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谣】第二篇章：风光不与旧时同——『沈如皋』

　　沈如皋粗粝的拳头松开又握紧，反复好几次，这个提议和当初的作战计划有很大偏离，但当初也丝毫料不到沈御史等人会跑去白虎族的地盘。原本，他们打算拉玄武白沙城进来结盟，把白虎族牵扯进来，有利有弊。何况，洛婴华是神鲛军统领，是挥师东上的主力，若去了草原，恐怕对山河十二郡的战事，有极大改变。

　　“据我所知，虎哥与蔷薇不和已久，与虎哥结盟，再除掉蔷薇，扶持一个受我们控制的女王，那么……”洛婴华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可意会便无须言明。他年纪尚轻，脸被晒得黑黄，却并无沧桑之感。

　　白虎族，因所居之地有横贯蓬莱的扶摇山脉与东边相隔，常年在西部草原，除了史上有过挥师东下的往事，历来与青龙、朱雀不怎么打交道，偶尔会与玄武族有些来往，但自玄熙当政以来，两族之间颇为冷淡。

　　“洛将军，我以为，此事须从长计议。”沈如皋谨慎地说。

　　“那是自然！原本神鲛军的计划是从江陵一路打上凤凰郡，但现在凤凰郡战事吃紧，若长期盘踞力敌，必然消耗大量粮草辎重，兵疲马惫对我们十分不利。”洛婴华走到椅子背后的战图，拿起木枝指着凤凰郡说：“我认为，金鳞军应当速速北下，占据初云郡，不断袭扰江陵郡即可。初云郡以东，青龙子民较多，补充兵力容易，与神鲛军珊瑚营可以互为呼应，兵民合一向南方推进。”

　　此话一出，朝阳炙清露，春风醒人心。

　　“我带领砗磲营则打下西姜郡，以西姜郡为据点，与你们一同拿下江陵郡、辰归郡、凌波郡。碧水堰为界，我们先巩固已经拿下的七郡，与朱雀形成两分稷和平原之势。此时，若白虎肯在西边共同举事，那么白虎只需我部汇合，拿下荆越郡、明冲郡与朔阳郡，届时朱奕只剩下凤凰郡与郢舟郡。此而郡，最后我们合而围之，年长日久，吃不住的是他们。”

　　沈如皋的思绪快速跟随者洛婴华的木枝跳动，径直走到战图旁，指着碧水堰道：“此处流民甚众，我北下时可经过此处，招募一支朱雀民兵。”

　　“朱雀向来极为团结，可行吗？”洛婴华不解。

　　“他们不满的是朱奕，并不在乎谁统治蓬莱，眼下只要给口饭吃就会跟人走。这帮民兵，给他们指条路，专抢官府、富户的粮食即可，可别忘了广济仓就在江陵郡，若毁了广济仓，无异于卸了朱奕一条胳膊。”沈如皋越来越兴奋。

　　“沈将军，有理！”洛婴华双手一拍，大呼：“那神鲛军何不夺下辰归郡的常惠仓，辰归郡才是朱雀粮仓重中之重，将常惠仓的粮食放出去，百姓可得钱粮度过一时之难，此举沉重打击朱雀。”

　　沈如皋大喜过望，与洛婴华如此这般吩咐许久，终于定下战略。在出兵伊始，沈如皋与沈砚韬二人就商议好，若一方战死或者失踪，则由另一人继续孟章的复国大业。即便二人皆战死，在遥远的孟章王廷，还有龙嫣的堂哥龙越在东海领兵灵鲨军，从来就没有青龙以外的人打到过巽寮海峡以东，了不起就是大家葬身山河十二郡，也算对得起青龙族列祖列宗，而龙家依然在海上称王。

　　“在下这就布置军务，不日启程。去西荒的事，沈将军放心，一定办妥！”洛婴华胸有成竹。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沈如皋不由感叹，年轻人敢想敢为。沈砚韬算起来，年纪与洛婴华相仿，青龙年青一代大有可为，即便在他这一代看不到孟章复国，他相信早晚有一天，这个夙愿会实现。

　　沈如皋还没来得及坐下，鲤官急匆匆冲进来，禀报道：“雁翎军朝我金鳞军镇守的梧桐府西部袭来，摸约一个营的兵力。”

　　“传令下去，全军撤兵入府城，紧闭城门。”沈如皋毫不犹豫地说。

　　“是！”鲤官得令。

　　“去，把岑川叫来。”沈如皋补了一句。

　　西边腾起一阵烟尘，隆隆声阵阵。

　　岑川刚离开不久，又匆匆忙忙回来，不知沈如皋有何吩咐。

　　“你可记得班家？”沈如皋迎头便问。

　　“祖上设计建造鹊山肃羽城地下镜城的班家？记得，我们途经铁铮县，班家举家被埋，没有留下活口，我们搜集了肃羽城和龙都的图纸带走。”岑川对这件事印象非常深刻，班家在蓬莱声誉之隆世代不衰，无论谁统治蓬莱，班家凭借卓绝技艺为各族建设王城。南有肃羽城，东有龙都，北有禺疆城、白沙城，蓬莱不少名胜古迹出自班家天工师，就以肃羽城屹立千年不倒的奇迹，无愧天工师美名。

　　沈如皋背着手，在府衙正堂两根大立柱之间踱步，道：“梧桐府乃凤凰郡首府，各大天工师家族都居住在这里。班家有一支宗室就在府城内，你去查查。”

　　“沈将军指的可是班行？”岑川问，班行为班家旁宗，因与主宗祖上就分家有矛盾，迁居梧桐府，甚少与外界打交道。这一支名气自然不如主宗，但因出了个班行，修建了碧水堰，一时间声名大噪。

　　“你想办法，派人把他请来，我要带走他。”沈如皋吩咐道。

　　“是！”岑川干脆利落地答应。

　　“再一个，给我把颜家的当家人请来。”沈如皋说。

　　“这……”岑川觉得难办了。

　　姑且不论前一代颜家当家人颜流灵何等的傲气脾性，他的独子颜润庭技艺并不输父辈，在蓬莱铸剑工艺独步天下，他的确有资格目中无人。让岑川去请颜润庭，就是沈如皋亲自去，都不见得能进颜家大门。

　　“把这个给颜师傅看，他一定会亲自前来。”沈如皋从怀中拿出一根异常精美的金色发簪，簪子上一条小龙盘绕牡丹，花上停着一只鸟。方寸之间，无须玉石，竟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岑川掌管红鲤营多年，八百鲤官令天下间的消息无一不在其掌控。他岂能不知，要见颜家人，须持颜家铸造的兵器。

　　可没听说过能凭一个发簪去求见颜家人，怕不是沈将军昏了头？

　　岑川接过发簪，就跟拿着一块火炭，左右不是。去找班行还好说，反正班家人并无神脉，实在不行可以动手。而颜家不一样，兵器世家里的护宅机关满地都是，家中更不乏武功一流的高手。请不来，命都要送在颜家。

　　“快去快回，雁翎军围城，我们不会久留。”沈如皋挥挥手催促。

　　还好洛将军溯游而上一天就到了梧桐府，不出所料，果然事有变局，机宜行事。但该做的事，一件不能少。趁着雁翎军还没有完全形成合围之势，洛婴华尚有时间离开。沈如皋内心还是多少有几分焦灼，他还在担心沈砚韬等人的下落。如果沈砚韬等人当真丢了性命，对军心稳定极为不利。

　　沈如皋思来想去，回到案桌上，立刻提笔向龙越将军书信一封。年纪轻轻的太后和小威王无力主政，东海郡虽被拿下，还得守得住，那是他们南下的据点。洛婴华要奔袭西姜郡，后方决不能拖后腿。

　　府衙前日晷的晷针倒影在晷面上移动，摸约半个时辰过去。

　　一阵香风由远及近，扑面而来。

　　“法华宗宗主苍鹃，见过沈将军。”身着蓝色斗篷的巫姑走进府衙，放下兜帽，露出容颜。她同样是一副青龙人的脸庞，中年高华之姿，端庄秀丽，一双蓝色瞳孔，眉心之间额点微光。

　　“洛将军已离去，辛苦你们日夜兼程赶来，前任大巫咸苍琉辉已逝，你既承了法华宗的宗主，巫咸一职也一并兼了，留在我营中相助我军，可否？”沈如皋没想到苍鹃比颜润庭先到，原本想了一肚子的话，只能先憋着。

　　“蒙沈将军看得起，苍鹃自当尊奉三神，为我青龙祈胜。”苍鹃稽首，三跪九叩。

　　比起苍琉辉，沈如皋更信任苍鹃，苍鹃虽说是玄武人，但很小就跟着父亲苍琅来到东海郡，苍琉辉接管法华宗时苍鹃早就担任明珠府三神庙的大侍徒多年，与王廷往来甚密。若非法华宗宗主更替之事，孟章说了不算，不然早就扶苍鹃当宗主了。这些年，王廷婚丧嫁娶无一不是由苍鹃主持，苍琉辉顶多露个脸以示给面子。直到玄章将法华宗踩在脚下蹂躏，苍琉辉才想起投靠王廷。

　　“沈将军！”清朗醇厚之声从府衙外响起。

　　沈如皋连忙从正堂里走出去迎接，来者正是颜润庭，器宇轩昂，风流倜傥，身着一件华贵的银丝雪缎长袍，阳光之下光彩耀人。腰间带着一柄长剑，似木似铁，剑柄镂刻着朱雀盘龙花纹，世上甚少有人把两种图腾花纹放在一起。剑鞘油亮，可见主人时常摩挲把玩。

　　苍鹃回头一看，真是处处不得逢旧人，一朝回首他乡见。算起来，二十五六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