轮回？轮回吃的下他么？这样一个‘鬼’，如何转世？

　　那么他这个‘罪己’，就肯定是有了什么缘由，或是楚江王自己一时间脑子抽抽了，或是……

　　天界的神有意而为之。

　　青鬼的态度很微妙，鬼仙一路爬上天庭，一般背后都有什么神官撑着，可是莫羽生从未听说过青鬼背后的势力，可能没有，可能很大，这样一个鬼仙，在地府生活过，知道楚江王的真实身份，知晓楚江王轮回不容，却对莫羽生说“没有异常。”，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青鬼不可能不知道个中缘由。

　　那么，他这么说，必然又有了十分的隐情。

　　看来，这件事上，水深的很。

　　青鬼接过了青玉膏，很是僵硬的行了一礼，退下了。

　　天庭四时无年月，岁岁钟晚声，南天门的晚钟敲过了八下，今儿的当差事宜算是结束了，天行处的灯火隐然的暗淡了几分，莫羽生推门而出，忽然嗅到了一点花香。

　　清冽，淡，如草如木，甚至算不得是花香，只零星的一点，骤而消散。

　　莫羽生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他的手紧紧的撑住房门，指节一片白色，像是在寻究一块浮木，整个人都有些不稳当，他颤着手，五指陷入门木，刺出一片指痕。

　　花香随风而去，温柔缱绻的亲吻着莫羽生的指尖，门在一寸寸的崩塌，木屑四散，远处一点霞光散去了，整个天庭都陷入了深青的夜色，茫茫无云，他静静的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那个人。

　　早已不在了。

　　【肆妄公馆】

　　一夜无眠。

　　颜樰妄清醒至极，她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后的小羊皮沙发透着让人燥热的温度，这是她第一次睡沙发，从体感上来说……居然比床还好些。

　　颜樰妄翻了个身。

　　李梦瑶睡觉的响动很轻微，颜樰妄在距离她一房之隔的客厅，还开着门，都没有听到李梦瑶有什么动静，一切安稳又平常，期间‘窸窸窣窣’的，是她翻身时被子的声响，李梦瑶的动静如此的平常，平常到正在进行监视活动的颜樰妄觉得……自己就像个垂涎美色进行跟踪的，变态狂。

　　这个微妙的心境和设想让颜樰妄带入思考了一下，随即毛骨悚然，她扯下自己身上的毯子，抬手，手表上的指针慢慢的跑向了六点，四月的晨曦透过主房未合严的缝隙透了进来，软软的乳白色给木色的天花板打下一层浅浅的色泽，颜樰妄起了身。

　　夜晚已经过去，李梦瑶还没有出事，白天自杀的可能性相当的小，颜樰妄不用再继续提心吊胆了，她摸出手机，用最后百分之十几的电，给警察局局长发了个请假的信息。

　　姑且先好好的睡一觉吧，剩下的事情睡醒了再和孟泊追究好了。

　　颜樰妄轻手轻脚的合上了门，一楼隐隐约约的传来了饭菜的香味，即使是在清晨也足够引起人的食欲，于是她的脚下打了个弯儿，从二楼走向了一楼。

　　六点的肆妄公馆带着晨曦的微光，烛火不明，孟泊已经打开了大门，垂下了竹纱的帘子，凉风带着湿润的水汽袭来，尚未日出的时候恰是一派好景，远山掩映在重叠的云雾中，青色混沌成一派低沉的黑，天空半明半暗，只有孟泊手里那口煎锅下的火是明媚的，浅蓝色的火焰舔詆着锅底，煎蛋半面金黄，孟泊托了托自己的眼镜，动作娴熟的给鸡蛋翻了个身，油画发出‘刺啦’一声响，葱花和蕨菜的香味袭来，孟泊单手托盘，将煎蛋完美的倒了出来。

　　左方，煮面的水恰好滚沸。

　　孟泊淡定的将面倒入锅中，而后翻了翻一直放在正前方的菜谱，菜谱里明晃晃的大字“清汤挂面”，他按照流程规章，做的一丝不苟，严肃中带了几分慵懒的随意，竟然一开始还让颜樰妄觉得这个人是个老手。

　　颜樰妄绕道了那个简易厨房的后面，那本书的封面落入眼帘。

　　《家庭主妇必备的营养主食菜谱》。

　　孟泊慢悠悠的移开了那本书，“啪”的一声，将那本书倒扣在了灶台上，做早饭这件事情，孟泊还是人的时候就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亲自下厨的那一天，做为鬼的时候……除非即兴娱乐，没有人会去吃人类的事物，即使是活了几千年，孟泊也是第一次下厨，难得早起下厨的他心情不爽，他仿佛从颜樰妄淡漠的眼神里看到了赤果果的嘲笑，于是心情更加的不爽。

　　于是他伸出手，捏住了颜樰妄为了看书名凑近的脸。

　　说是捏，其实力度要轻一些，充其量算作‘摸’，颜樰妄姿势凝固了，她就着这么一个动作，黑沉的眸子眨也不眨，早起的头发还翘起了几根乱发，孟泊修长的五指轻轻的捧着她的脸，在她发愣的时候，抬手理了理她翘起来的头发。

　　成效不甚显著，那几根头发还翘着，倒是颜樰妄的脸色春风化雨，红润了起来。

　　孟泊今日穿着有别于昨日，像是盛装打扮了一番，他着着一件碧青色的单衣，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只用腰带束了一道，微长的头发散了，未绑，看起来单薄清秀，懒散中镌着书卷气，纵然方才动作那么轻薄，也未损这点书卷气半分，煮面的水加了三开，调制好的汤底已经咕嘟咕嘟的冒出了热气，孟泊从善如流的收回了手，开始捞面。

　　这一餐做的相当清减，一个煎蛋一碗面，附赠一叠小菜，酱萝卜和脆黄瓜色泽恰好，咸淡适中，颜樰妄看着孟泊将那份早餐端在了大厅饭堂的餐桌上，安慰了一下自己。

　　他是无心的，自己是租房子住的，没什么可气的……

　　孟泊又拿出了那个算盘，颜樰妄方才端起碗，就听到了盘珠撞击的清脆木声，她从汤汁的水汽里抬起头，孟泊的眼角粘着笑，一丝不苟的在记录着什么。

　　这个算盘，也算个仙器了吧，偶尔认真工作的样子也不错。

　　似乎因为是清晨，颜樰妄和孟泊两人都没有太说话，颜樰妄是单纯的花少加上困，孟泊是起床气，二人各有原因，但是气氛却显得不那么尴尬，透着久不语成习的自然，像是已经如此，过了几百年。

　　“好吃么？”

　　孟泊抬眼，像是感应到了颜樰妄的目光，他勾出一个恍然的笑，正中红心。

　　颜樰妄点了点头。

　　这是实话，如果孟泊真的是第一次下厨，那就不得不说，这个人在厨艺，或者说复制菜谱这方面相当的有天赋，面条劲道，葱花满口生香，煎蛋的蛋心尚未完全熟透，还是液体的——厨艺高超。

　　“喜欢就好——”孟泊丢下手中的笔，忽然瞧见了一点黑色的影子，旋即忽然正色道：“颜小姐，你们昨晚，是不是换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