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谣】第一篇章青灯长明离原中——『朱鸾』（一）

　　“要不让沈大哥也上来吧，江水那么冷，跪在水里会着凉的。”楚天遥征求龙嫣的意见。

　　龙嫣看都没看沈砚韬一眼，说：“由他去，现在不好受。过些天就好了，不用管他！”她太了解沈砚韬的脾气，向来心高气傲，他根本不是怜悯人命，而是自己的目的没有达成。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像脚步踩断了松脆的树枝，龙嫣警觉地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树林，她放下手中的活，握着风雪剑小心翼翼朝着树林方向走过去，并不时回头看着火堆。

　　龙嫣没有一惊一乍地试探去问是谁，树林中的人若真意图不轨，肯定不会回答她。但她走出约二十步距离后就停下了脚步，她不能离开那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太远，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可就麻烦了。

　　“玄墨大哥！是玄墨大哥！”楚天遥在龙嫣身后惊喜地大叫起来。

　　龙嫣诧异地盯着从树林走出来的人，他之于龙嫣就显得有些陌生。楚天遥顾不上难受，一咕溜站起来朝着他走去。龙嫣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回头喊沈砚韬道：“有人来了，玄墨，你认识吗？”

　　朱鸾勉强抬起头朝着他们的方向望了一眼，看起来似乎不是剑拔弩张的情形，就继续躺在地上烤着火，这温暖的感觉消解疼痛难受带来的疲乏焦躁。

　　在冰凉江水中泡了许久的沈砚韬，被一只游到他身边的青鲤尾巴扫到脸颊，他立刻将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海螺珠塞到鱼唇中，望着青鲤摇摆着尾巴消失在金陵江，他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很希望沈如皋能够找到自己，继续复国征战；一方面他又实在感觉无颜见到沈如皋，当初若非自己一意孤行，也不至于折损这五千精兵。

　　“沈大哥，找你们可找得我好辛苦。”玄墨涉水而下，陪着沈砚韬并肩而立。

　　沈砚韬侧脸看了他一眼，的确是有些意外，说：“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我答应过师父追随你们，自然要信守承诺。”他平静地说。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你怎么找到的？”沈砚韬问。

　　玄墨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楚天遥手上的扳指让自己感应到他们的位置，编了个理由道：“朝着青鸾坠落的地方追。”

　　“辛苦了！”沈砚韬点点头。

　　玄墨回头看着岸上的人，楚天遥眼巴巴望着烤鱼，而龙嫣却在盯着他们，他对沈砚韬说：“走得太匆忙没带酒，不然这个时候陪你喝点。”

　　“哎……”沈砚韬长叹一声。

　　“胜败乃兵家常事，在我们玄武人看来，就更没什么大不了了。看开一点，青龙在山下打下梧桐府，已经不错了。”玄墨这句安慰的话聊胜于无。

　　“就怕守不住，毕竟长途奔袭而来，杨定邦又已经赶来，我们带来的金鳞军没有那么多兵力守城。守城就坐以待毙，我太大意了。”沈砚韬想了那么多万无一失的计策，最后棋差一招，根本没考虑到事情变化得如此出人意料。

　　玄墨把双手背在背后，问：“沈御史，可信天命？”

　　“曾经想相信，如此一来，只能不信。”沈砚韬苦笑摇了摇头。

　　“君泽朝大巫祝玄章动用血沥之术占卜，卜得天意，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麒麟亡君泽，只是时间早晚，沈御史不必计较一时得失。玄墨以为，这就如射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候，一箭不中还有下一箭，射不中就是自己杀人之心不够坚决。”玄墨抚着自己的白骨弓说，他从来不在意射不射得准，而是能否达到目的，至于玄冥箭是用白骨弓射出去的还是被他当成匕首插进人身体，根本无所谓。玄墨很能理解沈砚韬想要将所有事情掌控在手里的心情，考虑得万无一失，否则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他与沈砚韬唯一不同，就是他还没有失手过。

　　沈砚韬陷入了沉默中，苍琉辉跟他说过这件事，先王遗愿也是如此，但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

　　玄墨看着他迷茫的眼神，心中颇为无奈地想，一个人的信念崩塌得这么快，要失败真是在所难免。

　　他们身后大片火光从树林间蔓延开来，天上一支支燃烧着火焰的箭如暴雨般袭来，突然之间发生的事情，让龙嫣都措手不及。

　　晦暗的天空因火焰变得分外刺眼，楚天遥用手背挡着眼睛，只听见小鸾郁闷嘟囔道：“阴魂不散啊！”

　　龙嫣向来是反应最快的那个人，她第一时间退回到楚天遥身边，命令道：“抱着小鸾，我掩护你，跑！”

　　楚天遥慌慌张张抱起小鸾，一只手还攥着获麟戟，他观察着周围敌人的情形，没有贸然跑开，反而朝着江边走开几步。

　　“到水里来！”沈砚韬喊到，岸上铺天盖地的箭支，射入水中不但箭头火焰熄灭，木杆也会在水流作用下浮起而伤不到他们。

　　楚天遥急匆匆地后退，不小心踩到一块鹅卵石，四脚朝天摔了下去，小鸾压在他身上，不满地叫道：“天遥哥哥你看着点啊！”

　　“对不起！对不起！”楚天遥这会儿真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赶紧先道歉，然后撑着地上坐起来，小鸾自己吃力地滚到地上，一支箭不长眼睛直射过来，灵凰神鸟突然在小鸾神前变成一个蓝色闪电圆弧罩住了她，整支箭被炸碎，可把楚天遥看呆了。

　　沈砚韬从胸口掏出了东海镜，反射火光后变得分外明亮，视线被吸引过来的朱衣卫只要看了一眼，立刻目眩神迷，玄墨和龙嫣一人一个赶紧把楚天遥和小鸾拖进冰凉的江水里，龙嫣冒着箭雨又冲回江岸边的芦苇丛，割了一把芦苇，玄墨射了几枝玄冥箭掩护龙嫣。不料，这个时候楚天遥又大叫道：“获麟戟，我的获麟戟！”龙嫣一咬牙，又回到了危险的地方，朱衣卫已经逼近她，玄墨捡起飘在水上的木竿箭射回去，速度越来越快。眼看朱衣卫就要冲上来，楚天遥紧张地一跺脚，这整片地方猛地一震，龙嫣刚好够到获麟戟，立刻反身快跑跳入江水中。

　　沈砚韬抱着小鸾浮在水上，待龙嫣游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江水已经没过楚天遥的脖子，要不是躲在灵凰神鸟的保护下，都要变成箭靶子。

　　“一口气，憋到底，咬着芦苇草茎，憋不住就揪龙须，浮上来猛换一口气。咬着草茎的时候千万不要呼吸，草茎伸出水面的时候先呼气再吸气，记住了！”龙嫣顾不上跟他们解释太多，用剑将芦苇上端的苇穗跟下部分根茎砍断，递给他们一人一根，吩咐道：“楚天遥，你护着小鸾，我带你走。玄墨，你跟着沈砚韬。”

　　说完，他们扎入水中化作两条青龙，楚天遥坐在小鸾双手环住她攀住龙头急速下潜到江水中，楚天遥睁开眼睛可以看到江中鱼群游来游去，水草招摇，但龙嫣游得太过快，都来不及好好欣赏。

　　小鸾很快就憋不住了，紧张地拽了拽龙须，龙嫣一抬龙头向上窜，楚天遥差点要坐不稳摔下来，当他隐隐约约看到水面亮光的时候，草茎已经伸出水面，小鸾赶紧呼出最后一口气，将灌进草茎中的水排出，使劲吸了一口气，清凉的空气让她感觉舒服多了。楚天遥憋得住，可也趁机赶紧换口气，很快龙嫣又沉到水下在暗无天日的水草顶端快速穿梭，不时躲避着射下来的箭。

　　摸约十几次之后，天光大亮，楚天遥借着阳光看到水中有血，竟是从龙嫣的龙身上渗出来的，想到她重伤在身，一而再再而三犯险保护自己，天遥于心不忍。但换气的当口，还是能看到追击的朱衣卫在水中飞着，就看是龙嫣沈砚韬和那帮朱衣卫谁先精疲力尽，楚天遥恨不得自己能游水。

　　从天光明亮到日薄西山，也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突然变得极为湍急，水中遍布巨石和旋涡，龙嫣上浮的次数越来越多，速度也慢下来很多。楚天遥本以为龙嫣打算寻一个安全的地方上岸休息，他们已经在水里泡了十几个时辰，快要撑不住了。

　　突然，龙尾传来一阵战栗抖动，楚天遥回头一看，竟然是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鱼，瞪着通红的眼睛狠狠咬住了龙尾。沈砚韬驮着玄墨赶了上来，玄墨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玄冥箭扎在鱼身上，那条鱼迅速崩解消失。说时迟那时快，一对对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龙嫣当机立断翻身出水，落在一片山林中，紧接着沈砚韬也跟了过来。

　　“嗷呜……”狼嚎声极为瘆人，风一吹大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鸾吐了一会水，抬头看到树林深处的狼群，而沈砚韬看到尾随而来的朱衣卫，忧心忡忡，此刻前有虎狼后有追兵，真是万分棘手。

　　“我们在江陵郡，这是九弯滩附近。”龙嫣的腿部受了伤，血从脚踝处渗到泥土里，血腥味引得周围鸱鸮朝这边飞来，虽然它们飞行时悄无声息，但惊动的蛇虫鼠蚁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夜里分外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