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谣】第一篇章：青灯长明离原中——『卓妲』

　　而紫桑姬的左手边正坐着这次遭殃的霉主卓妲，卓妲的年纪比蔷薇大不了几岁，前年母亲去世才接管部落，她脸上的焦灰都没来得及擦干净，但掩不住她本身的美貌。腾蛇部落算得上是小部落，统共三四百人，但部落中的姑娘个顶个美若天仙，在草原上极为出名。多数时候，卓妲会派族中亲信去参加王城合娲节，自己留守部落与那些慕名而来的男人们另开盛会。昨晚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腾蛇部落损失过半，她的眼泪在脸上焦灰里冲出两条溪流，一双漂亮的眼睛肿成两颗蛇莓果。

　　蔷薇不时瞟两眼卓妲，平日里她最讨厌的人就是卓妲，仗着是千年古部落，又年轻美貌，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出了事情倒是油抹马蹄头一个跑来找她求助，让癸虎部烧了大半个部落不说，还掳劫走几十个女人，把全草原女人的脸都丢光了。要不是碍于身份，她真想把这个蠢女人的漂亮脸蛋摁在火盆里。

　　跟腾蛇部落同样历史悠久的古老部落便是白矖部落，“矖”这个字还是白虎族的旧文字，大部分人既不认识也不会写，平常聊天唱歌念做“白喜”就糊弄过去了。这两个部落据说源自于女娲大神的两位得力心腹腾蛇与白矖，故而在草原上地位甚高。白矖部落女酋王虎娲的年纪就长了蔷薇两轮，已经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妪，近五十的年纪手臂上纹着女首蛇身的皮肉依然紧实有力，她和她的部落女人可谓是草原上的战神，无往不胜。她坐在卓妲的左边，全程都把卓妲的右手握在粗粝的掌心里，同情地看着卓妲。

　　蔷薇和虎娲酋王之间坐着飞燕草部落首领之女小烟萝，飞燕草是个大部落，有上万人的规模，是除了蔷薇部落之外最大的部落，也是萨仁出生的部落。小烟萝的母亲大烟萝掌管着上万人的部落，她没空亲自过来，便派了自己十六岁的女儿代替自己过来参加会议。

　　草原上实力最强的部落酋王都围着这个正温着马奶酒的暖炉，要不要出兵替卓妲报仇已经不是讨论的重点，若是个女人部落，大家还要盘算一番，一帮男人有什么揍不服的。问题是，真涉及到出人出力的事情，大家心里的算盘都敲得分外响。

　　小烟萝头一个把责任摘干净，道：“卓妲姐姐，看到他们这么欺负你，我也很生气。可是打仗这种事，我真的做不了主，回去还要问酋王妈妈的意思，我一定求她多派些人，把癸虎那些臭男人杀得腿毛都不剩。”

　　蔷薇白一眼这个精明如母的小烟罗，压根连一句和稀泥的话都懒得说，苍云豹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自己趴到地毯上打盹儿，蔷薇收回摸豹子的手左看右看。小烟罗说完还满脸堆笑看着蔷薇，却只看到蔷薇一张漫不经心的脸，她尴尬地收了笑容。

　　萨仁对小烟罗的话显然极为不满，飞燕草是大部落，本就该承担更大的责任，如果大烟萝在这里，她绝对不给面子要骂，但她同样不想理小烟萝。

　　虎娲有些生气地说：“一个满是流浪汉的部落有什么好怕的，每个部落出五百人，足够打趴下。这不是卓妲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脸面！”

　　“虎娲酋王打起仗来横扫草原，我们部落可不行，出钱出兵器行吗？”紫桑姬看说到了关键的地方，才开口讲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蜘蛛部落所领辖范围内有好几座铁矿，这对于她们而言根本不叫出力，顶多拔根蜘蛛毛。

　　萨仁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草原上最宝贵的就是人，打仗拼得也是人，不出人叫什么打仗。她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被蔷薇踩住了脚，示意她憋着。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僵局，大家仿佛都有很多话想说，但相互谁也不开口。

　　卓妲已经挤不出更多眼泪，泄气地说：“各位姐姐这么操心我们腾蛇的事，卓妲万分感激，无以为报。才刚过合娲节，大开杀戒也不是什么吉利事，卓妲希望姐姐们先帮我们把寨子修修，收拾癸虎部的事，说不定女王心里早有打算。”卓妲敏锐察觉到了蔷薇的不悦，以退为进。

　　“卓妲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们草原上的女人血浓于水，都来自同一个母亲女娲大神，帮助腾蛇部不是大家应该做的事嘛！回去我就跟酋王妈妈提议，派些能工巧匠来为你们修缮寨子。腾蛇寨都已经是千年古寨，可千万不能没落在咱们手里。”小烟萝表现得对卓妲万分关心，听得卓妲鸡皮疙瘩快掉了一地。

　　卓妲内心揪得生疼，这小蹄子不说这茬还好，提起腾蛇古寨她气得要冒烟了，昨夜癸虎部好死不死一把火放在寨子边，刚晒干的马料草垛瞬间就窜起数丈高的火焰，一阵风吹燃了古寨三十多个老帐篷，差点连三神殿都遭殃。这些老帐篷最老的那个可是从玛桑女王时代传下来的油水布帐篷，如今怎么编织防火防水的油水布都失传了，整个草原上就这一顶，帐篷主体虽然没有损坏，一千年安然无恙的神兽镇蓬桩、五虎啸天绳和白虎腾蛇旗都烧毁了。

　　“好了好了，仇是要报的，不急于一时。”蔷薇的声音不大，足以一锤定音。

　　大家诧异地盯着蔷薇，谁也没想到女王根本没想着要出兵。

　　“卓妲，重建需要花费多少，需要多少人手，你自己算个帐报上来，我帮你安排。找癸虎部报仇，光有我们还不够，现在时机不合适，等东边打出个分晓，我们再看是灭了癸虎部还是打到臣服就收手。”蔷薇望着讨厌的卓妲，冷静地说。

　　紫桑姬意味深长地看着蔷薇，她似乎很理解为何女王会作出这个决定。而虎娲酋王不假思索就问：“为什么？我们现在杀过去还能把姑娘们救出来，等上一段时间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癸虎部靠什么壮大起来的？”蔷薇环视这一圈女人，问道。

　　卓妲回答：“挖矿卖矿。”

　　“卖给谁？”蔷薇又问。

　　“东边的……”卓妲感觉到蔷薇似乎知道了什么重大消息。

　　“孟章跟君泽开战，我们现在还是君泽的封国。癸虎部的人翻大山去东边卖矿，两边都卖。君泽赢了，我们征癸虎是替帝君杀叛徒，孟章赢了，我们还是替他杀叛徒。叛徒杀早了，对我们毫无意义。这几十个姑娘很可怜，但她们牺牲一下能给整个草原换取更大的利益，卓妲，你愿意暂时忍一忍吗？”蔷薇望着她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说，却是活活把她噎得根本说不上话。

　　虎娲酋王恍然大悟点点头，紫桑姬和小烟萝相视一望，两人心知肚明女王就是要给卓妲难堪，此时不搓搓她的傲气更待何时！

　　萨仁也没想到女王是这样盘算的，她很无奈地站起来拎着马奶酒壶，把滚烫的酒一一倒入各位女酋王的酒碗里。要她说，女王的想法没错儿，只是软刀子捅得太狠，多少有些伤人心。

　　“阿鹂……哎，都怪我没看好她！”萨仁委婉地说。

　　蔷薇伸着葱白修长的手指做打哈欠状，慵懒道：“折腾了一夜一早晨，大家都累了，先去客帐里休息休息，中午到我帐子里来吃烤牦牛，我也好久没吃了，要不是你们来我都舍不得杀。”

　　大家听出了逐客的意思，也都自动站起来，向蔷薇鞠躬行礼后一一退出帐篷，蔷薇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们的背影，心想靠你们解决事情，我在草原上早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卓妲一回头，与蔷薇对视片刻，彻底透心凉。

　　咸池边的草原是整个西荒最肥美的地方，春天绿草如茵，满眼绿色中依旧寒风料峭，吹得卓妲不得不眯着眼睛，用力扯着边缘有些焦黑的鹿皮大衣把自己裹紧，顶风朝着咸池边一顶墨绿色帐篷走去。跟着她到王城来的人都安顿在那里，她有点害怕，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部落子民。

　　卓妲犹豫着，像找不到食物的狮子焦虑地徘徊，太阳升得越来越高，晒在身上有丝丝暖意，可还是不抵凛冽冷风，也许凉透的心，就是盛夏的太阳也晒不暖吧！

　　“卓妲酋王，请允许我献上诚挚的问候，对腾蛇部落发生的事，我感到万分同情。”一个磁性的男声从卓妲身畔传来。

　　卓妲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侧脸一看竟是勒颇酋王，这个男人虽然在草原上没什么地位，却凭一身好本事哄得王城女人青睐有加。卓妲颇为不屑地瞟完他，回过头望着咸池不咸不淡地回答：“感谢勒颇酋王的安慰。”

　　“您似乎有心事，勒颇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他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表示礼貌的动作。

　　卓妲并不喜欢勒颇殷勤的嘴脸，她在腾蛇能得到草原最勇敢英武的男人，不稀罕勒颇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她直接摇摇头，道：“腾蛇的事，自然有女王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