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烟在这一瞬间竟然真的思考了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只是希望路蓓以后的路会更好一些……眼前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不能看着她堕落下去。”千烟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

　　“那你就让她进了监狱，害的你小姨的家庭支离破碎？甚至到了最后连赡养都不愿意，还找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千惠文提高了声音，愤恨的看着她，“我本以为，你这么多年都来这里，多少也懂了些良善忠孝，却没想到心却这么狠！”

　　“……”

　　她确实不懂良善忠孝为何，从来也没有人这么对过她。

　　可是千烟很明白自己经历过的都是些什么，善恶是非她至少是看得清楚的，以德报怨的事情她这辈子都学不来，当初能在路家一再的得寸进尺之下还忍让着，也不过就是念及了养育的恩情。

　　可是他们除了给她一个遮挡风雨的住所，又给了些什么？

　　她现在能还回去的，也就是当初他们给的了，别的不可能再多给了。

　　“你走吧，以后别来了。”千惠文双手撑在桌面上，手指微微屈起，指尖都泛着青白色，声音沉沉的，已经是很隐忍的样子了。

　　毕竟是佛门重地，她还穿着素色长袍，总也不能当着佛祖的面失了礼节。

　　千惠文没有再看千烟一眼，低着头盯着桌面，呼吸加重了些。

　　千烟眼睛里像是充了血一样，原本就没有休息好的女人这时候更是憔悴不堪，眼眶红的吓人，眼里的红血丝好像也变多了一样，视线被铺上了一张网，被水滴浸染了一样，把整个世界都弄得支离破碎的。

　　她差点没有了力气支撑自己，身形猛地一晃，眼泪滚落出来的时候，依旧还是喉咙发干的叫了一声：“妈……”

　　“我千家没有你这样的人！”千惠文直接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怒气冲冲的，而后又是一声轻叹，“当初，我就不该救你。”

　　悔不当初的样子。

　　“……”

　　千烟真的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来了后悔，好像自己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一样。

　　在这样的佛门重地，橘黄色的灯光柔和温暖，香火的味道也飘散在空气中，又十分的让人不安和难过。

　　千烟像是耳鸣了一样，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寂静无声，全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感觉，就连自己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了。

　　她双眼空洞无神，步伐沉重的一步步走着，原本在后院的卧房内休息了的比丘尼也慢慢的走了出来，略带担心的看着千烟，却又无人上前。

　　之前那边的动静有人听到了，就算是并不真切，也知道是在争吵，只是宗慧师太向来都是平和的性子，千烟姑娘这么多年也是所有人看在眼里的乖巧，身上总带着一股子灵气，结果现在全都变了，该有的都消散了。

　　千烟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满脑子都是千惠文那句后悔的话，和白天温南冷淡的模样。

　　在经过佛堂的时候，头顶明月高悬，院内灯光昏暗，屋内的香火却很旺，菩萨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温和，像是看一眼就能感化世间的所有人一样。

　　千烟的脚步顿了一下，就在外面停住了，看着屋内的菩萨，好一会儿后，她才跪了下去，庄重又虔诚，头缓缓低下去抵在了青石板的路面上，迟迟没有起身。

　　“千烟姑娘。”有人叫了她一声，屋内的比丘尼转动着佛珠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台阶下跪着的女人，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

　　千烟的睫毛颤了颤，无言之中，眼泪才滚落了出来重重的砸在青石板的路面上，而后起了身，朝着人微微颔首，转身慢慢的离开了。

　　都说上苍神佛以慈悲为怀，见不得人间疾苦，她却历经了小半生的疾苦磨难，到了后来，连自己的母亲都不愿意认自己的。

　　或许千惠文说的也是对的，当初就不该救她，让她在那一场病痛之中离开，也不用被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所折磨着，那个时候……身边也算是还有家人陪着，没有那么多的误解。

　　果然人活的越久，越难过。

　　本来她今天就只是想过来问清楚关于自己父亲的问题，结果却被千惠文轻描淡写的带过，反而是要她多在小姨和姨父面前尽孝。

　　怎么可能呢？

　　千佩君那一家人说是吸血鬼都不为过，就算是看在亲缘的面子上给了她一个住处，没有让她愁吃喝，可是那种感觉比睡大街还难受，毕竟睡大街还有人不忍心的弯腰在她面前放一块钱，而路家的人却从来不会心疼她半分。

　　路家如此，池琰如此，温南如此，自己的父母也是也如此。

　　千烟浑浑噩噩的下了山，每一步走在台阶上都很沉重，甚至借着月光看着层层阶梯的时候都有了种晕眩感，想要从这里跳下去似的。

　　上一次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了，却不曾想到这次才是真正的被抛弃了。

　　微风吹起了女人的衣摆，单薄休闲的衬衫都被吹的贴在了自己的肌肤上，凉风也从布料中灌了进去似的，把心脏都吹开了一个口子。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忍住，弯腰坐在了石梯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在寂静无人的山上撕心裂肺的，又无人知晓，如果有人经过的话可能还会打个寒颤觉得自己遇到了厉鬼的哭嚎，凄婉悲凉。

　　……

　　——

　　白云山脚。

　　林深倚靠在车身上，笔直修长的腿交叠着，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手机，刺眼的光照亮了男人俊美的脸庞，眉头却是紧锁着。

　　给千烟打电话还不接，这荒山野岭的，又是晚上，他在山下等着还真是有点不放心。

　　刚挂断了电话，林深就听到了一阵汽车的声音，眉头紧蹙着赶紧把墨镜给戴上了，像个神经病一样，大晚上的戴着墨镜，还把手机给收了起来，试图跟黑夜融为一体。

　　开玩笑，要是哪个经过的路人把他给认出来了，明天媒体又要瞎写了。

　　结果车子就在自己后面的位置停了下来，车灯彻底照亮了面前的路，长长的台阶也被照亮了起来，下来的男人仍旧是西装革履的，关上了车门之后就径直走了过来，站在车前等着。

　　“温南？”林深有点诧异，一把把墨镜给摘了下来，怔怔的看着他。

　　温南侧目看了他一眼，倒是先问出了口，“你怎么在这？”

　　“……”林深愣了一下，“接千烟啊。”

　　温南眸色微沉，目光里很水复杂，没有说话。

　　林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千烟也没说她要带着温南一起吃火锅啊，虽然多加个温南他并不介意，但是看这个人的气场……总觉得怪怪的。

　　“你也是来接千烟的？”林深试探着问了他一句。

　　“嗯。”温南沉沉的应着，抬眸看了一眼倾斜度极高的阶梯，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他给千烟打电话的时候她没有接，以为这个小姑娘还在闹脾气，温南才联系了尤琪，尤琪却说千烟趁着晚上休息的功夫去白云山了。

　　千烟有过年过节都去白云山的清心庵吃斋饭的习惯，也是为了去跟自己的母亲聚一聚，上次温南跟千惠文打过照面，她根本没有那么在乎千烟这个女儿的样子，这次千烟突然过去，他也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如果千惠文告诉了千烟洛旭辉的那些事情，那就真的是无法挽回的了——

　　结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林深。

　　“接了她一起去吃火锅？”林深继续问着，满是疑惑。

　　温南收回视线，瞥了他一眼，“你们要去吃饭？”

　　“？”林深越发的不解了，“她没告诉你？”

　　这是什么情况？

　　千烟虽然不会经常在人前秀恩爱，但是她对温南那股子爱意和黏腻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本来就对爱情抱着很美好的憧憬，更何况是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了，当然什么事都会分享的。

　　结果现在——

　　林深抹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指尖从头皮上轻轻划过，发丝微微的有些凌乱，跟自己心里的复杂是一样的。

　　温南没有回答林深的话，而是直接熄了火关了灯，准备上山去找千烟。

　　行动派，还真是比不上温南。

　　“哎——”

　　林深叫住了他，刚想说跟他一块儿上去，千烟的身影就从一旁出现了，下楼梯的时候慢吞吞的，还晃晃悠悠的，像是能被风吹走似的。

　　“千烟！”林深先发现了她，身后的黑夜之下，女人单薄的身影尤为清晰，也是灯光不清楚的原因，他没注意到千烟脸上的泪痕，而是先开口说着，“温南也来接你了。”

　　温南猛地顿住了脚步，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女人。

　　千烟低着头不知不觉的就下了山，脑子里还是混沌一片的，听到林深的话了之后所有的理智思绪才回了笼，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

　　目光从林深脸上掠过了之后，才直接落在了温南的脸上。

　　男人逆着光，除了高大的身影，千烟几乎是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觉得特别累，可是又没有休息的欲望。

　　只想长眠不醒，如果不行的话，那不如就再累一点。

　　千烟没说话，跟温南对视了几秒后，眼睛也始终没能适应光线去看清他的表情，而后就自己慢慢的走了下来。

　　“千烟。”温南叫住了她，拧着眉头转过了身。

　　男人的轮廓在灯光下深邃俊朗，光影交错之下，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感，黑眸也注视着千烟，里面都是浓稠的化不开的复杂。

　　千烟侧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憔悴和无力，双眸里也没有了光亮，比阴天时候的夜空还要黯淡。

　　“上车。”温南上前了半步，用着不容拒绝的语气，“我带你回去。”

　　“……”

　　千烟看了他一眼，倒是乖乖的绕过了他，却在两个人的目光之下，上了林深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