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樰妄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下去，孟泊眼上泛起的水光散了去，眉头皱了起来，清晨的朦胧与睡意完全消散，她被这个眼神一瞬间凉到了骨子里，忽的清醒，这份冷寂和严肃不是对颜樰妄的，但是绝对和颜樰妄有关。

　　颜樰妄嗅到了不详的味道。

　　“阎王头上动刀，魂使面前动人，当真是，了不起。”孟泊解下了自己的那个白色的围裙，耐心的将所有的碗筷并齐收好，洗了个手，颜樰妄先他一步，放下了碗筷飞奔上楼，三楼是一片沉寂的黑色，如他们初次到来。

　　孟泊站在颜樰妄的身后，将灯笼递了过来。

　　木香幽幽，萦绕身侧。

　　烛火如豆，一点莹然。

　　壁灯完全灭了。

　　黑暗中的孟泊走的很快，全然不受黑色的影响，颜樰妄紧随其后，孟泊的备用钥匙泛着黄铜色的暗泽，颜樰妄深吸了一口气，门如同冻实了的冰块，入手冷硬。

　　让颜樰妄想起了那次遇到的女人。

　　青碧色的裙摆，寒意渗燃。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死亡如锈如铁，如冰如雪，如画落春风，如一夜骤长之森，如山洪渐远，如穿堂溯源。

　　颜樰妄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寒风刺骨扑面，颜樰妄的呼吸瞬间变成看白汽，如同冰窖，地板上结满了一层厚厚的白霜，桌面的水成了冰，连剩余的啤酒都化成了黄色的碎冰，霜花贴着玻璃生长，帘幕冻住，僵硬成了一个脆片，颜樰妄方才触碰到的把手上的冰有些融化，沾湿了她的手。

　　颜樰妄在发抖。

　　四月，是S市最湿润的时候，温暖的东风带来充沛的水汽，让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淅沥春雨，漫漫雾气，这曾是S市被文人墨客颂扬的优点之一，也是……如今霜花满地的原因。

　　颜樰妄在门口顿了顿，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除了正在发抖之外，看起来毫无异常，她慢慢的向房间走去，孟泊在她的身后，在她方要推开卧室门的刹那，一把上前，捂住了她的眼睛。

　　木香熏熏然不明，温暖又干燥，这种沉稳却不厚重的香带着一点点檀木的气息，厚重的，轻盈的，从那只覆着自己的眼睛的手上传来，隐隐约约，深入骨髓，那点香气缱绻入了心扉，入了滞，入了魔，入了心窍三分，颜樰妄还在发愣，却听到而后一声低语，呼吸带着气体擦过耳垂，孟泊轻轻的贴在她的背后，另一只手穿过身前，抱住颜樰妄的肩膀，柔软又干净的气息传来：“莫要看。”

　　孟泊的气力又大了几分，将她拉向自己的怀里，颜樰妄有些站不稳，顺势倒在了孟泊的怀里，呼吸相闻，孟泊的青缎绸衣贴紧了颜樰妄的背脊，颜樰妄轻轻的喘了口气，哑着嗓子：“我没事，你放开我。”

　　“嘘——听话。”孟泊也压低了声音，他们的动作仿若情人间的低语，颜樰妄挣扎的动作强烈了些，孟泊低首，颜樰妄可以看见他的眼睛，睫毛悠长，微微眨动，居然有点抚慰的力量，线条优美的下颌抵在了颜樰妄的后颈：“这件事情，不是你现在可以处理的。”

　　“啧，”颜樰妄狠狠的抬脚，手肘受制，无法发力，孟泊向后小退一步，右手缓冲，巧力卸掉了颜樰妄手肘袭来的力道，随着一个回身，放开了颜樰妄。

　　动作轻盈精巧，极具美感，分花拂柳的力道，颜樰妄因为这个小插曲回过了身，避开了卧室，她急退，从口袋里拿出了贴身的小手枪，上了膛。

　　轻微的咔擦声，一切又恢复了沉寂，颜樰妄在寒冷的空气里屏住呼吸，睫毛上结了一小层冰，她冷冷的看着孟泊，举起了手中的枪：“我不需要。”

　　孟泊向她走近，颜樰妄持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冰凉的空气里，颜樰妄咬着牙，绷紧了手臂：“再过来的话，我开枪了。”

　　“嗯。”孟泊伸出了手，食指和中指并着，合成一个枪的形状，他亲吻了自己笔作枪口的指尖，接着下移到了自己的胸口，笑意七分，看着颜樰妄：“来，对着这里。”

　　颜樰妄喘了一口气，没有动。

　　“如果你不动手的话，那么我就过来了，”孟泊又向她走近了两步，颜樰妄的手抖的更加厉害了些，枪已经上膛，她艰难的搭住了扳机：“——你看到了。”

　　一步一步，一步一顿，一步一格，孟泊在向前走，走的坦坦荡荡，走的随意如风，颜樰妄在后退，走的跌跌撞撞，勉勉强强，呼吸停滞，时光错位，孟泊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颜樰妄的身边，他伸出手，覆住颜樰妄抖动的指尖，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皮肤温凉，镇定至极。

　　“你看到了。”

　　他说。

　　“你知道了。”

　　他说。

　　“这里根本没有秦怜的灵魂。”

　　他说。

　　“人间逗留十二时辰，若是她今日没有找你，便是死了，丢了，残了，魂飞魄散了。”

　　他说。

　　“你都知道。”

　　他说。

　　“但是你视而不见。”

　　甜腻的，清淡的，浑浊的，低沉的，如鬼魅之形，如虚空之影，颜樰妄紧紧的依靠着冰冷的墙壁，冷锐如铁，针扎似的隔着一层毛茸茸的睡衣，传到了颜樰妄的背上，她的身是凉的，手是凉的，心是凉的，面上，也是凉的，周身唯一一点热度依附在孟泊探来的手上，孟泊的笑意完全收拢了，眸子清澈浅淡，让人无可匿逃。

　　“魂火灭，生灵死，你知道，你可以看见生死簿，所以你看见了李梦瑶，但是天道不可明不可篡改，于是生死簿上的因果循环，那个应当死亡的人的名字，变成了秦怜，”孟泊得寸进尺，又往里压了些，他比颜樰妄高了一个头，如此角度，恰好可以贴近她的耳朵，他的一只手压在后面的墙上，胸膛还抵着枪口，“近日生魂丢失，你的朋友秦怜的魂魄，应当就是是被吃了。”

　　孟泊背后的门吱吱呀呀的推开，颜樰妄看见了一个白色的身影，眼眶渗出血泪，没有脚，白色的身影飘飘荡荡的推开了门，清新的植物气息混合着冷冽的香，里面的温度居然比外面还要冷上几分，扑面而来的流动的空气如刀子割在面上，孟泊拂袖，冷笑了一声，放开了对颜樰妄的制阙。

　　“既然颜小姐不需要孟某的帮助，孟某离开便是。”

　　那点温暖消失了，颜樰妄几乎是立刻伸手，抓住了孟泊的衣角，旋即，又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松了手。

　　孟泊侧过身，停了下来。

　　又是一派沉默，这一次，是传音鬼打破了这份沉寂，他喑哑着嗓子，如同撕裂的风箱，发出呼呼的声音，完全无视了颜樰妄似的，对着孟泊行李：“孟泊大人，鬼差和引魂人已经开始了调查，三炷香之前的信息，地府中，暂未收录名为‘秦怜’的人的魂魄，但是引魂使为人间探查，又在此间屋子里感受到了秦怜的魂魄气息，如此推测，同前几位消失的生魂是一样的情况，您的推断约莫是正确的。”

　　“此地，是出现了食人魂魄的鬼，应当是入了魔道。”

　　传音鬼的话音机械，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们像是立刻投入了工作中，秦怜是一个经历者，一个受害者，所以，她也是一个接近真相的阶梯。

　　颜樰妄攥紧了手。

　　“呵，鬼？鬼可进不来这间公馆。”孟泊淡淡的看着传音鬼，不知道为什么，传音鬼忽然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错觉，孟泊像是在生气，但是没人，也没鬼知道他在生什么气，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过死了个人，地府都不打算追究的事情，孟泊在这里生什么气？

　　但是他不敢说。

　　传音鬼一直很怂，怂的伤筋动骨，怂的没有底线，他低下头，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等着孟泊进一步解析，等了半天都没有什么反应，再抬头看，眼睛都快闪瞎了。

　　孟泊认认真真的掰开了颜樰妄攥紧的手，他抿着凉薄的唇，动作一丝不苟，像是在摆弄什么稀世珍宝，颜樰妄有些发窘，收回了自己的手，孟泊于是回身，又看了一眼传音鬼。

　　传音鬼觉得自己接下来的几百年里，应该不会太好过。

　　“鬼，若是单单说在没有这间公馆之前，入了魔道的鬼去偷食生魂修炼，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若是在有了公馆后，是绝对不可能的。”孟泊将手拢进袖子里：“这座公馆本就是个结界，鬼进不来，出不去，这里对于所有的鬼来说，都是一个无法流通的地狱。”

　　“那……以孟泊大人的意思是……”传音鬼略微有些踌躇，颜樰妄从孟泊的身后离开了，她丢了枪，走到卧室的门口，视传音鬼于无物，虽然传音鬼没有实体，但还是处于本能的避开了她，孟泊的眼神逡巡着，接了口：“意思是，这位造成生魂丢失了，可能不是鬼，不是人，而是，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