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三篇章——鹊山寤寐惊烽火『沈如皋』（三）

　　“你们提前把马栓在这里等我们吗？”楚天遥又问。

　　“那可不，这五百匹马都是想尽了一切办法藏好，鹰背岭这一带猛兽出没，没什么人在这里生活。前年沈砚韬在这里放了瘟疫，就更没人来了。然后我们从鹊山山脉朝着海那一面，走雪线以上的冰原才把马牵到这里放牧。不过你放心，后面还有走海路的军队。”沈如皋言语里有几分得意，沈砚韬脑子的确好使，这接近两年的筹备，鹊山那边根本毫无察觉。

　　这时候，他俩的马都打了响鼻，寒意被冷风吹来。

　　楚天遥率先勒马，沈如皋警觉地盯着前方，一棵树下站着的女子。

　　“龙姐姐！”楚天遥惊喜地叫出来：“沈大哥说你回东海了！”

　　龙嫣拔出风雪剑，指着沈如皋，言简意赅地说：“让楚天遥回营地，我同你去！”

　　沈如皋并没有料到这一出，而且龙嫣用剑指着他，让沈如皋没有拒绝的余地，除非他打过长公主这一关。楚天遥听到龙嫣的话，不知所措。

　　骑马的人不断从他们身边越过去，在移动的幽光中他们显得格格不入，沈如皋镇定自若地牵着马缰，停下步子的枣红马不高兴地打着响鼻，似乎并不喜欢眼前的龙嫣，他和颜悦色地问：“长公主，军令如山，恕在下不能从命。”

　　“谁的军令？”龙嫣的语气像她身体散发出的寒气一样冷。

　　“我的！”沈如皋摸了摸自己背上的偃月刀，看朝前行进的人依然有序，不疾不徐地说：“长公主要他回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比如他死了。”

　　楚天遥诧异地看着沈如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不是我们青龙人，没有必要卷进我们起义。”龙嫣义正辞严。

　　沈如皋脸色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拿出酒囊喝了口酒，咂咂嘴道：“那你当初何必去江陵救出他，让朱雀人杀了得了！”

　　听到这句话，龙嫣更为生气，翻手挽起剑花照着马头劈下去，沈如皋根本连动手的意思都没有，楚天遥惊慌失措地翻下马大喊：“不要！”龙嫣的剑停在他右肩三寸，离枣红马不到半个指头的距离。

　　“龙姐姐，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沈哥哥要带我去报仇，你怕我有个三长两短不让我去，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是麒麟，为什么我跟什么天下兴亡有关！”楚天遥鼓起勇气问龙嫣，这是他在无出结界里就想不明白的问题，荼王给他的答案说都是命，他不懂什么命，他想知道个子丑寅卯的答案。

　　龙嫣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这是她母亲用性命换来的预言，她眉头深锁，生硬地说：“你还小，没必要知道！”

　　沈如皋歪着脑袋搔搔头，晃荡着酒囊说：“要我说你们都是傻，你以为他年纪小这辈子躲我们后面混吃等死就行。朱奕派了朱舜华来追杀他，丢到无出结界里，很显然他知道这个小子是什么人。我们一旦兵败，大不了豁出性命就当给祖宗一个交代，接下来这小子的命铁定保不住。”他瞥了眼枣红马旁边的楚天遥，没好气地说：“楚天遥你要不争气点杀了朱奕，就是朱奕想方设法杀了你。我们是拿你当个旗头不错，可你躲到天涯海角，你身体里流着麒麟的血，多的是人想要你的命。你想回去，可以走，收尸就有劳你龙姐姐了！”

　　远处山林间燃起了火把，沈如皋见沈砚韬打出了信号，他们已经到了鹰背岭雪线附近。楚天遥握着获麟戟，摩挲着戟杆上一层层麒麟纹路，血与火的记忆在脑海里飞速闪过，自地震之后，无论他害怕还是恐惧，发生的每一件事他都没有退缩的余地。

　　“龙姐姐，让我去！”楚天遥斩钉截铁地说。

　　“你真不怕死吗？那是打仗！要杀人的！”龙嫣不可思议地放下剑。

　　这句话实实在在戳中了楚天遥的痛点，他的的确确害怕自己的力量，可他想到今天荼王说的那些话，如果你想保护你要保护的人，你这么躲只会害死他们。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希望你们失败，我想要你们都好好活着！”楚天遥郑重其事地说，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侈谈保护他们，但如今自己能尽一点微薄的力量，他情愿去做。当他看到沈如皋跪下向列祖列宗祭酒，父母的音容笑貌浮现心头，他依然害怕自己的力量，也不懂青龙人的天下大义，仅仅是那一刻他心里有了想要保护的人。

　　龙嫣一言不发收起了剑，跨上了棕黄马，伸手把楚天遥也拉上马。沈如皋见状也不多废话，夹着马肚子狠狠赶了一鞭子，凛冽山风呼啸吹来，他们跟在队伍末尾朝着山岭雪线飞奔而去。越往山岭高处，树林越发稀疏，不时传来渗人的狼嚎声，松软的林地渐渐变成了坚硬的岩石。等他们到达雪线附近时，月亮钻出了云层，冰雪反射着银色月光分外耀眼。三人看到两人一马的队伍正在山岭雪地上行进，才放缓了速度跟在队伍末尾。

　　楚天遥一手握着获麟戟，一手穿过龙嫣的腰和她共同拽着马缰，之前的害怕烟消云散。他不知道这一路还得走多久，小心翼翼地坐在后面，握着获麟戟的手发酸都不敢换一只手，龙嫣身上的寒凉之气再冷，他连打个颤都不舍得。

　　从鹰背岭到鹊山中间连着华盖山，雪线附近山体相连，再过两个时辰便能到达鹊山雪线附近。沈如皋在月下哼着军营里唱着的思乡谣，没有歌词，粗哑的嗓音和着马蹄踏雪沙沙声。

　　鹊山肃羽城灯火阑珊，寂静夜色里偶尔夹杂鸟雀惊飞的身影。

　　星躔台灯火通明，犹如风中之烛，炽烈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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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鹊山之战】第三篇章——鹊山寤寐惊烽火『玄章』（一）

　　宣明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九日亥时下二刻，鹊山肃羽城。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朱奕拖着疲惫的身体向星躔台走去，刚打过亥时更。山风呼啸，魏管事只敢远远跟在后面，大雪迷眼，让人呼吸都有些困难。朱奕把自己仿佛装在一个笼子里，让所有飞向他的雪花都变成了雨滴，等他走到星躔台时，貂绒披风沾湿不少。平时在这里俯视肃羽城，会看到大片红瓦黄墙，如熊熊燃烧的火焰，生生不息。而现在，目之所及檐角屋顶尽是白花花一片。

　　直到此刻雪停，乌云后的月漏出了些许光华，肃羽城白的刺眼，朱奕厌恶这样的景色。大片白色中，还能望见不少官邸家宅灯火未灭，间或的马蹄嘶鸣渺远传来。他本可以坐着轿子上来，但从认识玄灵均起，上星躔台都是独自步行。这是一天当中唯一能让他安安静静不受打扰的时刻，耳畔没有臣子争执喧闹，眼前不是成堆奏折文书，就他一个人一步一步走上去，山风撩起他垂下的些许发尾，二十五年如一日，疲倦感一天比一天沉重。

　　“朕当这个帝君，是为了什么？”朱奕第一次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他。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或者说，答案毫无意义。

　　当他看到一封又一封官信刷新着伤亡数，一场雪崩的灾难已经从凤凰郡波及到整个金陵江两岸，站在天銮殿外的花坛上，能远远看见奔流的雪水漫过河滩，听到不绝于耳的轰隆声，还有让人睁不开双眼的巨大闪电。一只又一只赤鹊飞回到饲主那里，带去他亲笔签下的圣旨，天灾人祸像地狱里伸出来的手拼命掏空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国库。

　　不知不觉，他在星躔台前的甘棠树下站了大半个时辰。

　　直到玄章沿着他走过的路，来到他面前，黑色巫袍上覆着一层薄霜。

　　“她出来了，是吗？”朱奕带着失望的情绪问。

　　玄章点了点头，从袍袖里拿出折成两段的暗金色铁枪，断裂处还有焦黑和熔融后不规则的凝结瘤，说：“似是朱雀王族人的武器，留有很强的灵力痕迹，锻造工艺极为精深，无坚不摧，还是被青鸾闪电劈断了。”

　　朱奕接过铁枪，这柄枪看起来朴实无华，的确极有分量，握在手里的感觉很特别，细腻如温火舔过掌心，脱口而出：“荼王的赤喙枪！”

　　“荼王及广华帝君随结界消散了，没找到楚天遥、小鸾等人。”玄章无可奈何地说。

　　“先祖祠堂中没有荼王的牌位，只为他挂了一幅画像，画上他着戎装，手中握着的正是这柄赤喙枪。”朱奕没听进去玄章的话，自顾自地说。

　　“赤喙枪中还有麒麟的灵力痕迹，很细微，我想楚天遥练过这柄枪。”玄章两手交叠在身前，这时语气颇为平静：“他们有可能随着结界烟消云散，也有可能离开了凤麓山。小鸾的九天雷电太过暴烈，完全覆盖了其他灵力痕迹，我找不到他们的行踪。”

　　朱奕听到的只是把自己最坏猜想证实，已经不想再去考虑这个问题。

　　空气当中由一股异常的波动引起了玄章的注意力，他朝着东北方向望过去，就在这个时候朱奕几乎同时被那片流星坠落般的异象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