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沈砚韬』（三）
沈砚韬还是照着既定计划，每天投石、散雨、叫骂不断骚扰，在不扩大伤亡的前提下，每天搅和得对面鸡犬不宁，叫守城官兵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不过，就算鲤官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是打探不出皇宫内城的一星半点消息，就连朱奕到底受没受伤，受了多重的伤，宫中还有多少人，一概没有确切消息。
到底要熬多少天？沈砚韬心里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又一天快要过去，似乎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岑川送来的信倒是多少让他安心了一些，沈如皋已经下山在金陵江东岸等候神鲛军。而十五日早晨的时候，就接到了线报，雁翎军即将到达鹊山脚下，他们要若要上山，势必先跟沈如皋先打场遭遇战。沈砚韬有点坐立不安，他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即刻顺着玉带溪下山去。
然而还在他犹豫的时候，却传来雁翎军东去的消息。
“沈御史，我们还等吗？”许奈拿着青鲤信，征询意见。他不过是假征询之语气，提醒沈砚韬该行动了，杨定邦无论从哪条路上山，不过就是一天功夫，再没把肃羽城攻破，就彻底失去时机了。
沈砚韬摇了摇头，他还是沉住气，道：“千里奔袭，马乏人困，他还不是我们的对手。太早亮出后招，我们不走也没后路了。熬到朱奕绝望，致命一击。”
“听说雁翎军往东边去，会不会冲着朱鸾去的。”许统领不放心地问。
“我刚派人去接朱鸾上山。”沈砚韬也在想这个问题。
正说话间，岑川慌慌张张跑来，平日都是送个信很少亲自到，看他这样子似乎有大事，沈砚韬迎了上去问：“出了什么事？”
“出大事了！朱葳领着一大帮子乞丐流寇上山，跟我们壬癸门的驻军打上了！”岑川紧张地说。
他话音刚落，令官也跑过来报告同样的事情。
沈砚韬已经习惯了各种各样意料之外的事情，可这件事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朱葳远在凌波郡，怎么可能出现在鹊山战场上，还带着一帮乞丐流寇！
“岑川，杨定邦在乌衣县、沫央渡口斩杀流寇，当真有此事？”沈砚韬问鲤官。
“千真万确，尸体堆成山。杨定邦治军向来严格，从不滥杀无辜，一口气杀了六百多人，整个江陵都在传这件事，沸沸扬扬，绝对假不了！而且，从江陵到凤凰郡出现了很多这样打家劫舍的乞丐流寇，脖子上有个黑色的印记。据说，信奉个什么傩王，金身不死，长乐未央。”岑川赶紧说。
沈砚韬现在没有心思细究这个傩王的来历，朱葳上山里外夹击情势不妙，当机立断道：“立刻撤回壬癸门守军，放朱葳进城，搞清楚带了多少人马。今晚申时，最后一次攻城！”
“得令！”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假如说，流寇都是朱葳的人马，为何又跟杨定邦杠上了？
“莫非是来篡位？”沈砚韬暗自心想。
四月十五日未时，肃羽城附近涌进来越来越多的流寇，清一色的衣衫褴褛，带着耕田种地常见的锄头、铲子、镰刀、犁耙甚至木棍，纷纷从壬癸门涌进了外城，被战火震慑得寂静的都城，开始变得极为喧嚣，老远就能听见大声喧哗。
肃羽城城中除了鸿鹄街上的人较为穷苦，居住在东片区的大部分人非富即贵，西片区多为皇宫侍从、宫婢及为宫廷效力的闲杂人等居住。自从壬癸门的孟章守军撤离后，流寇就不再为难孟章士兵，齐齐集结往东门赶去。守在甲乙门上的孟章士兵能清楚看到他们打家劫舍，趁着这些朝廷权贵躲入皇城内部，大肆洗劫，闹了大半个下午后，申时下二刻才慢慢消停。
沈砚韬在甲乙门城楼废墟附近的炮台上，看朱葳姗姗来迟，但他不是一个人，一左一右均有一位身着长袍兜帽的人，从形体上看，左边身着青灰色长袍的人是男子，而右边白色长袍的是女子。那青灰色长袍男子做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手势，没有指向任何人，但那些分散在各处的流寇立刻放下手里的财物聚拢过来。
那白袍女子抬头望了天空一眼，兜帽从发丝上滑落下来，隔着几十丈远，那容貌轮廓一瞬间让沈砚韬几乎站不稳。他赶紧拿着缴获的远目镜，朝着那个女子看过去。
再三仔细地看，她桃花般的眉目竟万分形似宁思栩！
宁思栩的死，是他千辛万苦确认过的！
沈砚韬的心，慌了！
“沈御史，不好了，雁翎军往村子里去了！”鲤官前来报信。
沈砚韬将远目镜往城墙间的空隙一放，转身撞开了鲤官，径直从楼道处向下跑，没人知道沈砚韬到底要干嘛，鲤官生气地跺脚，赶紧去城外报告给许统领。当他跑下炮台的时候，这群人已经作鸟兽散，不知去向，仿佛泥牛入海。沈砚韬茫然地在他们刚才聚集的地方到处看到处找，他想知道朱葳身边那个女子到底是谁！
夕阳薄暮，彤云压城，城墙废墟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肃羽城已经笼罩在一片夜色当中。
那股似曾相识的味道在空气中慢慢飘过来，沈砚韬循着这股香味，来到齐松凛府邸前的空地，就看到那个披着白袍的女子背对着他，站在门正中间。
沈砚韬感觉到她身上阴冷的气息，如龙嫣一般。他有一点怀疑，宁思栩是青龙人，并非玄武人。
“思栩！”沈砚韬忍不住喊了一句。
那女子缓缓回头，慢慢回过身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砚韬。
看到她正脸的刹那，沈砚韬内心几近崩溃，他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真的能有一个女子能长得跟宁思栩一模一样，眼中那种张扬高傲的气质，没有第二个女人能有。
沈砚韬从怀中掏出了那枚水沫玉玉佩，一步一台阶地走上去。
“别来无恙！”她嘴角微微翘起，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依然美艳不可方物。
沈砚韬来不及问她为什么是个玄武人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跟在朱葳身边这一系列问题，冲上去就紧紧抱住了她。七年之别，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而她只是如一座冰雕似的动也没动，最后还推开了他。
“御史有心，思栩无意，御史当初不辞而别，已经恩断义绝。”宁思栩脸上带着微笑，说的话却如数九寒天般令人凉透骨髓。
沈砚韬放开了她，尴尬地握着脖子上的玉佩。
那段醉生梦死的往事，他从不曾忘记，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重逢。
她拽下玉佩，往地上用力一摔，水沫玉登时四分五裂，碎声清脆炸得沈砚韬脑子一嗡，他还呆立在原地，宁思栩已经不知去向。
沈砚韬往城楼废墟方向走去的时候，原本神情恍惚，经过几个流寇身边，听到他们在闲聊，低着头装作路过，留心他们的对话。
“妈拉个巴子，早点宰了那个昏君！老子日了狗，才信他鬼话去碧水堰工赈，说好一个月十个铜雀币，到手就三个打发叫花子！要不是水灾，老子家里几亩薄田够吃够喝才不受这天杀的罪！”
“听说那个方知府赚翻了，一口气买了六百亩良田，还是白菜价！”
“白菜个球，分明是强占。那六百亩本来是齐员外祖产，佃户绝收，被齐员外逼上门，佃户合起伙就杀了齐员外，方知府欺负人家夫人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就给了一锭金，六百亩田地给一锭金那叫给钱？！那几个佃户，就在咱们这次来鹊山的队伍里。”
“总之，那就是个狗帝君，搞什么青苗法，变着法子盘剥百姓。我呸！”
“想我们江陵本来鱼米之乡，富得流油，你看现在成什么鬼样子，早该换个人当帝君了！”
“就是，雁翎王给吃给穿，都说了拿下肃羽城一定让咱们好过，跟着他好好干，铁定没错！”
“你看这些个尚书，什么相，家里跟个大庙一样漂亮，等今晚咱们好好打一仗翻身，明天就住他们的大宅，捞个尚书当当！”
“就想要个王爷小妃那样的妞儿睡，帝君后宫里听说佳丽三千呢！”
“那个狗昏君的女人有什么好睡，睡他的公主啊，没出阁的才鲜嫩啊！”
“屁话，他还没生娃娃，哪来女儿，想女人想疯了你！”
……
这几个人虽然粗鲁猥琐，却叫沈砚韬听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朱葳今晚要攻城！
如果待其破城后杀了朱奕朱葳两兄弟，直接让朱氏绝脉，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快哉，只要趁杨定邦还没有到肃羽城之前立刻撤退。
天赐良机！
沈砚韬内心止不住狂喜，宁思栩带给他的愁绪，短暂地被唾手可得的成功给冲淡了，他躲入夜色中回到东坡营地里。
不料许统领着急上火地逮着他就说：“朱鸾被抢回去了！”
“抢了就抢了，苍琉辉都死了，玄章受重伤，谁能解开她身上的咒。”沈砚韬虽然也有些恼火，可是并不着急，当初定计用缚灵术困住灵凰神鸟让朱鸾沉睡，就考虑到了万一有一天朱鸾落回敌手，也不能让她成为朱奕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