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垂在两侧的手指蓦然收紧，忽然从高处窗口灌进来的风吹疼了他的眼睛，也化作利刃插进了心里。

　　——可她曾经说过，他是她不想醒来的一场美梦。

　　大概就是因为是梦吧，所以总有醒的那天，醒来之后就再也无法重新回到那样的梦里了。

　　林深侧过头深深的看了温南一眼，说没点触动是假的，但是不管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千烟，都只有硬着心肠让他们分开才是好的。

　　那是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可以清楚的看见两个人的痛苦，爱不能纯粹，恨也不能彻底，就算现在温南能把什么都忍下去，可是千烟不能，洛白的死在她的心里就是一根刺，她还没能等到她心中的那个大白好好的跟她说一番话，就算是他死有余辜。

　　“按理说，我应该是站你那边的。”林深沉沉的开口，靠在墙上叹了口气，俊美的脸上带着些阴郁。

　　医院的楼道本就不会是一个太大的空间，就算是这样的地方只站着他们两个人，林深还是觉得有些压抑，温南本身就能给人一种压迫感，加上他现在身上带着的烦闷，更是能影响身侧的人。

　　真是让人头大。

　　“但是帮了千烟也不代表我就是站在她那边，作为朋友，我还是觉得你该忘记了，从你决定要千烟忘记你的那一刻开始。”

　　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是错的，但是开始的地方到底是哪个地方，谁也说不出来，如果仅仅是千烟不该爱上温南的话，未免又有点太侮辱那段感情了，不是爱着的话，哪有后来那么痛苦。

　　林深知道温南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很多，身边的朋友也用尽了全力，莫千澈曾经是跟着温南从刀尖枪口上走出来的人，就更不可能再让温南掉入一次深渊，千烟就算是回了温南的身边，那些人也始终都有顾忌了。

　　他也没想通，为什么千烟就是洛家的人呢，那个臭名远扬，洛旭辉死后无人惋惜甚至是一片拍手叫好声的人，为什么就会是她的父亲呢？

　　林深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想得通了，毕竟千烟除了那点淡漠的性子，还只是隐隐的给人那种感觉，其他的没有一点狠厉的模样，他都不记得多少次千烟在花园里蹲着去喂那些流浪猫狗了。

　　她说不想养，有了感情之后再分开太痛苦了，还不如就这样偶尔去给它们喂点吃的，有一天没能见到其中的一个的时候，还能安慰自己它是找到自己温暖的家了，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它们陪着自己，感情越来越深之后，死去的时候又无能为力。

　　那种感觉太痛苦了，她也活的太明白了，所以林深不想再让她再重新感受一次。

　　温南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林深的话，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忏悔，悔过那些有关于自己对她的狠厉和冲动，还有那些决绝，洛白死了，可是他的妹妹，洛家的血脉却是自己最爱的那个，他到底恨的是自己还是千烟，他也不知道，只是试图想通过那种在她身上的发泄让自己疯狂躁动的心平静一些。

　　好像那样才对得起那些离开了的人，对得起那几条命。

　　可是却忘了自己对不起她。

　　“她忘了就忘了，我放不放下都无所谓。”

　　隔了好一会儿，温南才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脸上没什么波澜，平静的很。

　　林深：“…………”

　　这个人怎么不听劝呢，太固执了。

　　“你不放下她就能回去吗？”林深想了想，忽然皱起了眉，有些防备的看着他，“你该不会真是想把千烟给强行带回去吧？”

　　“不会。”温南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样子，“她出院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带她走啊，她出院差不多就解约了，办了手续就……”林深顿了一下，差点让温南把话给他套出来了。

　　他知道温南这人强势归强势，但是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强取豪夺的事情，但是让他知道了千烟的去处和动向，他难免会因为一些执念而再次出现在她面前，与其这样，还不如什么都别知道，就算是他到时候花时间去查总也是需要时间的。

　　“办了手续就是个自由人了。”林深耸耸肩，“她不就是爱去干嘛干嘛了？”

　　“你不用这么刻意的防着。”温南看了林深一眼，勾了勾唇，有些嘲弄和苦涩，多的是自嘲，“我就只是问问，而且，我要是想知道她在做什么，轻而易举。”

　　如果不是这两年的刻意的逼着自己不去想的话，千烟的去处温南只会知道的事无巨细，他想查千烟太简单了，哪怕是有林深给她挡着，毕竟她也不是个刻意玩手段隐藏起来的人。

　　林深又一次无语了，这人还真是坦荡，把话说的这么满，还那么肯定。

　　“那我问个问题？”林深转移了话题。

　　“问。”

　　“你为什么没有忘？”林深侧过身面对着温南，直勾勾的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着，“当初不是你做的那个决定吗？你不是也说了你会做催眠，让我把千烟带走么？”

　　林深相信那个时候温南再恼再恨也不会真的下手杀了千烟的，但是有些言语和举动对她的伤害才是最大的，所以那个时候千烟连抗拒都不做了，所有的心灰意冷在她踏进那个房间的时候全都爆发了出来。

　　“我不想忘了她。”温南抿了抿唇，深呼吸了一口气，一提到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压抑，低头又点燃了一根烟，用尼古丁去麻痹自己的心肺，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那个时候叫你把她带走，就是不想自己后悔，结果还是没有做。”

　　“……”

　　“洛家的事情牵扯的够多了，阿彦和顾锦才是最无辜的，就算我知道千烟什么都没做，但是她对洛白死了的痛苦太明显了，在谁心里都是一个梗。”温南吸了口烟，烟雾吐出来的时候他才深深的看了林深一眼，认真又痛苦，“她死了哥哥痛苦，难道阿尧没了妹妹就不痛了吗？”

　　“……”

　　“可能我们都错了，她口口声声要给洛白报仇，我也不该把仇恨放在她身上，但是那个时候都是无可奈何。”温南嗤笑了一声，“你多少都知道一些那些过去的事情，但是我和顾尧的家破人亡都是洛家父子造成的，她又凭什么要给洛白报仇？”

　　“……”林深知道些过去的故事，也在千烟被牵扯进去之后自己认真的去查了关注过，不管是温南的父母还是温彦和顾锦的死，都是让人心疼和惋惜的。

　　但是，他不知道千烟的想法那么偏激。

　　林深以为那个时候千烟崩溃的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个亲人死在自己面前无能为力，在她眼里或许洛白还会有忏悔的时候，她怪温南没有给洛白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加上后来温南的狠心——

　　“她要报仇？”林深眉头越皱越深，有些转不过来弯。

　　温南也是才反应过来，千烟或许根本就没跟林深提过那个所谓的‘大白’，毕竟现在已经是个不存在的人了，当初也是两个都快要结婚了，她才告诉了自己大白这个人的存在，结果却是洛白。

　　在牢里七年时间，也要让外面的人跟千烟有着偶尔的联络，不让她担心起疑，还真是……煞费苦心。

　　“她放不下洛白的死。”温南没有把那些话解释给林深，就让他当做是千烟放不下那段血缘也好，反正……都没差。

　　在千烟的眼里，洛白确实就是她最亲的亲人，是她不能割舍的一个朋友。

　　“可是她没想过，阿彦和顾锦的死也没人能放下。”温南好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连语气都变得平静了下来，“如果她不走，拿什么去还那几条命？”

　　如果没有一个可行的决定，那他和千烟都只能痛苦的循环那一切，谁也走不出来，顾尧也不可能真的放过那个逼死他妹妹的凶手的妹妹。

　　顾锦几乎是被上天眷顾着长大的，所以在后来才会遇到那么多的痛苦，就连死后都要被洛白带人掘了墓地要带走她的骨灰，那些事情是再过几十年，顾尧想起来依旧会气的发抖的。

　　那可是他最疼爱的妹妹，那可是顾锦啊！

　　每一个人的离开，温南都必须去接受，包括千烟。

　　“所以当初，你是不想让她走的？”林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温南做的事情其实都是在保护千烟？

　　这么一想的话，温南好像也不是不可原谅，至少他只是做了无可奈何的选择。

　　“不是。”温南很快的就否认了他的话，“我恨不得她赶紧滚。”

　　“…………”

　　你大爷的。

　　林深差点就骂出了声，就连脸色都跟着变了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温南。

　　“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没必要，当时我就是恨不得她去死。”但是又舍不得她死。

　　温南是个多强势的人，身边的人都知道，从他决定要把千烟留在自己身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要面对的是什么，只要站在了他的身侧，温太太那个位置坐稳了，要么是艳羡的目光，要么就是漆黑的枪口。

　　他一直都知道承认了千烟的身份或者是让她曝光了她会面临什么，但是后来还是那么做了，因为千烟没退缩，他也能给她最大的保护，所以温南教了她如何开枪，如何周旋和生存，不然就光是她那部破电视剧他连理都懒得理，怎么可能还真的带她去靶场。

　　温南想要保护着她的话，自己踩在刀尖上都会让她在自己身边的，他可以踩在刀尖上抱着她一步步走过去，而不是让她离开自己，刀枪子弹他都能挡，可是真的有一天举起枪对着她的时候，温南才是真的绝望。

　　他恨不得，做不到，舍不得，所以只能让千烟离开，彻底滚出他的世界。

　　结果现在又后悔了。

　　“……那你还真是有自己的想法。”林深哼了声，怪不得都说温南难以捉摸，就他这些话都是让他云里雾里的，捋清楚了之后，也不过就是他爱过也恨过，当初让千烟离开也只是想要两个人都解脱而已，而他也不想在爱恨里痛苦的挣扎了。

　　沉默了一下，林深突然问他，“有句话叫渣的明明白白的，你听过没？”

　　温南：“……”

　　“没听过给你解释一下。”林深说，“就是你知道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但是还要这么做，做了之后后悔的话也是说的理直气壮的，甚至是错都错的理直气壮。”

　　“……”

　　“我不是说你杀了洛白伤害了千烟就是渣，而是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你俩最开始是什么关系千烟动了心你是什么态度都无所谓，但是后来你要订婚又要让千烟去面对所有的事情，她在风口浪尖你去做英雄把她救下来又推上另一个风口，你说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但是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每一次，你都是理直气壮。”

　　从来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

　　温南好像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过自己的大男子主义一样，只要是他要做的事情是一定要得到那样的结局，不管对方是谁，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反正他有很多方法能让对方妥协，他能死死的捏住一个人的命门。

　　商场上这样的人能大杀四方，谈判桌上也需要这样的强势和果断，但是感情上不能。

　　林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保持着理智，“你恨不得杀了她，恨不得让她滚，但是你没有给她任何一点选择的机会，没有听过她任何一句话，千烟身上现在都还有给你挡了子弹留下的疤，她还是总是能梦到有人扑向她，她说她总觉得自己杀了人，她杀的人死不足惜，对你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是对她来说是一段长久的噩梦。”

　　“……”

　　“那一段时间里，你没有见她，也没有给她只言片语，最后她那么听话的忘了你又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她半夜捂着被子在床上哭，不知道噩梦惊醒一身冷汗，你只知道她是仇人的女儿和妹妹，你恨不得她死，她也恨不得去死。”

　　“……”

　　“你太强势了，没听过她任何一句话。”

　　林深的话音刚落，温南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也就闭了嘴，那些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说了，温南要怎么想是他的事，至少这个人聪明，知道了这些事之后就该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温南的瞳仁都猛地缩了一下。

　　他不是不想去陪她，不是不想抱着她，而是怕自己心软，可是强硬的背后也是自找的心疼和痛苦，抓心挠肺的痛苦，怎么也抑制不住。

　　温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林深现在总是能让他说不上来话，真正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告诉他那些错了的事情。

　　手机响了很久他都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林深舔了舔唇角，直接抬脚离开了，这时候的温南也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他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林深拉开楼道的门的时候，温南才回了神，看了一眼林深的背影欲言又止，却没能说出来什么，拿手机的手都有点抖。

　　“温南？”女人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不在病房吗？我没看见你。”

　　“……”

　　林深刚回到走廊上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叫着温南的名字，侧过头去一看，不远处的病房门口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容貌姣好，正在打电话。

　　“他妈的——”林深差点就转头回去跟温南说他真是个汉子了，咒骂出声，俊美的脸上都是嘲讽和无语，在女人抬眸的一瞬间，他直接扭头走了。

　　敢情温南一直就住在千烟病房旁边，隔着不过数十米，结果现在还有女人直接找过来了。

　　这人他也不是不知道，邵家的邵若，人美声甜能力强，之前还听说过跟温南相亲，现在相亲对象都过来了，他跟自己说还放不下千烟？

　　怎么不去死呢。

　　林深的想法很矛盾，一边不希望千烟重蹈覆辙，但是在看到温南跟别的女人联系的时候又为千烟不值得，大概是……内心深处也对他们两个在一起还是有点期待的吧。

　　结果——

　　林天王回病房的时候直接甩上了门，脸臭的像是吃了炸药一样，胸口憋着一团火不上不下的。

　　什么放不放的下的，温南就是爱的太晚，恨的太早，清醒……清醒个屁，他到现在大概也没真的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