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热水打来了？”灵兮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相玉仪连忙蒙上面纱，但听着灵兮的脚步声靠近，又连忙扯掉面纱，捧着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断的变换眼神，把自己的神色变得忧郁、哀伤……
“姑娘？”灵兮掀开层层纱帐，看到捧着镜子，还有镜子里狰狞的疤痕脸上露出的似颠若狂的笑的相玉仪，也吓了一跳，噤若寒蝉的问：“姑娘？您……您怎么了？”
相玉仪骤然丢了铜镜，扯着被子蒙在自己的头上道：“没什么！我累了，想睡觉。”声音低沉，恹恹的。
灵兮有些懵然，看着躺下后缩成一团的相玉仪，心里也氤氲起悲伤的情绪，好久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姑娘？您……难受吗？”
灵兮轻轻的扯了扯被子说：“姑娘……”只是叫着，却不知要如何劝慰相玉仪。
就这样静静的呆了许久，相玉仪掀开被子，转身看着灵兮，目光无神的道：“我没事儿。”说着坐起身，双目微垂着道：“走吧！去用膳。”
“是！”灵兮赶紧扶助相玉仪，满脸的紧张。
两个人出了屋，回到外面的桌案前，灵兮忽然问：“姑娘不净面吗？”
“不用！”相玉仪说着，扯下自己的面纱说：“你洗洗手，跟我一起用膳。”
“灵兮不敢！”灵兮脸上满是惶恐，她心中知道相玉仪对她好，但她心中还是将相玉仪当做了主子。
主子对奴才好是恩德，她却不能蹬鼻子上脸。
相玉仪眸子黯然，叹口气：“连你对着我这张脸也吃不下东西，何况相爷。”
灵兮慌了：“不是不是！”说着眼睛里居然迅速蓄了眼泪。
相玉仪被她弄的也是一愣，问：“你哭什么？”
灵兮摇着头，手背在眼睛上抹了一把，哽咽道：“我心疼姑娘……是哪里的贼子毁了姑娘的脸……”
相玉仪顿了顿，拉住灵兮到热水盆前道：“你洗洗。”
灵兮抽着鼻涕弯腰洗脸，相玉仪站在旁边看着她，心里盘算了一下才开口道：“灵兮，我……是配不上相爷的。”
“姑娘您不要这么说！”灵兮正洗着脸，突然站直了身子，满脸愤愤的看着相玉仪，脸滴答滴答的流水。
相玉仪还从未见过如此愤慨胆大的灵兮，她红着眼睛道：“姑娘您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有些人皮囊再好心肠歹毒，也是丑陋无比！”
相玉仪不料自己还有被灵兮“训教”的时候，怔了怔道：“可自古英雄配美人！相爷这样绝美威仪的人物，自然也要美人配！”但看高烈府上这些貌美的夫人、侍女，便可知晓高烈不是委屈自己眼睛的人。
男人啊！就算是过了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也喜爱肤白貌美的女子。何况高烈这血气方刚的年纪？
相玉仪叹息着，拿出毛巾给灵兮擦了擦脸上的水道：“你对我的情谊，我是知道的，好了，且先不说，用膳吧！”
相玉仪拉着灵兮用膳之后，灵兮收拾东西，相玉仪便又去写字。
相玉仪的字小时候是父母一起教的。
父亲相玄的字潇洒飘逸，母亲白如雪的字端正娟秀，她都得了真传。
后来相玉仪拜师，师父的字却是百变的，隶、篆、草、行、楷样样精通。相玉仪跟着学了几年，却每种都没学精，但每种都会写。
来邺都之前，相玉仪特意看了赵依岚的字。
赵依岚练习的楷书，但写的不好，如今相玉仪写字都努力回想着赵依岚的字，努力的写不好。
今日晨起她写字，便是把高烈先前给的《玉纵香横》拿来抄。
现在继续来抄，抄了好半晌，又被灵犀给打断了思绪：“咦……姑娘怎么一直在写这个字？”
相玉仪一阵恍惚，连忙低头，却看自己这一张纸上学着：“玉纵望着这贵气逼人的公子，只见他星眉剑目，对自己微微一笑唇角上扬弯出一道勾，这勾仿佛勾到了她的心一般，勾得她少女春心一阵荡漾。那公子一旁的白净书童笑，姑娘，您输输输输输输输输输……”
这后面居然写了十几个输字。
相玉仪一经，手中的紫毫都没拿稳，一下子掉在其中一个输字上面。
灵兮“哎呀”一声，自责道：“我吓到姑娘了，这好好的字……”
相玉仪道：“不怪你，是我写坏了！”说着盯着这歪歪扭扭一行输字，怔怔发呆。
灵兮把毛笔拿走，在水里涮了涮问：“姑娘，这是什么字？笔画好多！”
相玉仪心不在焉的答：“输。”
“输？读书的书？”灵兮不解的问。
相玉仪想了想，苦笑说：“输赢的输。”
“咦，为何写这么多输？”灵兮皱起眉头，估计是嫌这个字丧气不吉利。
相玉仪闭上眼睛，心头一阵苦涩，这一次没有因为外面有人监视而刻意演戏，只是心神俱疲，只是心中苦涩：“因为……我输了”
“什么输了？”灵兮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相玉仪久久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将那写毁的一张纸扯开揉成一团，然后提起笔，在新纸上恭恭敬敬的写了一个大大的输字。
看着这个字好半晌，相玉仪又说：“当然是输了！”低低的声音含着无数的哀伤。
昏沉的时候，有些画面还记得，是自己往高烈的怀里钻。
如果不是楚盈月，故意演了一场“妻妾见面分外眼红”，高烈只怕如今还不相信她！
可那时候，她在这场虚情假意的博弈里、在对方还在怀疑还在戒备还不信任她的时候，率先放下心中防线，举械投降，输的彻底！
过去从不晓得，如今却知：少女怀春，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让她险些遗忘此行的目的、颠覆先前的计划、摧毁所有的信念、打破所有的妄图，甚至湮灭所有的仇恨，在这虚妄的春色中沉醉。
幸而她及时清醒！
万幸！万幸！
相玉仪忽而执笔用力的在这个输字上胡乱的划，将整个输字抹得一团糟，方觉得解了气，将那张纸拿起来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里。
在一边吓得目瞪口呆的灵兮，身子不由得抖了抖道：“姑娘……”
相玉仪抬起头，狰狞的脸上越发骇人，目光沉沉，堪比外面的寒冰：“我不能输，只能赢！”
……
高烈出了紫竹院，恰巧遇到来寻他的陈元康。
陈元康一身酒气，好在步履还稳，大老远的看到高烈就站定了远远的道：“大公子，我回来了！”
高烈蹙了蹙眉，陈元康连忙后退几步道：“我马上便走！大公子，今日叫我去喝酒的果然有杜其平！”
陈元康说着打了个酒嗝，连忙用手捂住嘴说：“可那杜其平当真是窝囊，到了之后一言不吭，只坐在角落里喝酒，还说什么来这里只是为了给公主一个交代。”说着又打了一个嗝。
高烈远远的盯着陈元康，眉头蹙了蹙，语气严厉问：“你回来作甚？”
陈元康听到高烈口气都变了，头脑顿时比刚刚清晰了很多，蹲下身子，抓了一把血就往嘴里塞，然后吐出来，重新抓一把干净的雪塞进去，如此几次之后，哈了口气，在手上，闻了闻，还是很大酒气，连忙又去抓血，高烈的声音冷冽的传来：“起。”
陈元康的手就已经抓在雪里，听到高烈的声音，立即送了手站起身道：“大公子……”
高烈却伸手制止了他，迈步走过来，一把抓住高烈的肩膀道：“先回净颜堂。”说着提着陈元康便走。
还未到净颜堂，就有侍卫迎上来，高烈将陈元康丢给他们道：“去给他洗洗，喝些醒酒汤。”
“是！”侍卫们架着陈元康走远，高烈准备走上通往净颜堂的栈道，却突然收回脚，沿着中心湖走。
天气太冷，中心湖的水结了厚厚的冰，大雪弥漫，将中心湖周围也覆盖。
幸亏相府的人都很勤快，已经扫除一条道来。
高烈走了片刻，便走到那日“赵依岚”对他说冷的地方。
当时她身上衣衫单薄，跟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看着柔弱却狡黠的很，同时也倔强的叫人生气。
但想到几日之前还是抗拒自己，如今却已经对自己柔情似水，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动。
这时候一个人如影子一般无声的落在自己面前，这是高烈的影卫。
影卫单膝着地：“拜见相爷。”
高烈收起自己脸上的轻笑道：“何事？”
影卫道：“相爷离开后，赵姑娘躲进床上照镜子，吓坏了灵兮。”
高烈皱起眉头，影卫又开口，将相玉仪与灵兮的话转述。
高烈的目光转向结冰的中心湖。
湖上寒意逼人，令高烈心中百结，嘴角微微勾起，嘴里呢喃着：“只能赢？不能输？”
良久之后，高烈轻笑着道：“自今日起，不必监控她。”
“是！”影卫答着，高烈一挥手，影卫身子一跃便不见了踪影。
高烈心情十分愉悦，迎着寒风也不觉得冷，往前缓缓的散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中心湖后面的小侧门。
小侧门的门房里面传来几个人大声的嘶喊：“输了输了输了。”
听到这个输字，高烈的心格外舒坦，走进去，看到几个人围着桌子，两个人正掰手腕，两个人旗鼓相当。
但其中一个五大十粗却满脸吃力的模样，而他的对手五短身材四十来岁，矮矮胖胖，却臂力惊人，似乎完全不吃力，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着大汉。
有人进来立即有人警觉，五短身材的的那位猛一用力将对方击败，然后扭头看到高烈立即道：“拜见大公子！”
众人惶恐，愤愤拜倒。
高烈看着他们，目光最后落在了着矮胖的人身上，道：“马夫，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