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终章——『龙嫣』（二）

　　龙嫣回头看到箱子里是一套一模一样的绿衣裙，她轻轻抖开青衫，这是东海郡特有的桑树养出的东水桑蚕丝，韧而轻薄，海上风浪大气温不定，东水桑防寒保暖。楚天遥识趣地拿起床上的背囊和靠在营帐门帘边的获麟戟走了出去，他把自己曾经穿着那套桑波缎衣服洗干净收好在背囊里，那套衣服和获麟戟就是他和家唯一的联系。

　　龙嫣穿好衣服，提着风雪剑走了出来。

　　“你疗伤的药在沈大哥那里放着，再看看有没有要带走的，等会儿他们会放火烧了这里所有的营帐。”楚天遥有些依依不舍地说，总算是要离开这里了。

　　龙嫣摇了摇头，她只要带着剑就安心，其他身外之物她都不在乎。

　　“那我们走吧！”楚天遥去营帐前的梧桐树离解下马缰，将马牵到龙嫣身边。

　　龙嫣望着高头大马有点犯难，她肩伤还没好不能动弹也没法拿剑，另一只手拿剑就无法攀住马鞍跳上去。楚天遥吃力地搬起一块大石头，让龙嫣踩着石头，再踏着他的肩头上马，等她坐稳了，楚天遥帮她把剑挂在马颈边，然后在前面牵马朝山下走去，临了还吹了声口哨给善后的士兵们放信。

　　走了摸约半个时辰，穿过蓊郁的树林，这里残留着战斗过的痕迹，有一些孟章士兵的遗体还没有被收拾，只是草草盖上了树枝。楚天遥看到那上面的树枝上有红彤彤的东西，好奇地凑上去看，原来是树枝的果荚里有一颗颗殷红的豆子。他捡起果荚，就想塞嘴里尝尝。

　　“别吃，那是海红豆，有毒。”龙嫣赶紧制止他。

　　“啊？海红豆……哦……”楚天遥赶紧丢了差点要放到嘴里那颗红色豆子，恋恋不舍地把果荚放回去，他还真的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红色豆子，就像是给黄豆上了一层红色油漆，光可鉴人。

　　龙嫣丢下袖中棉巾，说：“海红豆在东海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相思子。有些姑娘会晒干后串成珠子当项链带，不过不能吃，有毒。你要是喜欢，就捡一些放棉巾里包着，我回去给你做个手串。”

　　“好咧，谢谢龙姐姐！”楚天遥高兴地照办。

　　龙嫣将棉巾塞到怀里，两人继续朝着甲乙门走去，离集结的地方大概还有三四里路，远远望去大片孟章士兵整整齐齐地列队，金鳞铠甲在月下依然灿烂。

　　这时，几匹快马从他们身边掠过，如风一般飞驰。

　　为首的那个人跑出去几丈路，勒马返回，他诧异地看着楚天遥和龙嫣两人。

　　楚天遥借着树林透下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对方穿着红色铠甲，头盔上竖着一支羽毛，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跃上马，用获麟戟狠狠打了一下马屁股，枣红马扬蹄窜出去，楚天遥让龙嫣伏于马背上，他用左手拉住了马缰。龙嫣怀中的棉巾不小心抖落了出来，跑出去一段距离时后面才想起马蹄声，但那人没有追上来。

　　赶到甲乙门时，大队人马已经集结外城下，甲乙门废墟几经过折腾已经残破不堪，加上青龙不时召雨，砖瓦石板路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菌子，鲤官跟沈砚韬站在军队最外围，似乎在秘密说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当沈砚韬看到他们俩时，只是微微点头示意知道，并没有走上前来。

　　许统领这时候走了过来，对楚天遥说：“带好你十个人保护长公主。”

　　“是！”楚天遥站直了身体，响亮地回答。

　　龙嫣瞥他一眼，几天不见似乎有些像个军人的样子了。

　　“刚才来路上，看到雁翎军的人，我们这是要攻城还是撤军？”龙嫣问。

　　“杀了朱奕立刻就走。”许统领回答。

　　“内城攻破了吗？”龙嫣问。

　　“没有，不过沈御史想好了办法。”许统领说。

　　龙嫣从马脖上取下剑，侧头疑惑地看着许统领。

　　“天助我也，沈如皋将军途径铁铮县攻打梧桐府，当地一家因雪崩而灭门的天工师家族班氏，祖上曾参与修缮肃羽城，四十二年前涅槃火山爆发，也是班氏被钦点重建皇城，沈将军在他们家找到了肃羽城全部设计构造图纸，你猜发现了什么？”许统领还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语气。

　　“什么？”楚天遥来了兴致，比龙嫣还好奇地问。

　　“天銮殿正下方的镜城金銮殿底下有一个火劫池，埋下了大量的火硝、硫磺、马兜铃粉、木炭，有机关与凤凰王座相连，只要扣下机关点起火劫池，将这整片地炸飞，下面的火山熔岩就会喷涌而出，毁掉肃羽城。我们只要派人去镜城，按图索骥，点燃火劫池！”许统领拍了下手，没有把后面的话挑明。

　　楚天遥听呆了，诧异地说：“那不是所有人都会死！”

　　龙嫣听完发现又是个跟凤麓山雪崩一样的主意，知道劝沈砚韬放弃也没有用，这么多人的生死在他眼里都是草芥。她一言不发，只觉得心负块垒如鲠在喉。

　　“总比我们死在这里强，等会我们就撤了，留下去点火的人。”许统领说。

　　“这是有去无回，让谁去？”龙嫣又问，这里的每个士兵都有家人，都是她的子民，每多一条人命都让她有负罪感。

　　“还不知道，沈御史会安排好的，等会长公主跟末将一块儿撤退。”许统领说。

　　龙嫣忍不住跑到沈砚韬身边，问：“你打算让谁去送死？”

　　沈砚韬看了一眼楚天遥，但没有正面回答她，龙嫣就已经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沈砚韬看到她眼神里的愤怒，无奈地加了一句：“我也会去。”

　　“不行！”龙嫣的倔脾气又上来了。

　　“阿嫣，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行军打仗，军情瞬息万变。你听我安排就好，我发誓，谁都不会有事！”沈砚韬抓着她的双肩，语重心长地说。

　　“别拿这种话搪塞我，到时候人死不能复生，我上哪儿找你说理去！”龙嫣用剑鞘敲开他的手，她太了解沈砚韬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亲自去。

　　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五个军服与孟章士兵明显不同的人出现在沈砚韬视线中，沈砚韬刚要扯过龙嫣将她护在身后，却见龙嫣已经拔剑出鞘，直指为首那个军服胸甲上画着两只红翎雁的男人。

　　“小柔，我是彭大毛，彭大毛，廖家村的彭大毛，你还记得我吗？”马上的男子急切地说。

　　龙嫣缓缓放下剑，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沈砚韬很快想起彭大毛何许人也，只是两年未见他竟然成了雁翎军中的士官，背后背着一把弓，腰间挂着一把古朴的佩剑，剑柄光滑，看样子经常使用。沈砚韬下意识地扯了扯龙嫣背后的腰带，示意她见好就收。龙嫣看见他胸口上露出一截棉巾，正是她的那块。

　　然而，他们身后并不是一个人，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从山上传来，让所有孟章士兵心有戚戚焉。

　　彭大毛看见龙嫣身上的金丝密鳞甲，沈砚韬身上的金鳞铠甲，想起来他们是孟章叛军，是君泽除之而后快的人，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再见她，甚至都忘了他们是生死敌对的两方。原本，他就是因为与孟章谋逆而被牵连下狱充军，如果此刻放他们一马，此生再难湔雪嫌疑。他不由自主地捂着胸甲里的相思子，又犹豫地将手伸向了火余剑，他绝不会伤龙嫣半根毫毛，但是其他人就顾不得那不多了。

　　龙嫣抬头，突然喊了一句：“彭大哥，快离开这里！快走！”话音刚落，她扬手转动剑柄，一道数丈宽的冰幕落在两人之间。

　　沈砚韬化出龙身，卷起二人飞向甲乙门废墟下，他当机立断下令：“跟我来！”

　　彭大毛等人绕开冰幕时，就看到不远处的兵马漫过废墟朝城中奔去，他一夹马肚子根本顾不上后面的人径直冲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就想在龙嫣附近，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这时一道道闪电横贯长空，鸾鸣响彻肃羽城，那个变成青色凤鸟的少女真的飞到这里来了。转瞬间，天空乌云蔽日，狂风大作，一层又一层水雾弥漫，金鳞军消失在茫茫雾气里，只听得大队人马刀剑铠甲马靴的巨大动静，却看不清他们到底去往哪里。

　　“怎么办？”彭大毛身后的士兵问。

　　彭大毛望了望天上，虽然大雾弥漫，隐约还能看见月亮，他记得城门在月亮正下方，便指着那团模糊的月亮说：“往月亮下面，一定能找到他们。”

　　楚天遥跟着带队的人从废墟下的地道里走进去，他与龙嫣并肩，这时候感觉安全多了，他才敢问龙嫣：“龙姐姐，刚才那个人是谁？总觉得有点眼熟！”

　　“他叫彭大毛，我在淮扬府救下你的时候，带着你在他家附近的竹楼里暂住，我们被抓之后，大概牵连到他，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找了路子，去雁翎军当兵吧！”龙嫣带着几分歉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