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响着铃铛行在郊外，越往前走人烟越稀少，车夫心里都毛愣愣的，终于忍不住问道：“公子，咱还要走多久啊？”
“一直往前走就行了，不要多嘴。”
风吹起车帘，露出里面一截月白锦袍，被风吹开的纱衣下挂着一条十八子云珠串，一条品质上乘的仙鹤双环玉佩和一条串了二十八只小金铃铛的禁步。
阿姐说，腰上挂三条配的就是玉听萧。
山道上绿荫忽然一抖，一个黄衣身影施展轻功掠过树梢，嘴里呼哨一声叫来一匹白马，黄衣白马气势十足跨过山涧就冲马车去了，车夫正走着神，眼前一花就被撞了个人仰马翻。
“哦哟我的小祖宗，骑马不能靠右走吗？你这速度又快又不守规矩，我的马车诶……”
马车里的人一个骨碌摔了出来，摸着脖子一脸痛苦：“什么情况啊，平底也能摔成这样你的车是从纸扎店买的吗？”
“你是玉听萧？”
宋雪凉只觉得脖子一凉，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是是是我是，咱们放下剑说话好吗？”
“我是金风玉露宫的宫女，我叫风蕖。”黄衣丫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嘲笑道，“听说玉听萧神武不凡，潇洒俊逸，我看你左右也不过是个胆小鬼而已，真不明白阿姐请你来做什么？”
“外界都是谣传，我玉听萧就是个无耻混账，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无赖，又蠢又笨还不爱干净，假装自己很厉害其实什么都不行。”宋雪凉眼睛都不眨一下说完了所有话。
百里之外，玉听萧突然打了个喷嚏，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你说的一点都不错，男人都是无耻下流的杂碎，”风蕖冷冷收回长剑，“跟我走吧，大宫主一直在等你。”
事情其实是这样的，玉听萧把她按在墙上之后，她当真以为身份暴露了，结果那个神经病只是把自己的衣服一样一样都套在了她身上，还让她穿了一双底子很厚的长靴，她的身量比起男人来是很矮，但比起江南女人来却高挑一些，这么一装扮看背影却是像了个地地道道的公子哥。
“走两步。”
宋雪凉看着地面小心抬脚，刚走了两步脚上一崴眼看朝地面啃去，玉听萧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扯回怀里，怎料这一下太用力，肩膀上的口子又裂开了。
“我帮你叫裴先生。”宋雪凉看见血迹傻眼了，脱出他怀里就要去叫人，结果脚下一崴光荣摔了个狗吃屎。
“没事的，这次只是皮外伤了，毒已经全清不用再叫裴大人……不，裴先生了。”玉听萧脸色很苍白，不过倒少了以往的威仪和压迫，俊美模样像个人人可欺的小媳妇儿。
宋雪凉也不敢胡闹了，乖乖走回来趴在他膝盖上：“我知道你辛苦，我会努力学着帮你分担的。”
玉听萧有些意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其实你可以拒绝我，上次你用一文钱换了海如仕父女两条命，我们已经扯平了。”
宋雪凉心里一颤，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被这么血淋淋揭开，心口疼的想掉眼泪，但又不能哭一下，因为会掉眼泪的是弱者，懦弱胆小的人怎么配和玉听萧这样的人站在一起呢？
玉听萧乍一看是个挺不靠谱的混账，但接触了才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总是用不羁来掩饰迷惘，用计谋掩饰善意。他会读书写字，还会功夫，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却对下人和百姓一视同仁礼遇有加，遇事看似刻薄不留情面，但其实很有责任心，人前永远是深谋远虑自信满满的模样，人后却淘气固执的像个孩子，会因为不想一个人睡这种事闹脾气，但醒来后他还是那个能未雨绸缪，决胜于千里之外的他。
这样的人扔在人堆里都是会发光的，和爹说的择婿标准简直一模一样。但她也不是那些活在话本小说里的傻姑娘，她知道优秀的人只会和更优秀的人在一起，两个一起并肩战斗的人才不会被对方抛弃，如果不想被丢下，她只能变得更好更强。
所以为什么不拒绝他呢？只是因为不想离开他身边。
眼泪已经涌到了眼底，她眨眨眼睛把泪珠子吞了回去，绝对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是个女人，那样只会被更快丢弃。
“因为……因为你在江南人脉广，认识那么多大官，我还想拜托你把我的瓜卖到京城呢。”
玉听萧愣了愣，眼里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说，他点点头道：“好，帮完我这把，我让你的瓜卖进京城王爷府。”
若是从前，她听到这个消息恐怕已经高兴地蹦起来了，但如今却没有一丝兴奋，反而有种即将失去的心痛。
真奇怪，最近怎么老心口疼？
“怎么帮你？是不是想揍你的人太多了你挨不过来，需要请替身啊？”
玉听萧看着她白嫩的脸庞情不自禁下手捏了一把，又滑又细，果然江南水土养人，能把一个男人养的白嫩秀气的。
“你还真说对了，听说过金风玉露宫吗？”
“你听说过金风玉露宫吗？”
风蕖清脆的嗓子一下子把宋雪凉的思维拉了回来，她茫然地点点头，又清醒地摇摇头，风蕖看她傻啦吧唧的样更加不理解为什么大宫主点名要请他过来了。
“我们金风玉露宫呢，是江南第一的销金窟，市面不敢收的物件，我们都收，市面不敢卖的，我们都能卖出去，一句话，金风玉露宫里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只看你有没有足够的银子。”
提起自己的组织，风蕖自豪的神色溢于脸上。
“不过呢，除去那些无趣的买卖，我们宫里好玩的也多，珍酿佳肴美女，古玩字画手艺，雅俗共赏，能满足各种人的需要，当然还是那个前提，只要你有足够的银子。”说着风蕖又瞟了他一眼，看出这个玉听萧不像寒酸人后，无趣的移开了视线。
不过这些玉听萧都已经跟她说过了，玉听萧还说过对付这里的女人决不能哄着让着，不然事情不好办。
“为什么？她们不是邀请你去做客的吗？”宋雪凉还傻傻的问他。
“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一个销金窟无事献殷勤，必然非奸即盗，很有可能有人花高价请她们找先帝遗诏。”
“你为什么会掺进皇室的事情里去呢？”
“当然是为了钱，金风玉露宫这种江湖组织不也是同样的目的吗？”某人脸不红心不跳。
宋雪凉想了想，连自己一个平头老百姓也搅了进来，他这种京城里的商人倒也是说得过去。
“那我该怎么对付她们？”
“你头一句就说……”
“听说你们金风玉露宫两位宫主因为曾被丈夫抛弃，所以恨透了男人，那今日为什么要邀请我来呢？”宋雪凉照着玉听萧的话一字不差说了出来，摇着折扇走得慢悠悠像在后花园踏青，正眼都不看风蕖一眼。
风蕖一双眼睛“唰”瞪了过来，温柔的黄衣裙都遮不住她犀利的眼神，但瞪归瞪，她并没做出什么不敬的举动来，只说道：“我们大宫主和二宫主是明事理的人，才不像外界传闻那样蛮不讲理乱杀人。”
“哦……”宋雪凉应了一声心底已经有数了。
玉听萧之前嘱咐过：“这两个宫主的往事是宫人中的大忌，她们不许任何人提起此事。”
“那你还让我说！”
“这不是为了套话么，你跟本王……本公子多学着点，”玉听萧一扇子敲在她脑袋上，“接下来一定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是接你的宫女恼羞成怒直接拔剑要砍你，这是最好的情况。”
“砍我还是最好的情况？玉听萧你瓜吃多了吧？”她惊嚎一声，差点没走稳又崴了脚。
“我还能比你一个卖瓜的吃得多？”玉听萧气的头疼，“这是最好的情况，是因为这说明大宫主找我们只是为了得到遗诏，事关金钱交易那都不是事，就怕她们不是为了钱。”
“那如果她们没有拔剑砍我呢？”
玉听萧没着急回答，只是默默倒了杯茶推给她：“没砍你反而认真回答了你的问题，那就糟糕了，怕是你不动脑子想点办法就回不来了。”
所以现在是第二种情况咯？
宋雪凉佯装镇静的看着四周风景，心里疯狂的叫嚣着恨不得立刻掐死玉听萧。
要是回去以后不把她的瓜卖进京城王府，一定要打的他连柳风颐都认不出来！
转过两道山，又乘了一条船，小船穿山而过，四周景色从狭隘变得辽阔，明明是秋天，此处河岸上却有桃花盛开，花瓣迎风落下洋洋洒洒铺在水面，清甜香气沁人心。低头看船舷两旁，清澈见底的水里游着银色小鱼，当真是“皆若空游无所依”，像飘在空气里一样。偶有即刻细柳斜卧岸边，长长的柳条垂到水面，曼妙身姿柔软媚人，此情此景美若仙境，如身处画中，哪怕宋雪凉久居江南也对此叹为观止。
小船越行越远，河面也越来越宽阔，宋雪凉还沉浸在桃花源时，风蕖拍拍她的肩膀冷冷道：“别看了，金风玉露宫到了。”
宋雪凉猛然回神，却看到四周一片波光粼粼，前不见岸后不见船，哪来的什么宫？她看神经病一样看了风蕖一眼，仿佛风蕖是个有妄想症的病人。
“哼。”风蕖早就看多了这种眼神，轻蔑地回视了她一眼，只见她对着水面扔下一把蓝色药丸，清澈的水域顿时染成了星空般绚烂，蓝紫色的水面银光点点，好像银河倾泻而下落进了河里。
就在这时，水面有了猛烈的波动，隐约听到一声兽类的怒吼，水底似乎打开了什么阀门，水位肉眼可见的在向下降落，水落而山起，随着“哗啦啦”一阵响动，宋雪凉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幢富丽堂皇的华丽宫殿从水中升起，琉璃瓦玉石墙，泛着水光的墙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风蕖得意的看着宋雪凉震惊的表情，心里越发觉得这玉听萧也不过如此。
“公子请吧，金风玉露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