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工作人眼：“这个周越生是……？”
他扫一眼，“就是我们周总让我去经办的这件事儿，他亲自开的单子。”
我无言片刻，“我记得你们周总……在国外念的是生物医药，他怎么开始涉及家居行业？”
他奇怪的看我一眼，“所以派我出去跑外勤嘛，外勤补助额度可高，还是周总的私人外勤。”
我不想再问，我和他说的也不在同一个主题。
但我在签字，他自己又在我对面补充，“周总让我挑贵的挑好的，我还奇怪衣架子怎么那么多讲究。”
他声音挺大，我感觉周围本来就没移开的视线又集中到我身上。
我埋头快速签好字，然后将单子交换给他，“谢谢，麻烦了。”暗示他可以离开了。
他接过去，嗓音洪亮，丝毫不懂收敛，甚至是很认真的在传话，“噢对了，差点忘了。我们周总还让带句话，说你们剧组如果还缺什么，都可以告诉他。”
他甚至还朝我挥了挥手，“那下次见。”
他哼着小歌，侧身经过刚从搬运工人后方露出头来的林倩倩。
林倩倩戴着挡住大半张脸的墨镜，脸色白过之后有点僵硬的泛青。
“失势”似乎只在这一瞬间，消息的传播飞速。
今天拍摄过程中，我照往常那样站在场边不挡道的地方看戏，但时不时就有人过来给我递热水、板凳、热水袋、军大衣，甚至导演都朝我招招手，让我坐他那里去。
所以，这便是我不喜欢我哥参与进来，我选择另一条路的原因。
而今天，剧组的女二号也带着本第一次过来和我对戏，我们明明没有对手戏。
她的言辞中暗示的意味实在过于明显——让我改戏，甚至是从林倩倩手里把戏份抢回来。
照她的暗示，这些都是我一句话的事。
她说着，还暧昧的朝我眨眨眼。
我摇摇头，“这是导演编剧和其他演员统筹商量才能决定的，我说了不算。”
她眉目一剃，表情看着像是嘲讽，但没明说，只是又露出笑来，点点头，走了。
今天林倩倩状态非常不好，与以往演不出来的模样不同，今天她就像是完全不在状态。
我听见旁边各种重复打灯腾场地的工作人员压制不住的抱怨。
“到地儿来才看台本吧，真牛。”
“草，饿的要死。”
“拖着呗，还能怎么办。”
“又来？还能不能过这条。”
“……”
他们声音并不是明显的大，但离的近的，必定能听清楚。
他们甚至故意让旁边补妆的林倩倩听见。
林倩倩只抬高下巴，谁都不看。
然后旁边有人说，“嘘——看不起警告。”
有人在小范围哄笑，我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林倩倩昨天对我说的话，说我看不起她，给她脸色。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准备离开。
然后就听见外面有人惊喜的吆喝“饭来了——”
副导演从外面走进来，拦住了我。
“唉，小陈，先别走，先吃了饭。”
他扶住我一边胳膊，朝那边场地吆喝，“陈老板说天冷，他请大家吃火锅，餐厅直接连锅都送到剧组门口了，大家一起涮羊肉，先来吃饭，晚上再干活。”
我见鬼的看着突然冒出来，将我从副导演身边扯开的陈意城。
以及他旁边露出的大衣一角。
身后是外面的大雪天。
世界白茫一片，那个人像是突然出现的。
我哥重重拍我的头，“不认识了？你周哥来看看你。”
6
我本来上一句话是要责怪我哥找事的，我本来是要说我哥的。
但眼见着旁边的周越生，我的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或者说，我一下忘了我之前要干的事情。
我盯着周越生慢慢侧过来的脸，嘴巴动了动，但还是没出声。
最后反而是周越生先开口，他问我，“怎么给自己取了个陈钩的艺名？”
前任相见分外眼红，我以为我该直接冷冷怼回去，直接拽里拽气的对他说不关你事。
但周越生就像往常的每一个冬日下午，清清淡淡的嗓音，和我慢慢的说着话，甚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就开不了口。
我顿了顿，才开口，“本来想叫金勾，但……觉得脱了爸妈给的姓不好，就取了金字旁的钩，挂陈姓。”
他点了点头，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看着格外的干净，干净的和杂乱的片场格格不入。
我甚至要回忆不起来，大半年之前我们那场架是怎么吵起来的。
我和周越生没说上两句话，那边负责的导演就开始过来请陈意城这尊财神爷。
片场十几张火锅桌子已经搭建起来，里面还有小包间。
导演过来请陈意城去里面“上座”。
导演身后跟着组里的女二号，女二号笑的温温柔柔，已经卸去了戏妆，清清淡淡露水芙蓉一张脸，恬淡的叫一声“陈总”。
我哥看看她，又转头过来看我一眼。
我纳闷，但没在众人面前吭声，甚至想要与他隔开距离。
陈意城看了一眼周越生，“周总不吃羊肉，你带小……钩出去吃吧。”
我猜到了陈意城的意思，他一过来，制片导演还有几个总监都匆匆赶来，不敢怠慢财神，桌子上少不了应酬那套酒，总要再在他手里套出钱来。
陈意城可能是想让我避开这些东西，这是他作为哥哥的永远的下意识反应。
而另一个由头，大概就是——想为我和周越生创造条件。
周越生除去是我的青梅竹马初恋男朋友，还更是陈意城从小到大的好兄弟，甚至他们两个才是标准的同龄人。
但特殊对待才能营造话题。
陈意城这两天给我身上添加了诸多视线，甚至现在这样支开我，他站在他的立场上，轻轻松松两句话就能打断我两年的所求。
我理解他，也感谢，但内心实在不想接受。
我没看我哥，也没当众下他面子，率先迈步往外走。
7
影视城附近很有几家华而不实的网红餐厅，价格和装饰都相当漂亮，但味道却不能恭维。
考虑到周越生的原因，我选了家环境最好的。
曾经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偶尔不停歇的来往说话，偶尔自己做自己的一句话不说，我们有很多种相处方式。
但我们异国三年，冷战半年，现在和他安静的待在包间内，我却觉得有些尴尬。
“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我将菜单交给他。
国外三年似乎磨掉了他的脾气，他以往对人是带着点硬的冷，劲一劲的，但现在，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从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温润的柔和。
他垂目添了两个菜，唇角勾笑：“上个月底。”
“上午……那个衣架的事，先谢谢你，但你……别跟我哥胡闹，现在剧组的气氛实在是有点尴尬。”
他敛了敛眉，抬眼看了看我，嘴角的弧度未变：“那你想要什么？”
他这句问话很奇怪，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想要什么？”
长桌宽大，我和他相对而坐，但直线上还是隔了段距离。
他突然降了语调，缓缓问我：“陈京雨，你想要什么？我给你的，你什么都不要。”
我和他表面的和平客套被他这句话撕开，我能感受到随着他那句话说完，我的心在往下沉又不甘死的弹起来。
他甚至还是笑着的。
我问他：“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服务生推开门给我们上餐，房间很安静，只有空调的气流声和盘底桌面的磕碰。
他笑出点淡淡的音节，一个轻轻的尾音，却平淡的偏移话题：“吃饭吧。”
我没动筷子，就看着他若无其事的准备用餐：“周越生，话说半截，要么就别说，要么就一次性说完。”
他刚拿起来的筷子又放回去。
我继续说：“你对我有气，我对你有……情，我们之间似乎并不是无可救药。”我还是先将底牌亮了出来。
周越生嘴角那点装模做样的笑终于收束，面部表情归于平静甚至冷漠。
“情？抱歉，陈京雨，我感受不到。”
8
头天晚上和周越生不欢而散，甚至我在他面前释放的求和信号被直接无视。
而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有两件事让我莫名头大。
一个是等在门外的属于我的陌生女助理，一个是剧组女一号的突然撤换。
自从我哥那天突然来到片场，之后的几天，好多人的视线都在我身上长久停留，他们窃窃私语的对象换成了我，献殷勤的人也变成我。
我想努力做个电影里的女主角，但我不想做生活里的女主角。
我看看对面的女助理，给我哥打了个电话。
剧组开工早，这个时候还不到他正常的上班时间，但我仍旧直接拨给他。
“哥你在作什么？”
他的声音睡意朦胧，“什么作？”
“我不用助理，我没有那个需求。”
他啧一声，“在片场事儿多，她给你打打杂。”
我挺生气的，这几天他的横加插手，将我这年来所有的努力白费，让我显得尤为可笑。
我知道他对我好，护着我，不想我吃苦。
但我若最开始不走这条路，我就不会从家里出来。
“哥，能不能别管我？”我问他。
他反问的嗯了一声。
“我不用你给我撑腰，我没觉得委屈，这些事情都在我能接受的范围。但你一来，过分夸张，显得我特别像个小丑。”
对面没吭声，我问他，“你给我造排场，把女一号赶出去，什么意思啊哥？我只是过来拍戏，过来工作的，任何行业不都有前辈欺负后辈的事儿发生吗？你硬是要弄的这样张扬，为什么啊？”
“……宝贝儿，你大早上的发什么火？”
“哥你别插手我工作……我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委屈，这是我自己选的，我为了他连男朋友都掰了、还和爸妈吵架，然后你现在轻轻松松动动手指，就让我的那些坚持显得尤其可笑。”
“哭了？”他问。
“……我以后不来了还不行吗？等你靠自己当大明星大演员我再来蹭你的光，行不？”
“……但谁赶女一啊？我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别把什么屎盆子都扣我脑袋。”
“那是谁把林倩倩换了的？”
我听见我哥似乎在刷牙，瓮声瓮气的，“别问我。”
瓮声瓮气也掩盖不了他的语气，我大概猜到他话里的另有所指。
9
剧组的新女主是为出道很早的极有观众缘的实力派女演员，此次下凡来演我们的小网剧，其实是自降身价。
可能是出道早，经验多，她和林倩倩完全不是一个行事风格。
入组后，她请全组人吃了顿饭，导演制片带头表示“受宠若惊”。
林倩倩拍了大半个月，此刻她的片段要全部补拍。
新女主完全没有怨言，且功底极好，演技极佳。
拍戏过程前所未有的顺利，女主角私下生活和她在镜头里的张扬大气完全不同，她很文气，很安静，话不多。
每天到点来，结束了就走。
剧组那种被挑起来的明真暗斗、炫耀浮夸的作风陡然沉下去。
而我就在这个时候接到了林倩倩的电话。
她在对面约我见面。
我说我没空。
她嗫嚅片刻，才终于解释自己的目的，让我能不能放过她。
我有些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叫……放过你？”
她像是深吸一口气，压抑着自己的脾气：“陈钩……我现在没戏可拍、没有工作也没有商务，我被行内封杀了，我这碗饭都快吃不上了。如果是当时在剧组里对你的……不尊重，你大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回报回来，我不算个好人，但我也没有触及到你的切实利益……陈钩，做人留一线，你没必要这样对我……赶尽杀绝啊。”
说到最后，她竟然哭了起来，我皱眉看一眼电话号码，大概听明白她的意思。
当时我就没把她对我的态度当回事，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也并没有触及到我的切实利益，刚入剧组被导演辱骂那比林倩倩的那点难熬多了。
但林倩倩说她顺风顺水这么长一段时间，最近的摩擦唯一就是和我。
但我哥又说他根本不知道剧组替换女一号的事情，在外人眼里，我哥只是换了“新欢”变成我，也没有说要对林倩倩如何如何，我倒不觉得我哥会骗人，他从小做的混帐事多了，也没不敢认过，何况林倩倩他也是真没当回事，没必要去逮着个女生出气。
不是我哥，不是我，又是我这边的关系。
我对电话那头说：“我先问问，但不一定有结果。”
林倩倩现在似乎是抓着我这根稻草，但圈里各种关系交叉，谁知道她到底是得罪谁，如果不是我的原因，我自然没那么圣母也去帮她解决问题。
所以我这句话说的消极，不想让她对我抱有太高期望。
10
我的戏份集中赶了几天，接下来在主要补拍新女主的戏份。
导演给我放了两天假，以往在拍摄过程中，不论有没有我的戏，我都很少离开剧组。
但这次我进了趟城，我在周越生的新公司楼下等到了他。
他坐进副驾驶，可能公司里暖气有些高，他上车没穿外套，身上是件蓝色的衬衫，显得文气又正式，并不是他以往的穿衣风格。
我调高了车里的暖气，递给他一瓶水。
我想了几种问法，但最后还是最直接的那种，我总觉得自己和周越生之间用那些客套、遮掩，反而拉开我们的距离：“你认识林倩倩吗？”
他正掀开瓶盖仰头喝水，那口水他似乎只喝了一半，便拿下来，重新慢条斯理的阖上了。
他也不跟我客套，声音偏低：“这就是你今天过来找我的目的？”
“是。”我说。
他轻轻笑了一声。
当初购车，我选的是辆小型的，他坐在里面似乎有点伸不开腿。
“算不上认识，没说过话。”他坐的似乎有点不舒服，但也直接道。
“林倩倩那天给我打电话，说她自己目前情况很不好。”我侧头看着周越生。
他的侧脸朝着我，眼尾的弧度很淡，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放下去：“噢，她去找你诉苦？”
他的语气一直是冷静的、悠悠的、甚至温和的。
他笑一声，手上的矿泉水瓶发出点点脆响：“那她找你……是找错人了。”
我扯过周越生的胳膊，让他面对着我：“周越生，她对我的那点奚落，完全不用回击这么狠。”
说来白莲圣母，我哥、包括现在的周越生，替我出气、保护我，我都觉得有些多余，有些过度。
但我也根本没法站在什么做作的道德制高点去指责，但我很容易就在这种境况里面变成夹心饼干，里外不是人。
我尽量心平气和的对周越生说：“很多事情，我自己都能解决，也不觉得难以接受，我最开始选这条路就做好了心理打算。这只是你们看见的，我刚入行遇见过更多，那时你在国外，我和家里人不联系，我一个人也都熬过来。林倩倩没对我造成什么实际的伤害，你要替我出气，我很感激，但……不至于这么狠这么重的。”
他的眸色很淡，并不是常见的东方的深棕偏黑。
“陈京雨，你还记得我们半年前为什么吵架吗？”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跳到这个话题上来，但我还是回答，“我那段时间太忙，情绪也不好，很少联系你，也忘记我们的纪念日，你没有安全感，而我也焦头烂额，我没有去安慰你。”
他就笑，语气略带嘲讽，“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
我吸口气：“不会。”
“那如果我没有提前回国呢？陈京雨，你是不是也就这样冷耗着、然后忘记我、然后隔几年再见面是我的普通朋友，我们就这样玩完？你说你对我有情，我还真的是一点没有看出来。你不主动，那我来，我来靠近，但你又说我太绝了、我做错了、做过头了。”
他望着我，表情淡淡，声音柔和，但话里的内容却割人：“陈京雨，跟你谈恋爱……可真累啊。”
周越生摔了门出去，车门带起点震动，一直麻痹我的四肢，久久不消。
11
我的惯性思维是，周越生和我在一起不快乐，那我们就分开。
他和我谈恋爱只感觉到累，那就不谈。
甚至这是周越生对我说完那句话后我的第一反应。
我想，我是希望他开心也希望他轻松的。
但周越生离开时看我的那个眼神，却让我聚拢起浓烈的不舍得，让我心酸的心惊。
我想起小时候的周越生，他和我哥性格完全不同，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玩起来的。
周越生那个时候，只用一个词语形容的话，就是孤僻。
像是潮湿墙角的绿苔，生根发芽都在阴暗处。
我第一次见到周越生的时候，与他那双轮廓温柔但情绪冰冷的眼睛对视后，完全不敢招惹。
那时是我哥的生日聚会，周越生穿黑色短袖，坐在烧烤架前，露出来的上半身骨感偏瘦，叼着根烟，一个人在烤肉。
他就扫了我那一眼，扫的我捏住了我哥的衣摆。
但聚会里头，我和我哥他们那群人玩不到一起去，周越生任他们喊也不融入他们的游戏里面。
最后只剩下我们俩人。
我最开始站在两米处的距离看他串肉。
看了会，我前进一步，他换了火石。
我又前进一步，看他被烟雾熏的眯起眼睛，给肉刷油。
我就这样一步一顿，最后和他被同一股烟熏的呛咳。
他终于抬起眼皮，看了我第二眼。
还是冷冰冰的，但可能是失去了距离和陌生带来的滤镜，我却觉得这次的视线并不吓人。
我们也依旧没说话，就盯着逐渐变色卷边的蔬菜和烤串。
那之后的好几次其他聚会，我也是到场没多会就去到周越生旁边。
我们依旧不怎么交流，我只和他一起找张空台子佛系推球、或者坐在太阳底下喝冰可乐、更有时候是在同一张KTV的桌子上赶作业……
我和周越生正式的、第一次交流，是在某次夏天，我哥他们一行人上山搭帐篷玩。
我溜着漫山跑的小黄狗，最后狗跑丢了，也迷路了。
后来，我哥说周越生是第一个发现我不见的人，也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人，当然，他也是最先找到我的人。
触觉、嗅觉，也是能构成记忆的重要因素，我始终记得那天在山上骨折，狼狈的抬头时，看见的树林荒草中突然出现的黑衣少年。
也记得趴在他背上，感受到他有力的筋骨、稳稳的力道、和汗水混合洗衣粉的味道。
12
林倩倩没再给我打电话，我听剧组里人聊闲，说她已经进了新组，虽然只是个网剧的镶边女配，但也是她靠自己本事得来的。
而我和周越生的关系还处在僵态。
最开始和他在一起，我们没有明确表出，半年前那段时间持续和他冷处理，最后发展成为最后那场争吵。
他提前回国修复关系，我的答案显然并不能令他满意。
所以只能让我来。
以前给周越生发消息，他忙里不一定回复，但我知道他肯定看过。
但这段时间，我有种预感，我给他发的消息，他必然没有点开看。
所以我直接给他打了电话，助理接的，说周越生还泡在研发部门。
拍戏的间歇，我去等了周越生许多次，都没见上。
是人都有脾气，何况是硬骨头的周越生。
他公司的助理前台每次都不阻拦我上楼入门，其实就是周越生的隐约态度。
只是周越生不想出实验室来见我。
最后一次，我不再在研发那层楼等，我进了周越生的办公室，他的东西都还在这里，他最后总会回来。
周越生回来后状似修炼的温柔无比，但个人常处的办公室还是暴露他的真实性格。
冷硬的直线条似的人。
没多余装饰，没有花里胡哨，连盆植物都没有，像是冷色调的样板房。
我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觉，睁开眼睛时才发现头顶的那颗灯被关了，办公室半明半晦，周越生坐在灯下，我在黑白线条隔出来的暗处。
我坐起来，侧身望向他。
他看着桌面上的几架电脑。
“周越生。”
他的手指点在电脑屏幕上，没有理会我。
“我想和你一起长大。”
晦暗光线容易滋生困意，也是种保护层，很多话都能轻易出口似的。
我看着他被荧光照的越发冷白的脸：“我们认识的太早，我们都是从0开始的，世界上没有完美情人的说法。我们在彼此身上学习磨合和试探，和你在一起的过程中，我会犯很多错误，你也会走弯路。”
“但我知道你在乎我。”
“周越生，我们之间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腻腻歪歪的喜欢……和爱？”周越生敲击键盘的速度似乎逐渐慢了下来。
“……可能在我这里，爱情的占比确实没有那样高。爱情、亲情、友情、事业、生活，爱情在我的这里最开始可能就占10％？但遇见你后，它可能变成了40％？依旧算是不高，但我所有的爱情，也只和你一个人有关系，你是爱情里面的绝对的1。”
周越生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房间一时变得安静，像是被黑夜彻底吞没笼罩。
“我们以前似乎没有谈过这个话题，因为我们那时在学校，环境简单、周围的人际也单一，所以我们没矛盾，也根本不需要这么有前瞻性的去谈这种话题。但之后，很突然的，你出国、我工作就撞在了一起，距离、时间、我们俩之间差异巨大的烦恼，我们都很年轻，我们还没聊，就冷了。”
他依旧不说话，但我确实也没把自己想说的说完。
“我爱你。”我说。
他突然抬头朝我越过高低的电脑显示屏朝我看过来，我也看向他，我们隔着空间距离对视。
“这是事实，但我害怕你不清楚，所以我朝你强调。只是，我的生活里，家人、事业、朋友同样占据我的神思，很有可能因为工作我就会出差离开你甚至忙碌时会忽略你，所以你觉得被我架在云端触不着地，没有安全感。”
“周越生，这种情况，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变。所以你那天说和我谈恋爱很累，确实会这样，我很认真的在想，如果你和我谈恋爱不开心，那我们就分开。我总是希望你过得轻松些，我更不想成为那个让你愁的人。”
周越生似是嘲讽的哼出了个气音。
我无奈的笑了下：“但周越生，我也看出来，好像……你生着气，还在原地等我，等我追上去。我们的关系里，除了这一年，其实给彼此的快乐和满足更多得多，谁舍得啊？”
我站起来，去刚刚观察许久的酒柜里面挑了瓶伏特加。
终于听见他在背后开口，声音很慢，很低，让我的动作也顿在原地：“我们最大的矛盾是供求不平衡，我要的太多，你能给的太少，是吗？”
“但是陈京雨，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从来都是这样长大的。小时候我妈出轨、我爸不着家、我那同父异母的哥天天存着心思抢我的东西，变着法想弄死我，属于我的太少了。所以，到我手里的，我都要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里，人也好、物也好，我就是有很强的独占欲。你要来招惹我，那你就该是我的。当时被我爸送出国去，你自己说的你会等，然后呢？”周越生似是将什么东西挥到了桌子底下，撞出一声脆响。
“都是借口，什么进入社会、什么环境变得复杂，你就是没那么在意我。你说你为我好，希望我开心，但我就是不高兴。”
我听着他说话，找了两只杯子，摆了一只到周越生面前。
“有开瓶器吗？”我问他。
他的声音褪去回国以来那层温柔的表皮，干涩直接：“酒柜底下那层。”
我先抬杯子和周越生面前的玻璃杯相撞，脆响后，我喝了两口，酒液直入肺腑，烧着人，我说：“周越生，我不强迫你，也不死缠烂打，更不对你欲擒故纵试探你。如果你还愿意接受我，我就诚恳的告诉你，近几年我偶尔工作还是忙碌。但我吸取教训，我确实不想让你不开心，我会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控制工作占比，如果我能做到，我会尽量每天都和你见面，每周都和你约会。等到几年后稳定下来，情况好的话，我会减少时间，关于影视拍摄，等到我有挑选的资格，我会控制质量，而不是数量，那之后我可能就会多许多的时间。”
“如果你觉得，你就是不能接受，你不想再忍受这样的关系，当然也没关系……”
房间的灯突然暗下来，只有窗外对面大楼的琉璃壁灯和圆月，给办公室撒下影影绰绰的光。
我和周越生以前确实不常说各种腻歪的情话。
但我们之间的亲密事没少做。
在一起后，每每我们在一处，总是牵手、拥抱、接吻，身体总有一处是相碰的，接触的。
时隔两年的吻，是酒精味道的。
胸肺灼烧着，周越生亲的极其的凶，或说这不能算是亲吻，而是单纯的咬，我尝到腥甜的血，但我没躲没退。
周越生完全不收力不收劲，他的声音从齿间泄露：“让我看到你的诚意和决心……”
“我重新追你……”
“不，让我消气，让我相信你的爱……”
我感觉自己被咬的口腔发烫，胸肺喉管也被刚刚的酒液刺激出火花一般的烈。
“我咬你，你不咬回来？”
“……不痛的。”
他似是冷笑一声，又加重力气：“是吗？”
13
圈里每天人来人往，每天都有人整容改名，每天都有各种新闻八卦。
陈意城在我那里张扬的搞出来的那点事，倒并没有发酵多久。
剧组的新女主本就是个“佛系”的大咖，之后的片场更是没有其他惹人眼球的新闻。
水静下来，组里全员反而开始专注工作，提升自己的业务能力。
这部剧最后播出，竟然还因为质优小爆了一把。
而等到我靠着自己累积经验，终于开始得到人生里第一个女主角的时候。
我朝周越生求婚了。
他显而易见的极其惊讶，这是早就开始策划的，请了一群玩的好的朋友，就像是学生时代的每个普通的、寻常的出游聚会。
天蓝海碧，我看着周越生在灿金日光下难得罕见的呆愣的脸。
我笑着拥住他，开始说我哥教我的黏糊糊的话：“你带着爱情来势汹汹，在我心里开荒拓土，我刚拿到第一个女主角，就开始想杀青后和你去哪里度假，我现在已经开始消极怠工，很多事情在你面前都变得轻若微尘了。”
“等到我们七老八十，可能你就真的变成我的所有的、全部唯一。”
“所以，周先生，为了担心你跑掉，我现在也要强制的套牢你。”
“周先生，你愿意拥有一个周太太吗?”
周越生头埋在我的肩颈处，我在围着我们一圈的闹哄哄的喧嚣里，只听见周越生压抑的声音：“18岁那年，我就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