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爷，沈小姐这次是真的要醒来了。我们刚刚对她的大脑皮层进行了刺激，她已经恢复了基本的运动感知，我估计，她醒来就在这个星期……”

　　医生激动的话还没说完，慕月笙就感觉手心一痒。

　　纤长的睫毛像一把刷子轻扫着，在他的掌心来回撩拨。

　　慕月笙高大的身躯都随之轻颤起来，大掌拿开，眼底又闪过一丝深切的失望。

　　她没有睁开双眼。

　　刚刚只不过是动了动眼皮而已。

　　“笙爷，您别太失望了。神经的恢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医生解释着，“沈小姐现在已经有了自主意识，醒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慕月笙点了点头。

　　突然，他眼里闪过一丝疑虑。已经留存许久那种。

　　“怎么没有鲜血供应，婷儿的状态反而越来越好？”

　　之前不是一直需要抽血。这四年，反而是之后病情在好转。他没忘记需要抽血的那段日子，频繁的恶化甚至让莫青雪每次的抽血量都大幅增加。

　　不然那个女人估计不会离开。她就算是死，也要和他死磕。原来，她也会害怕。

　　慕月笙想到什么，浑身又开始放冷气。室内温度骤降。

　　医生的脸一下子僵住了，紧张一闪而逝。

　　他轻咳一声，“就是因为前期不停的供血支持，才为后来的治疗打下基础么。而且，这几年来医疗水平也有大幅进步。总之，婷儿小姐能醒来，真的是拖了笙爷您的福。”

　　“嗯。”慕月笙不置可否。

　　医生偷摸了下脖后颈，那里的衣领都已经被汗水给浇透了。

　　气氛一时间静默。

　　良久，医生小心翼翼开口，“笙爷，您明天还过来吗？”

　　问完，他就忍不住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他问的不是废话么？沈婷可是笙爷的心头宝，在这种关键的日子，怎么可能不来看她？

　　慕月笙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角落，似乎有些失神。等收回视线，薄唇才吐出几个打破静默的字眼。

　　“明天有事。”

　　医生正要应，待听清说的什么，一下子无法接受地捂住了嘴。

　　慕月笙在病床一旁的椅子坐下，淡着声下了驱逐令，“出去！”

　　等医生离开，他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婷儿，青雪说不定是真的死了。善良如你，当初肯定也不想报复对不对？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第一次，男人眼里露出毫无防备的疲惫。

　　脑海的思绪中闯入一个娇小的身影。姜瑶纤细的身影、明丽的脸庞，就这样挥之不去。

　　慕月笙低垂了眸子，扣在病床的大掌青筋突突地跳动。

　　他深吸口气，许诺般，缓缓开腔，“等你醒来，我们就订婚！”

　　姜瑶一回到家里就开始找大宝。

　　“少爷在先生的书房里呢。”刘妈笑吟吟道。

　　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不是笨人，早就看出来姜大宝的不对劲。这个孩子，除了对先生和姜瑶，对谁都是一副冷漠面孔。

　　那种丝毫不搭理的架势，初看很酷，但一点也无孩童天性。比一个大人还要沉默寡言。

　　可是她没有点破。

　　姜瑶推开书房大门。她已经习惯了别墅的装修风格，那种能逼得人性冷淡的整洁、简单，可以看出男人对这方面的强迫症。

　　可是看到书房的样子，她整个人都傻了。

　　书房的地板上铺满了泡沫垫子，专供小孩子爬的那一种。色彩鲜艳，印着的卡通图案和四周的白墙、冷色系的家具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不，那冷色系已经不是这间屋子的装修风格，因为唯一一张大办公桌上，空余的位置也摆了各种小男孩会喜欢的模型。

　　姜大宝正席地而坐，在玩一副拼图。彩色的卡片洒了满地，更是把屋子里的最后一丝冷淡消除殆尽。

　　这简直就是一个儿童房。

　　唯一不和谐的，怕就是屋子里的大宝。

　　不同于一般孩子的多动喜闹，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神情认真而专注。

　　姜瑶走近一看，又有些傻眼了。

　　大宝玩的拼图几乎是一米乘一米的那一种，即使卡片都堆积成了小山，还是已经拼满了三分之一。

　　就算是一个大人，怕是也做不到像他那样细致耐心。

　　她在他身旁蹲下，侧面看去，可以看到大宝无丝毫瑕疵的小脸，圆鼓鼓得让人想狠狠亲上一口。

　　“大宝。”

　　姜瑶轻喊了声。

　　姜大宝没有回应，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一块、两块。

　　姜瑶突然发现了什么，她捂住了嘴，有些不敢相信。

　　大宝拿起一块碎片，看了看原图，就能知道它的大概位置，并准确地放置。

　　就算是她，在那么大一副拼图中，怕是也要找上半天，而且不可能那么精准！

　　碎片在一片片减少。拼图的空位很快就所剩无几，大宝的速度也更快了。

　　啪，啪，啪。

　　大宝认真地把每一块空缺的碎片拍进它该有的位置。很快，拼图完成。

　　那是一只巨大的张开翅膀的蝴蝶，虽然蝴蝶的花纹不是很复杂却也繁多，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在挑战他的极限。

　　不仅是能力，也是专注、耐心。

　　一时间，姜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头隐隐有种感觉，这种超乎同龄人的专注力得自他的病情。

　　她心里又痛又喜，百味杂陈。

　　拼完拼图，大宝整个人又静默下来，动也不动。就像是一个精雕细琢的娃娃，眼中亦是空洞无神。

　　姜瑶心中骤然一痛。

　　“大宝！”

　　她轻唤一声。

　　姜大宝空洞的双目一点点凝聚了神采，他转过头，眼眸清晰而明亮。

　　“妈咪。”

　　这其间的变化太快，让姜瑶都没办法消化。她清楚地知道，此时，自己就是大宝的一切。

　　他眼里的光彩都是因为她。

　　可是，这并不她想要的啊！她希望的是，大宝能接触外面的世界，即使离开了她也能独自奔跑闯荡。

　　“大宝真厉害。”所有的酸涩到了口中只变成一句夸赞。

　　姜瑶微微一笑，把他抱入怀中。

　　“爸爸，更厉害。”大宝说话依然只能蹦出短句。脆生生的，反而给他的话语增添了力度。

　　姜瑶笑出声来。

　　“爸爸当然比大宝厉害呀。不然怎么会是爸爸。”

　　她顿了顿，试探着开口，“如果爸爸不厉害，我们就不要他了好不好？”

　　姜大宝一下子愣住了，双手用力抓住姜瑶的衣服，眼神有一片慌乱。

　　小嘴一瘪，眼睛里的水光已经泛滥，几乎要哭出来。

　　一瞬的变化让姜瑶有些手足无措，也愣怔在原地。

　　只一秒，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有多残忍。就算是一个正常孩子，怕是也承受不住。

　　她双臂环住大宝，用力地咬着下唇。她害怕自己也会哭出声来。

　　“不能，丢掉。”

　　姜大宝显然是慌了，越慌越表达不出完整的话来，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姜瑶手越收越紧，心底堵着的石头越来越沉。她那颗心颤颤巍巍，随时肯能被压垮。

　　“爹地，会，哭！”

　　姜大宝绞尽脑汁，最后得出了结论！

　　小女人呆了呆，听着小人儿单纯到极点的话，噗嗤一笑。

　　慕月笙才不会哭！

　　可心里为什么一阵阵泛着酸意？

　　“大宝，不要乱说话。”姜瑶捏了捏小人儿的鼻子，却见他鼻尖已经通红通红。

　　姜大宝睁大了纯净的双眸，里面黑白分明，毫无心机，只有世界上最单纯的情感。

　　“大宝，妈咪，也会哭。”

　　姜瑶手狠狠一颤，几乎支撑不住要垂落。

　　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她的心上，让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对不起，是妈咪……说错话了！大宝，对不起，能原谅妈咪吗？”她一声又一声地道歉。

　　那种惊惶无措，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弥补，她对大宝造成的伤害。

　　她眼睛泛酸，泪水几乎就要往下掉。她刚想抬手擦一擦，脸上就是一痒。

　　大宝嘴巴亲了上来，吧唧一口，倒是替她把眼泪给擦掉了。

　　姜瑶指尖因捏紧衣料失血而泛白，小脸因为羞愧而涨红。她竟然还不如一个孩子。

　　姜大宝没有放弃安慰自己的妈咪，虽然什么都没做，但是那双黑珍珠似的眸子的凝视，神情的专注，已足够治愈。

　　“大宝，我们一起去给爹地煮粥好不好？”

　　姜大宝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反应迟缓了些许。

　　姜瑶把心酸往下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今天就让大宝给爹地煮粥，妈咪在一边指挥怎么样。”

　　虽然没有再得到回应，姜瑶也知道，大宝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宽大的厨房里，只有两人在忙碌着。

　　姜瑶替小人儿接了足够的纯净水，搬了个小凳子，方便他坐着清洗红枣。

　　洗完，她又给他抓了一把小米。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低沉醇厚的声线，即使带着疲惫，却还是含着一股隐而不发的威势。

　　慕月笙看着厨房里的两人。这两人，是把厨房当游乐场了吗？

　　看到一旁已经清洗干净的红枣，男人的神色更是变了变，忍了又忍，额上还是跳出青筋。

　　“姜瑶！”

　　姜瑶顿时一个哆嗦，手里的碗差点给打了。她侧头去看慕月笙。

　　男人脸上隐有怒意，却已不似今天在医院时让人心底犯憷。

　　同样的神情，却给她天差地别的感觉。这个男人，还真是……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