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展轻的话，高烈的眉眼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闭上眼睛，嘴角忽而上钩：“看来有人是不想年下平安了！”
过了腊八之后，感觉时间一天比一天快，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居然发生这样的事儿，展轻的心中也隐隐担忧。
可他抬头去看高烈，高烈的双眼寒若冰霜，仿佛目光所及之处都被冻住一般。
“相爷？”好一会儿，展轻试探着询问：“下一步当如何处理？”
高烈长臂一挥，将展轻手中的折子拿走道：“备马，入宫面圣。”
“相爷！此时出去只怕不妥！”展轻拦下，一脸焦急。
要知道外面经历了三次爆炸，焉知没有第四次？
但下一次在何时何地谁都不知道，万一高烈路途中……
高烈却毫无畏惧，面上露出冷冷的讥讽：“想要我高烈的命，也要看天答不答应！”他说着扭头吩咐王嫣去准备为他梳洗更衣。
但王嫣却抿着嘴，不住摇头，对上高烈冰冷的目光也不退让。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喊：“楚大人求见！”
本以为是楚临风，却不想迈着蹒跚的步子，焦急的走进来的是楚渊。
楚渊年迈，又天寒地冻，他穿的厚实，故而走起路来一摇三晃。
高烈赶紧亲自去扶住问：“师傅怎么来了？”
白发苍苍的楚渊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高烈道：“我怎能不来？我料你的性子会按耐不住！”
王嫣看到楚渊，暗暗松口气，连忙大着胆子道：“天寒地冻，先生年迈。不如屋里说？”
“先生定然没早膳，去准备！”高烈吩咐着王嫣，然后说：“先生，请移步书房。”
“嗯！”楚渊答应着，被高烈亲自扶着进屋，两个人坐在地龙旁边，楚渊问：“你昨晚可曾受伤？”
“一切安好！”高烈答着，知道楚渊心中担忧，便主动将昨夜发生的事儿全部告知楚渊。
楚渊听后沉思片刻，脸上的褶皱都多了许多，良久之后问：“你有何看法？”
高烈道：“这是一场局中局！”
“嗯？”楚渊掀开耷拉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这会儿闪着锐光。
高烈脸上先是露出了自嘲，随即道：“对方定时摸准了我的秉性，所有派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来牵制我！”
楚渊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道：“他们摸准了你唯法至上，急于推新律令。于是便以法来博取你的信任？”
高烈道：“或许是。”想起那个据理力争侃侃而谈的女子，高烈的心中泛过苦涩，随即看着楚渊道：“师傅，今时今日的事情看来，那曹坤通敌绝非一日两日……”
他说着看楚渊的神色，楚渊听到曹坤二字，脸上不由得露出愤慨：“那贼子……”然后便说不下去了。
楚渊膝下本有一子三女，但长大成人的女儿只有楚盈月，于是格外疼爱。却不想自己的掌上明珠却被曹坤如此羞辱糟蹋，怎叫这位老大人心中不恨？
高烈继续说：“我怀疑，他们早就设好陷阱，先让曹坤以谋逆罪入狱，再让人来伸冤。只因我在意律法，他们判定我必会格外关注，然后抛出曹坤被冤枉之假象，让我亲自放了曹坤，然后在揭露曹坤勾结北燕人本来就是谋逆，而我是谋逆者的帮凶，以此来攻击我、阻挠我立法。”
他语气十分平静，毫无波澜，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案子。
楚渊老大人听着，十分赞同，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大公子，你可后悔？”
高烈看向楚渊，自己最敬重的师傅，目光中少了方才的冰寒，但坚定半分不减，语气中肯：“无悔！”
楚渊点头：“你性子坚韧，认定之事便要一贯到底。可如今对方设了死局，你可畏惧？”
“无惧！”高烈的声音不大，可是却犹如晨钟暮鼓般响亮，直击人心毫无怯懦。他望着楚渊反问：“师傅，可是觉得我错了？”
身为权臣长子，若是只为父亲、为家族、为权势，甚至是……江山！
便伴在父亲左右，做父亲的左右手，对父亲言听计从，做个乖乖孝子，日后继承父亲的大业变成权臣，有何不可？
可他偏偏心太大！除了父亲、家族、权势、江山之外，偏偏还想这百姓！
楚渊看着高烈，目光中渐渐有了慈爱，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毕竟是他教出来的学生！
楚渊伸出手，拍在这个别人眼中不可一世、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丞相肩上。
此刻他只是一位慈祥的师长，对着自己的学生谆谆教导：“掌一方权易，只需凶悍令让人折服。掌天下生死难，百姓万民、乃至万万民之生计幸福，绝非一人之力可扭转。”
楚渊说着，嘴角露出一抹祥和的笑意，道：“人生匆匆数十载而已，是非成败转瞬即逝，然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看透这是是非非，凡事都能分辨明理，此生成功无憾。”
“师傅的意思……”高烈的目光这一刻不再深沉，带十九岁应有的纯真活泼，眼睛里满是期望。
楚渊认真的点头道：“老朽的意思是，人到终老是何境遇是未来之事，如今不必在意。要做一件事便不要在意未来的结果，今时今日拼劲全力去做了，以后便是败了，如今也是赢了。因为未来的敌人是谁未可知，今日之对手便只是你自己。”
“师傅一番醒世良言，令学生茅塞顿开！”高烈对着楚渊恭敬一拜，随即起身却是低着头：“但那些人……阻挠着学生的人，犹如芒刺在背！”
他的神色渐冷，有变成了那个孤傲的高烈：“这些人不除，大魏无以清明，百姓无以安乐！”
楚渊这次沉默了，但他的目光中是欣慰。良久之后，王嫣进来，说早膳准备好了。
不过是清粥、油饼，却被厨子做的格外的香。
本不觉得饿，此时被这香味引着，高烈的府中居然传来了咕咕之声。
“先吃些东西养养精神吧！”楚渊对高烈很是关切：“你的大事之根基，便是你的身子。”
“师傅说的是！”高烈便与楚渊一起，吃了一大此瓮粥，八个油饼一个不剩。
等师徒二人吃完东西之后，展轻进来道：“相爷，苏公子与武庄主求见。”
“武庄主？”楚渊听到这三个字尤为惊讶，看向高烈。
高烈道：“便是端信山庄的武庄主。”因先前他只讲了曹坤和爆炸的事儿，并未提及端信山庄，此刻便把做完遇到武况的事儿简单说了一下。
楚渊道：“这端信山庄是皇商，世代忠诚与元氏皇族，如此十分之秋，他突然来此，所说之言可能相信？”
高烈并未犹豫道：“武况之言是真是假学生不敢评判，但与他同行的那位苏公子，是个诚恳之人，学生信他。”
楚渊点点头：“如此，便好！那么老朽回避一下？”
“师傅一早赶来，定是十分疲累！不如您到里间小憩片刻！”高烈亲自扶着交给王嫣，让她扶他进去，展轻收了桌上餐具，然后出去请人进来。
武况与苏公子来，相互拜过之后，三人入座，武况便说：“刚得到下属传来的消息，波斯猫自西门开始寻香追踪，在城西一带转了许久，但那香却在第三处爆炸的地方中断了！”
高烈听了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武况看着他，心中不由得打鼓。
原本这武况也是霸道之人，但在年纪比自己小上几岁的高烈面前，气势居然没来由的弱了下来。
“武庄主辛苦。”良久，高烈才开口，声音里并未冷冽也不热衷。
旁边的苏公子先开口：“武兄，那香味不是经久不衰的吗？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突然中断？”
武况道：“或一月后，香味渐无。或……人死如灯灭！”爆炸的威力无比巨大，房屋都能崩塌，人或许也会被炸死，尸体五村！
这武况也是聪明之人，不过是一番接触，还在夜间，却也能感知，自己追踪之人于高烈来说或许不同，所有说出这最后五个字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
等他说完，高烈的脸色果真有了变化。
他……是早就练就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人，可是此刻脸上无端多出几分……愤？恨？痛？苦？
武况分辨不出，却也不敢多看高烈。
原本高烈的书房有地龙，暖烘烘的，但是在高烈那样脸色之下，让武况不禁要打个寒颤。
想了想连忙解释道：“或许这世上还有其他的异香，能遮掩……”
“谢武庄主告知。”高烈突然开口，声音还如刚刚一般不热衷，不冷傲，只是平平淡淡的，又问：“二位可用过早膳？”
武况还在震惊之中，苏公子道：“还不曾！知道古兄忙碌，我二人只是前来禀报一声，府上已经为我等准备了早膳，这会儿估计已经送到房间了。”
“那便不耽误二位用膳了！”在一边的展轻开口：“我送二位？”
“多谢！”
苏公子被送出去，高烈始终端正的跪坐在地龙旁边，双手不知何时抓着自己的衣袍，紧紧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人死如灯灭？
人死……如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