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惠文本以为自己出家了这么多年，对外面的一切都可以做到不管不问了，可是听到千烟这样的话的时候，还是浑身都像是被震住了一样。
那毕竟是她的亲妹妹，而且是一家人，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甚至是四分五裂的，到老了也没有个好的结局。
“妈……”
千烟看着滚落了一地的佛珠，低低的叫出了声。
千惠文两秒后才反应了过来，赶紧蹲下去一颗颗的把地上的珠子捡了起来，末了才缓缓起了身，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
没有再管千烟，她就迈步走了出去。
千烟抿着唇，慢慢的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进了后院回了房间，千烟才平静了情绪，看着母亲的背影，她也只是转身关上了门，把到嘴边的称呼给咽了回去。
千惠文一直不说话，只是把东西放好了之后，才坐在了椅子上，垂眸看着面前的某一点，像是在出神似的，千烟甚至看不清她的表情和眼神。
沉了沉，千烟才重新开口：“小姨和姨父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关于我父亲的事情，我活这么大，连自己的父亲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未免有点太不公平来了。”
千惠文缓缓抬起了头，平静的注视着她，“你过着你自己的日子，与他人毫无关系，现在来提起那些旧事做什么？”
“我……”
“我说过，你的父亲去世的早，也没有给你们留下点什么东西，那些陈年旧事跟你毫无关系，你如今又为何非要提起？人生在世，养恩大于生恩，你该孝顺的只是你的小姨和姨父。”
千惠文始终是不愿意提起关于她父亲的事情的，之前只是避之不谈，现在好像很抗拒的样子，就算是她的眼里依旧像是一潭死水一样毫无波澜，可是那种抗拒很是明显。
千烟猜测过，或许是因为父亲当年伤及了她，她才会带着自己和千蝶离开，可惜自己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命丧黄泉，根本记不起来那几年的事情，千蝶又走散了，更是给了千惠文最致命的打击，所以她才心灰意冷的出家。
可是，她也是她的女儿不是吗？
为什么什么都不愿意给她说呢？就连叫一声妈妈的资格都没有。
“我……”千烟想要解释什么，欲言又止，整理了一下词汇之后才继续说着：“我要结婚了，总也得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哪怕是他没有管过我甚至不愿意要我，那我总也有知道的权力，不是我非要提起什么，只是觉得我该知道。”
“……”
“你皈依佛门多年，我每次也就只是来找你说说话，从来都没有要求或者是胁迫你什么，你是我妈所以我尊重你的所有决定，可是你总不能什么都瞒着我，况且我就只是想知道我爸是谁而已。”
千烟的情绪渐渐的有些激动了，声音都提高了一些，没有了那种平静。
换做平时的话她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可是最近压抑着的情绪太多了，而且千惠文又总是这样闭口不提的态度。
千烟心里越发的没底，更是觉得其中会有点什么。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哪怕是自己是私生女她都能接受，反正现在网络暴力那么严重，而且人肉速度堪比FBI了，也没能查出来个什么东西，要真是私生女的话，她早在这个圈子待不下去了。
可是母亲越是回避，她就越是想要知道。
“我的户口本上是我单独一个人的名字，我也从来没有要你们给我些什么，但是我只是想知道我父亲是谁而已。”
千烟的声音到最后都变得有些颤抖，小脸上甚至是带上了祈求，希望自己今天能完全的了解那些事情。
她也曾做过美好的梦，有关于自己家庭的，可是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让人触摸不到的，隔得很遥远。
千惠文看着千烟微红的眼睛，思忖了几秒，才起了身，淡淡的说着，“他叫赵宏，以前就只是个体弱多病的文职人员，地位不高工资也很一般，身体越来越差之后没有钱治病。”
她轻描淡写的把那些话带过，像是说过了无数遍一样，毫无感情。
千惠文知道千烟总有一天会问起这些事情，只是自己不想提而已，只要能避开就避开了，现在看她情绪有些激动的样子，自己的心情也莫名的被牵动了起来。
心如死灰已经快要二十年了，皈依佛门这十多年里她几乎不会去管那些喧嚣闹市中的事情，久居这样的高山之中，本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那些事情了，就算是提起也可以一笔带过。
可是现在被提及了之后，还是依旧觉得压抑窒息。
如果不是被伤的太深了的话，当初她又怎么会选择出家，而也是因为伤的太深了，所有的安静只是让伤口覆上了灰尘，把它掩盖了起来，让自己误以为是不疼了，其实触碰了之后，还是撕心裂肺的。
都说出家人斩断了七情六欲，但是七情六欲哪有那么容易断掉的呢？
真的容易的话，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伤心的可怜人了。
“……真的？”千烟有些不确信，紧盯着千惠文的表情。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文职工作人员的话，又怎么会被温南问起？
“出家人不打诳语。”千惠文很平静的回答着。
千烟：“……”
可是——
“为什么？”千烟问她，“只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愿意跟我说呢？甚至提都不想提，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他的照片，以前我也问过小姨，可是他们就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绝口不提。”
如果真的只是这么简单的话，怎么会众口一词，全都不告诉她一丁点消息。
“那是上一辈的事情，与你无关，你没有必要知道。”千惠文语气四平八稳的，淡漠的脸上毫无表情，很是淡漠，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我皈依佛门，把你送入路家，要我的妹妹妹夫把你抚养成人，本意也就是远离陈年旧事。”
“……”
“你小姨和姨父对你的好你才是该记着的，我也只不过是抚养了你那么几年，看破红尘之后就再也不想留在城市里了，你大可以把你的小姨姨父当做父母看。”千惠文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最开始我也说过，你没有必要总是上来。”
她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了，只是没有把话说的太直接而已。
千惠文从出家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准备再认她这个女儿，也是为了她的未来好，毕竟把她送入了路家之后，千佩君和路胜成对她好，也能充当她父母的角色，至于成年之后她的抉择如何又是另谈了。
“我不要！”千烟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大声的拒绝着，浑身都是抗拒，像个任性妄为的小姑娘一样，“没有哪个父母是除了物质上的东西什么都不给的，他们从来就没有管过我的感受，我才十八岁就被赶出了路家！姨父的赌债我也帮他还上了几百万，就算是过去那些年抚养我用了路家很多钱，几百万总也够了！”
千惠文眉头蹙起，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她。
她其实是不想跟千烟说起尘事的，只是她今天来的太突然了，而且还是分明要弄清楚的，那不如就把话全都摆出来，免了以后的麻烦。
只是让路家抚养千烟，千惠文当初是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给了他们的，包括自己名下的一套房子，虽然面积不大，却也值个一百多万，加上现金流动，抚养千烟长大绰绰有余。
怎么会存在还上物质经济这一说？
面对着千惠文，千烟到底也没能绷住自己的情绪，始终这也是自己的母亲，也因为她一直在把自己往外推，所以心里的委屈才越发的清晰明显。
千烟青春期的时候都没有叛逆期，倒是现在像个叛逆的孩子，就只想让自己的母亲多陪她一下。
“我就算是没有父亲，你又久居庙堂，但是也不会把他们当做父母的！”千烟情绪激动，“哪有他们那样我刚满十八岁就把我赶出路家，生怕我多吃他们一粒米的？”
原本还在不解的千惠文听到千烟这话，眉头皱的更深了，“我当初也就只是告诉了她们，让她们把你抚养成人，以后的抉择在你自己身上，如果你没有做错什么的话，他们又怎么会赶你出去？”
“……”千烟表情攸然一僵，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千惠文。
“如果你不愿意走的话，他们也不会非要赶你离开的，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赌气的。”千惠文语重心长的说着，“在云城里，你最亲的人也就是小姨和姨父了，我现在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路蓓又怎么会进了监狱，可是现在你小姨和姨父孤苦无依，你就该多陪陪他们。”
“不是。”千烟下意识的否认，“我没有闹脾气，事情也不该像是你说的那样。”
千惠文脸色微沉，紧拧着眉头看着千烟。
原本想要开导她的话，她竟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有恩就该报恩，更何况是养育之恩，结果千烟现在还拒绝的那么干脆决绝，不念一点旧情！
听到千烟说千佩君神志不清，路胜成日夜酗酒的时候，千惠文是真的很震惊，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一家会变成那样，路蓓又是因为什么进了监狱，不管千烟告不告诉她，她都觉得千烟该尽自己的忠孝，赡养着路家。
“她们没管过我，甚至路蓓吸毒的事情他们还想牵扯到我身上，把我推到所有的媒体面前，要毁了我的前途和所有，后来又想把我送给有钱人，为保路家的富贵，我至始至终就像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我还上了物质上的东西，凭什么还要精神上的？”
千烟顿了顿，抹了一把眼泪，“我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反而很记仇。”
“那是养育你成人的亲人！你居然还记起了仇？”千惠文也被她这样的话给气到了，下意识的就站在了自己的妹妹那边，“你就只顾着自己的前程，如果没有他们你哪儿来的前程？为了名利和地位连自己的亲人都不顾了，却要去相信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抹黑你亲人的话？”
“……”
千烟被千惠文问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是自己没有理，而是惊于她这样帮着路家一家说话的立场。
也不知道该说她的思想太过于封建，总想着要一家亲和，还是说她根本就把自己看的没那么重要，毕竟千佩君是她的亲妹妹，在这之前也算是相处了二十多年，哪像她呢，不过就只是六年多的时间而已。
普通人家养条狗都能养十年以上呢。
千烟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豆大的泪珠滑落之后，整个人却平静了下去，“我没有相信别人，而是他们本来就做了那样的事情。”
“那是你的亲小姨，她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
什么毁了前途什么赶她离开，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的心黑到连自己的亲人都害的！
“因为路蓓吸毒被我知道了，她还小，送去戒毒所里老老实实的戒了，以后的路还能继续走下去。”千烟站的笔直，一字一句的说着，“所以我报了警，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路蓓毁在了毒身上。”
千惠文看着千烟一脸平静的样子，手指都颤抖了起来，勉强那张原本精致柔和的脸上满是平静，眼里也很是坚定，对过去的事情丝毫不后悔。
路蓓不该毁在那些事情上不假，但是她这样的做法却毁了路家一个家庭！
“千烟！那可是你妹妹！”千惠文的话字字诛心，“你害死了千蝶，还要害死路蓓吗？”
“……”千烟的瞳仁忽然间痛苦的缩小了一下，被千惠文的话刺激的无言以对。
原来在她眼里，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害人精，所有的说辞也变成了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没有要害谁……”良久，千烟的红唇才微微张合着，发出了低低的音节，入眼的都是千惠文被她气的发抖的样子。
是谁说过，出家人能解开俗世之人的心结？
又是谁说过，出家人一心向善，能参透旁人看不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