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后，就当是两清了。”温南放在千烟腰间的手渐渐攥紧，捏皱了她腰间的衣服，声音在回归了平静之后的走廊里格外的低沉，抱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过，一旦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枪声，也感受到了千烟的颤抖，她在害怕，也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中，放弃了挣扎。
温南从来没有做过这段时间这么难的抉择，他不想把千烟牵扯进来，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走上了不可逆转的路，他也不得不去面对那些仇恨。
在血海深仇面前，爱的再深也跨不过去那条又宽又长的河。
他挣扎了无数遍，也在梦里无数次的惊醒，每天都要靠着酒精才能入睡，甚至看到千烟的一瞬间就能让自己所有筑起来的围墙崩塌，也就只能狠下了心，装作丝毫都不在意的样子，一点点的去刺激着她。
可是到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要她活下来，就算是自己做不到真的让她去偿还那段恩怨和血腥，也不愿意千烟葬送在这一场硝烟里。
她还——
疯了一样的想要保护住他，连命都不要了。
心里的撕扯和疼痛让温南直接忽略掉了自己肩膀上的疼痛，鲜红的血流出来浸染了衣衫也浑然不知的样子。
那一枪打在了肩头，却像是打在了胸口，心脏里的所有血液都在往外流着，像是要抽空他整个人一样，微凉的风也灌了进去，把那个伤口越吹越大，疯狂的撕扯。
那些恩怨仇恨就当是了解在这一场硝烟弥漫里了，千烟不顾一切的要为他挡子弹，就当是偿还了那些所有的血债了，而他也放过千烟，彻底的放过。
失去最爱的人其实比杀了他更折磨，这样也算是还清了她心里的怨气，反正千烟现在也对他毫无留恋了——
这一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和千烟崩溃的情绪早就不足以支撑她还相信这段感情了，温南也觉得无所谓，甚至觉得这样是好的，他早就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只是没料到今天这样的情形而已。
贺衍跪倒在了地上，外面开进来的车灯光也照了进来，落在了他苍白又带着嘲讽和轻蔑的脸上，刺眼的灯光让他半眯起了眼睛，嗤笑了一声，“动作这么快，不也不敢杀了我么？”
不管是温南还是莫千澈顾尧，在云城想要悄无声息的弄死一个人很容易，就像洛白的死一样，只是那天也算是洛白刚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有利于杀了他的位置，而北湖是别墅区，就算是有什么动静也能压得下去，只是贺衍身份特殊，他们始终还是不能下死手。
毕竟贺衍跟洛白不一样，现在的洛白就是个丧家犬，社会的蝼蚁，一脚碾死死不足惜，也没人会关注，但是贺衍是国外的人，涉及了黑白两道的关系，就算是明争暗斗大家心知肚明，但是要让他丧命在这片疆土上，始终都还是隐藏不下去的。
但是他活着，也不能活的太好了。
温南抿着唇没有理他，只是紧了紧千烟的腰身，用力的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千烟这段时间精神都是紧绷着的，受了莫大的刺激之后晕过去又醒过来，却又在醒着的时候一次次的被刺激着，今天这样的场景，或许是她曾经用尽所有的脑细胞都不会想得到的，比她在片场拍戏的时候可怕了上万倍。
她本来就憔悴虚弱，受了刺激之后晕过去也是正常的，温南却也只能在这样的晕厥中，和四周的寂静之下，才能紧抱住她一会儿。
才可以肆无忌惮的……不去面对那些事实。
“不是不敢，只是不在这里杀你而已。”顾尧沉着一张脸上前，厌恶的扫了贺衍一眼，在他的腿上补了一脚，“腿打断，丢回他自己的地方。”
贺衍闷哼了一声，脸上都是冷汗，一次性中了两枪，还是打在手臂上，双手现在已经是毫无知觉了，小腿上挨的一脚更是刺激的他紧拧起了眉。
大家都是聪明人，贺衍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这段时间他用了很大一部分心血把温氏在伦敦的分公司砸出来个漏洞，跟之前那种小打小闹不一样。
这次不管是温氏总部注不注资给分公司，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只是他们能做的不动声色罢了，如果要像之前那样赶过去补救的话势必是有去无回，所以温南几个人都是按兵不动的。
贺衍知道过来的凶险，也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死期，但是他不能够像温南那样冷静，尤其是在听到自己爱的人死去的时候。
所以即便他知道凶多吉少，也还是义无反顾的闯了过来，他也一天都按捺不住了。
如果可以的话，去陪陪洛白也不错，毕竟他这一生都过得孤寂，离开也不要走得那么孤单，但是在这样的时候，贺衍更想让他看清楚自己费尽心思去保护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那么多年的照顾却还比不过一个豪门太太的位置，千烟根本不配活着。
那天如果洛白不是为了一定要带千烟走，怕她留下来会遇到什么危险的话，也不至于正好落入温南的手中，他一个狠厉半生，从来只相信成王败寇的人，做过高高在上的太子爷，也做过仇人的阶下囚，明明可以从头再来，一切的恩怨仇恨都能给数以百倍的还回去，偏偏就是因为这个千烟……
贺衍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偏着头看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千烟，“没关系，还剩了个千烟，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他笑得有些猖狂，狭长的眼里却都是阴狠，就算被人给拖走了目光也始终都在她的身上。
来日方长，只要他还活着，总能看到有人去黄泉路上陪着洛白。
……
贵气优雅的别墅变得残破不堪，天空也只是有了一点点亮起来的痕迹，空气里都弥漫着血腥味。
莫千澈安排了人把这里清理干净之后，才看到顾尧沉着脸把外套脱下来重重的按在了温南的肩头，心里一惊赶紧跑了过去。
“你中枪了？”
“嗯。”温南紧拧着眉，沉沉的应了声，借着顾尧的力站了起来，“肩膀上，没什么事。”
他还是没松开千烟，也终于在精神松懈下来的时候感受到了手上越来越多的湿腻感，鼻息间的血腥感越发的浓。
温南心跳蓦然停止了片刻，眼里的慌乱紧张不加掩饰，垂眸的一瞬间就看到了自己被血染红了的手掌，千烟白色的上衣都被染红了大半。
“去医院。”顾尧尽量帮温南止血，不多说废话，拖着他就想走。
至于他怀里的千烟，等他把子弹取出来了之后再说了。
“送她去医院！”温南忽然提高了声音，想让莫千澈赶紧带着千烟走，满脸的焦急，“快去！”
“温南！”莫千澈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低吼了一声。
千烟算起来可他妈是他的仇人！
“送她去！”温南猩红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莫千澈。
他不知道千烟受伤了，她趴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到她没了最后一点意识也没让他分散一点注意力。
温南是真的疯了，月光和微亮的天色把千烟的脸色衬的更为苍白，像是纸张上将要渐渐变得透明的人一样，双眸紧闭着，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偏偏脸颊上还带着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莫千澈咬紧了后槽牙，也留意到了千烟背后的血迹，还是把人给接了过去，打横抱起大步上了车，顾尧的眸色沉了沉，也带着温南跟了过去。
贺衍始终准备还是没有那么万全的，毕竟这是在云城，而且莫千澈也不是没有派人盯着他的动静，他再悄然无声，再能拔除掉莫千澈的眼线，也始终都会走漏风声，莫千澈的消息只不过是稍微慢了一步而已。
但是如果只是温南一个人的话，带着手下的那些训练有素的保镖解决掉一批人不成问题，也能有更多的时间跟他们周旋，根本就不至于挨这么一枪。
偏偏，他还带着个千烟。
莫千澈差点把方向盘都给拔出来了，又急又气，好在凌晨时候的车辆寥寥无几，他越飚越快的车速没能对其他人造成什么影响，就直接停在了医院楼下。
恒生的医生护士收到了联系之后就在门口等着了，率先把温南和千烟给接了进去，随后那些受了伤清理出来的人才接连被送了过来。
“温总，您跟我们去手术室，手术已经准备好了，先把您的子弹取出来。”护士在旁边催促着温南，他却止步在了面前的房间门口。
“温南！”顾尧这回是真的气恼了，“你他妈再不去取出来这条手臂就废了！”
“……”
温南唇色也有些泛白，薄唇动了动，却没出声，而是径直跟着带着千烟进去了的医生走了过去，看着千烟的样子，呼吸都是疼的。
她趴在白色的病床上，衣服上都是血迹，包括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眉间和眼角，都是干涸了的血迹。
“温南！”莫千澈急匆匆的赶了进来，一把拽住了温南的另一只手，怒意滔天，“你不去取弹在这里干什么！”
“陪她。”温南一瞬不瞬的看着千烟，“她检查完了我再去。”
千烟陷入了昏迷之中，医生自然也顾不上温南他们现在到底是不是站在这边了，直接剪开了她背后的衣服。
医生戴着口罩，声音冷静，却又一字一句都重重的砸在了温南的心上。
“肩膀中下方划开15厘米左右的伤口，子弹卡在了肩胛骨处。”医生顿了顿，立马安排了下去，“赶紧准备取弹手术。”
“好我马上……”护士收到安排，立马就想要去安排手术室准备器具。
“去我那边。”温南直接打断了她，俊脸上带着一层薄汗，黑眸像是深潭一样，倒映出的都是千烟苍白的脸。
他随时都像是个掌控者，身边的让人好像也从来都是拿他没辙的，而他也确实是主心骨，就像是温南一倒下了，莫千澈和顾尧两个人都很难像他现在这样把方方面面都撑起来。
这个时候他的话也变成了命令，莫千澈和顾尧都惊了一下，他却自顾自的说着。
“别让她以后受到什么影响。”
温南深深的看了千烟一眼，身上的疼痛早就消散了，完全感知不到。
这也是他这一段时间里，第一次正视自己的情绪，和在莫千澈他们面前表露着对千烟的关心，所有的慌乱和紧张都不加掩饰。
“推去手术室。”
医生都是病人大过一切，温南既然都这么说了自然就不会跟他推脱，而且医生也感受的得到千烟对他的重要性，不管这段时间外面众说纷纭，始终还是在这时候打破了谣言。
看到千烟被推走了，直到隐没在自己的视野里之后，温南才收回了视线，微抿着唇，眼底情绪复杂，心疼和担忧都在翻涌着，可他又不能过去陪着她。
可能自己最后说的那句两清她也没有听见。
“温南，你是不是为了千烟连你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顾尧满是愤怒，直接在医院的走廊上吼了出来，长廊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那他妈是你仇人！她还在恨你杀了洛白，你他妈现在是不是还真想去给洛白陪葬？”
顾尧能理解温南的挣扎，又恨又下不去手，那是因为是自己曾经真的爱过的人，爱恨纠葛交织着的时候谁都没办法狠心，但是他理解不了温南居然能为了千烟豁出性命去。
是他自己说过的不会放过千烟，也是他自己说过的恨千烟，到最后也是他舍不得千烟死在自己眼前。
百炼钢成绕指柔，狠厉残酷也被千烟变成了心慈手软，温南还真是……
不像是以前那样的人了。
但是改变之后的结果却是他差点丧命。
莫千澈怒意上头，胸口的枪把上都还有着热度，他沉沉的看着温南，“你下不去手还把自己玩进去？今天晚上你要是不带着她你能搞成这样？”
“……”
“当初她毫发无损的从贺衍的手里逃掉了，又这么多年跟洛白有联系，她看到你杀了洛白恨不得你去死，你倒好，还他妈救她？”莫千澈看着他肩上的伤口就气不打一处来，掐着腰低头看着地面上，深呼吸了一口气，“你要是自己带着人杀出去，也不见得她千烟会受一点伤！”
“……”
“你隐瞒了她的身世，你相信一切都跟她没关系，看到她跟洛白在海湾处的时候呢？”顾尧问温南。
在顾尧的眼里，千烟就是个白眼狼，不分是非不分善恶，温南从最开始就没有介意过她的身世，只要她跟那些人没有关系就好，但是偏偏就是扯上了关系，她还是那个洛白保护了很久的人。
洛白死不足惜，他害死了多少人就该给多少人陪葬，当初死去的人也并不只是顾锦和温彦两个，他在商业上的那些手段根本也就不是一个十多二十岁的人能都做到的心狠手辣。
他死无全尸都不足解人心头之恨。
“我他妈当时就该去杀了她。”顾尧紧了紧手指，眼里闪过一抹厉色，“这次贺衍过来有没有跟她通气都还两说，你还想着带她走？”
他现在冲到手术室去给千烟一枪都是有可能的。
她只知道洛白被温南而杀，只知道洛白是陪了她很多年的朋友，带着她走过了悲伤快乐的时光，教会了她怎么生存，于是就开始恨温南，恨他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
到最后，是不是还要恨温南没给洛白改过自新的机会？
如果洛白真的知道改过自新，在牢里的那几年就该以死谢罪，这么多年被他害死的人可不仅仅是那么几个，偏偏心狠手辣的人，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比厉鬼还要狠厉上几分，鬼魅都要避而远之。
“是她救的我。”温南的声音淡淡的，“那颗子弹是她给我挡的。”
“……”
顾尧的手指猛地颤了一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甚至连气息都堵在了喉头不上不下的。
温南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顾尧的外套也被血浸湿了不少，医院准备好了手术之后就直接带着温南进了手术室，留下了两个男人站在原地，彼此都没吭声。
……
——
千烟做了个很长的梦，渐渐的看清了小时候的某些景象，自己趴在床边藏起自己舍不得吃的糖果的时候，千蝶咿咿呀呀的说话的时候，自己把糖递给一个比自己高了一截的哥哥的时候，全都一幕幕的展现在了眼前。
也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上从最开始的慈爱变成了不耐烦，眼里也都是嫌恶，到了最后彻底的爆发，离开的撕掉了一些照片，转身走的决绝。
所有的东西都一幕幕的放映着，最后定格在了她杀人的那一幕上。
黑暗之中她看到了对方朝温南举起了枪，她也忘了身上的疼痛，一瞬间所有的意识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直接抬手扣动了扳机，就算那些带着温热的鲜血溅在了她的脸上，她也没有眨一下眼睛。
那个本来该倒下去的男人身形忽然晃了晃，眼神变得空洞了起来，嘴角也带着可怖的弧度，渐渐的朝她靠了过来，满是鲜血和伤痕的脸在她面前腐烂，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
“你也是个杀人犯，你们一家人都是，谁也不比谁清高，杀人犯——”
在梦里，她都无法放过自己，那些事都成为了梦魇。
……
温南在手术的麻药退去之后就醒了过来，俊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黑眸里却清冽一片，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带着牵挂和担忧。
“听院长说，Christina过两天会过来，咱们院的心理科全都能去听听免费的讲座，我也好想去啊！Christina可是著名的催眠大师啊，超级厉害的。”有人小声的谈论声从门口传了过来，“唉，我其实之前的梦想也是成为一个心理催眠师，但是太难了，就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