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费

作者:月明中|发布时间:2023-02-02 16:54:14|字数:22014

  10 

  待我从床上惊醒时,已是次日清晨。 

  血液流逝的绝望仿佛还在身上残留着,双腿之间还有隐隐的酸痛感。 

  我赶忙检查了自己的身体。 

  幸运,也许是不幸—— 

  没有任何痕迹。 

  “是梦吧。”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此时,来梳洗的宫女以至殿前。 

  我只能作罢,匆匆带上面纱,将宫女传唤进来。 

  自那日起,我开始学习宫中礼法。 

  学规矩的日程自然是死板枯燥的。 

  我从来不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姑娘。 

  几次欲与授业的老师玩笑,换来的却是加倍的练习。 

  如此不过三次,我总算是学乖了。 

  他们上课时从来一板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行。 

  我有时甚至觉着他们可能只是一群机器人,正做着代码指定好的行为罢了。 

  可他们不是玄青,没人会回答我如此幼稚的问题。 

  每当深夜。 

  一人待在这空荡的寝殿中,我总止不住的惶恐不安。 

  我想叫个人来陪我。 

  可殿外的宫女都像是听不到一般,全无半点动静。 

  死寂吞噬着我,而我却只能尽可能的蜷起身子以汲取丝毫温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我。 

  我就这样,在极度的诡谲惶恐中度过了一整个烂漫二月…… 

  11 

  其实我也尝试过同清扫宫殿的宫女说话。 

  大多都不应答。 

  曾有一个宫女予我一声轻笑。 

  只是那天后,我便再未见过那个姑娘。 

  管教的老师在次日,罚我多背了一本女德,她说: 

  “你得明白什么叫做矜持。” 

  她们都知道的。 

  思及此,我顿感一阵毛骨悚然。 

  这寂静无声的宫殿中,有一个人正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也正是那日后,我被监督着每晚睡前喝下一种药。 

  那送药的婢女解释说,这药是用来安眠的。 

  我当然不信! 

  可……又能怎么办呢? 

  我睡得越发死了。 

  心绪亦早已不复初至宫廷时的心乱如麻,反而整日昏昏沉沉的,也记不清事了。 

  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这与那药必脱不了干系。 

  可我能怎么办呢? 

  昏沉的头脑已不足以再支撑我干任何有违规矩之事了。 

  12 

  三月终于到了。 

  我加封那天,是一个无风的朗日。 

  一切都如排练好的一般安详无事。 

  我拖着厚重的裙摆,在万众瞩目下走过千级台阶。 

  转过身是数不清的审视的眼眸。 

  皇帝微笑着,似是在垂怜我。 

  他问我,想要什么补偿。 

  我忽而不受控的说出了: 

  “欲普天之下皆受皇命。” 

  言毕,我混沌了数月的头脑才终于有了几分清明。 

  这哪里是我内心所愿? 

  定是有人控制着叫我说出此话。 

  瞧见了皇帝得意满足的笑颜。 

  我突然也想笑起来。 

  认命了吗? 

  说到底,还是不情愿! 

  沉寂已久的反叛之心猛然苏醒。 

  “儿臣还有一愿。” 

  不顾皇帝不满的目光,我偏要同这宿命对抗。 

  脑海中忽而浮现出旧时春光。 

  彼时,我摘了屋前的桃花,正欲给小和尚做桃花酥。 

  蓦然开口: 

  “春光已至,儿臣瞧这宫门肃穆,求栽一株桃花将人间清欢携入宫门。” 

  冠冕堂皇的话谁又不会说呢? 

  哪怕言间喉中已全是腥甜。 

  哪怕头疼欲裂、四肢偏软。 

  我偏是要说! 

  他们当真以为这药能控制住我? 

  做梦! 

  言罢,我挑衅似的与皇帝四目相对,勾起了嘴角。 

  果然,皇帝大怒。 

  眼神中全然是对我这个不听话宠物的厌弃。 

  但那又如何? 

  高台下是数以万计的百姓。 

  皇帝身侧亦有数不清的细作耳目。 

  他还要维护自己仁慈的形象呢。 

  他还要利用我这个圣女的身份控制天下百姓呢。 

  凭着这么多利益关系,我断定他会答应我的。 

  果不其然。 

  我的“好”父皇虽是咬牙切齿,最终还是答应了我栽种桃树的请愿。 

  只不过当天晚上,我“安神药”就被加大了计量,亦从原先的一天一次变为了早中晚各一次。 

  这场因寻回公主而举办的盛宴持续了整整一月。 

  这一个月里,我每日睡不足两个时辰。 

  刚一闭眼便有奴仆传唤,开始了第二天的梳妆打扮。 

  顶着几斤重的头冠,站在佛前为天下祈愿。 

  这一站便又是一天。 

  每每我感觉要累晕过去,却偏偏总有药吊着我的精气神。 

  叫我只能被迫睁开眼。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 

  频繁的出入,让我总算是摸清了自己寝宫的位置。 

  我的寝宫坐落于后山,与正常的后宫遥遥相对、遗世独立。 

  也难怪那一个月来从未见过其他人。 

  我终归是要逃出去的。 

  刚进宫一月有余的我抱着这般天真的念头。 

  我从不曾想过,这一切都只是噩梦的开始。 

  13 

  三月初三那日,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歇息前,我按照惯例喝下指定药物。 

  躺上床榻时似又闻到了那微微异香,此后便睡死过去。 

  后半夜时,我又感到了血液流逝的冰冷。 

  没有意外,依旧动弹不得。 

  幸运的是,我的听觉尚且清晰。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沾染了暧昧的痕迹。 

  远处传来平静的男声: 

  “皇上……” 

  皇帝? 

  他在干什么? 

  我来不及细想,很快便又混沌了下去。 

  药效似乎又上来了。 

  陷入一片沉寂。 

  …… 

  次日,我照例被奴婢唤醒,检查周遭依旧毫无痕迹。 

  但这次我确信。 

  那不会是梦。 

  …… 

  一年竟就这般过去了。 

  这一年,我整日面对着一样的人,做着一般无二的事。 

  除了皇帝偶尔的探望,同他逢场作戏。 

  我一年说的话,竟屈指可数。 

  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大爱讲话了。 

  夜夜在惊扰中不得安睡,后山更是遮天蔽日常年不见阳光。 

  我发现每月初三,我都睡得格外香甜。 

  许是同那件事有关罢。 

  这浮华的深宫别苑更像是一个金丝制的囚笼,而我便是那笼中雀鸟。 

  唯有那殿外的桃花能给予我一丝慰藉。 

  我只能对着桃花诉说心事,眼底泪光不敢叫人瞧见。 

  我也曾尝试过反抗。 

  但每每有些反叛的苗头,皇帝便会来探望我,告知我阿爹的近况。 

  我明白——那是威胁。 

  那个曾经鲜活甚至于娇蛮的林含春算是彻底死了吧,如今的关山月不过皇帝专权的工具,不敢怒,不敢言…… 

  我就在这样的绝望中过完了自己的十八岁生辰。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 

  我诞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十二月。 

  14 

  崇明二十九年初,发生了两件小事。 

  这第一件事,是我发现自己的左耳失聪了。 

  许是那药的副作用罢。 

  我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告诉任何人。 

  聋了兴许还能少听些经学讲义。 

  我还是挺乐观的。 

  这第二件事—— 

  我在宫中瞧见了玄青。 

  这样说倒也不确切。 

  彼时玄青已成为正式的南国活佛且授任国师一职。 

  昔日的小和尚早长成了是青葱少年郎。 

  他不叫玄青了。 

  南国活佛只有一个共同的名号—— 

  南天。 

  寓意南国为天。 

  这南国的开国皇帝必然是个只会打仗的莽夫,否则怎能取出如此直白的名号? 

  白白辱了玄青一身风清月朗。 

  我初次听闻这个名号时,便是这样的一番心思。 

  15 

  我曾无数次想象过同玄青重逢的画面。 

  却从没一种是这样的。 

  按照礼法,玄青要成为正式的活佛需要天下百姓共同印证。 

  换而言之,要办一场盛大的祭祀仪式,让全天下都知晓他的名号。 

  活佛与圣女皆为凡间同天界交流的象征。 

  按照传统,当一同祭祀神明。 

  仪式上,圣女与活佛需着红衣分别立于左右高台,沐浴福泽。 

  我便是在那时见到玄青的。 

  我遥遥认出了那个清俊温润的少年。 

  玄青必然也认出了我吧。 

  否则为何长久凝视着左侧高台? 

  少年的真心虔诚而思念无声。 

  此刻,相思化作人间晚风,同彼此都道了声—— 

  好久不久。 

  只是不论我的心绪如何狂涌。 

  规矩所在,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长廊,只能在各自的高台远眺。 

  一时,我竟有些庆幸。 

  我们的重逢,隔着长廊,隔着红纱。 

  我应该当是丑了。 

  我才不要让小和尚瞧见,看了笑话。 

  16 

  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欢喜经学讲义。 

  活佛每周都需同皇室传授佛学礼法。 

  如此,我们虽仍讲不上话,倒还能见面。 

  我瞧着他氤氲的眼眸。 

  我想: 

  我大抵能知晓他的相思,他也能明白我的绝望。 

  玄青的到来于我像是久旱的鱼儿终得甘露,虽是极其渺小的存在,却也是活下去最后的盼头。 

  我原以为同故人重逢已是天大的机缘,却不曾想,上天竟还有所垂怜。 

  那日,我习完佛法,照常回宫。 

  却在那桃树旁做了停留。 

  吃了一年的药,我的记忆已然不大好了,许多事都模糊不清。 

  正如现在,我竟忘了为何当初自己要栽这株桃树。 

  不过每回我经过这柱桃树,都不禁心生欢愉。 

  想来必是往昔的美好回忆吧。 

  恰我发呆时,玄青经过了。 

  因活佛的宫殿亦在此间山林,他同我还算半个邻居。 

  瞧见那株桃树时,他先是一愣。 

  我侧身面向他,见他虽是面上不表,衣袖却早被抓皱。 

  我见他勾起唇角,薄唇微张,许是想说些叙旧的话, 

  我身侧的奴仆却齐齐朝我使了眼色。 

  按照规矩,圣女不可于外逗留太久,否则会染上污浊。 

  我不愿意就此离开,我也瞧见了玄青眼底的担忧。 

  这难得的接触机会一旦错过,就不知又要等到何时。 

  奴仆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只感一阵慌乱。 

  惶恐不安之际,我故意落下佛珠。 

  玄青顿解其意。 

  同我双双蹲下拾珠。 

  我背过身去,想尽量挡住奴仆监视的目光。 

  在南天手心匆匆描摹出一个“安”字后,便赶忙走向寝宫。 

  那夜,我捂着自己猛烈跳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在这死寂的宫中待久了,我竟忘了。 

  我原不是个安分的姑娘。 

  逾矩之举,恍若隔世。 

  头又开始猛烈的痛了,想来是对我不听话的惩罚。 

  我死死扣着自己的手心,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宫殿看似无人,实则处处眼线。 

  我只要表现出一丝异样,便会被发现做了反叛之举。 

  会有怎样的惩罚? 

  我不敢想。 

  可尽管我那样死撑着。 

  直至十指被扣的鲜血淋漓,喉咙中全然是压抑到极点的喘息。 

  他们还是发现了。 

  皇帝来探望我时,拉开了我死攥着的双手。 

  他抚上我残破的十指,慢慢的将刚结痂不久的血淤撕开。 

  这是对我逾矩行为的惩罚。 

  他和蔼的看着我忍痛至极的神态,忽而笑出了声。 

  “朕的圣女还真是不乖呢。” 

  不知为何,看着皇帝将他沾染了鲜血的手指放于鼻下轻嗅。 

  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对宠物叛逆行为的愤然。 

  其间隐隐的还有一种男女关系的暧昧。 

  不会的。 

  我们可是血缘至亲。 

  他不可能有违伦理纲常。 

  我忍着恶寒,一遍遍说服自己。 

  17 

  因为佛珠掉落一事,我被迫连上了一周仪态课。 

  其实这反倒是让我松了口气。 

  虽说是累的,到底已然麻木了。 

  然而上天似是看不惯我安生度日。 

  练习仪态的第七天。 

  我站在烈阳之下,失聪多时的左耳却忽而剧烈疼痛起来。 

  耳鸣贯穿了我的大脑。 

  我原以为自己受得住,却还是倒在了地上。 

  老师依旧不曾言语。 

  只是将我拽起,开始用柳条抽打我的背脊。 

  这本是稀松平常的惩罚。 

  但不知为何,那日偏偏一阵巨疼。 

  我昏死过去。 

  我醒来时,正躺在自己的寝宫, 

  但我动不了了,脖子以下全无知觉。 

  我惶恐极了,撕声叫唤了半天。 

  无人回应。 

  我开始声嘶力竭。 

  夕阳的昏黄映射出门外宫人的影子。 

  她们笔挺站立着,全无半点声息。 

  不知哭喊了多久,我只觉得嗓子一阵腥甜。 

  疼痛使我再也发不出声音。 

  我终于放弃了。 

  怎么还会有奢望呢? 

  死盯着床帐中心那颗血色的珍珠。 

  脑海中浮现出扭曲的画面。 

  我努力想看清明,却终归徒然。 

  终陷入一片黑暗。 

  也不知经隔了多少日月。 

  我是被饿醒的。 

  我攥了攥拳头,竟意外发现能动弹了。 

  那似乎是个黄昏,宫门外没有奴仆的影子。 

  我胡乱套了件大绣冲出门去,却在经过桃树时撞上了一个坚挺的身影。 

  我看不清明。 

  但有闻檀香清冽,直觉认出那是玄青。 

  “没有时间了。” 

  我残存的右耳似乎变得格外灵敏。 

  那数十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必是来寻我的吧。 

  晕厥之前,我忽而想到那桃树干上有一处缝隙。 

  那是去年被鸟雀啄裂的痕迹。 

  凭着残存的理智,我在玄青手心描出个“隙”字。 

  一股腥甜涌出嘴角,随后又陷入一片混沌。 

  黄昏的阳光映射在我脸上,有闻二三鸟鸣。 

  我瞧见十四岁的林含春朝我跑来,腰间是一阵铃铛清脆。 

  阳光好生温暖。 

  这一刻我终于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18 

  只可惜我并没有如愿死去。 

  我醒来时,一切皆如往昔。 

  若不是那桃树旁宫砖的缝隙中残存了星点干涸的血迹。 

  我当真要觉得那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梦罢了。 

  起初我惶恐不安。 

  恐惧着这次的违规之举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可怖的惩罚。 

  然而一周过去,日子始终平静如常,我这才稍有安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皇帝近来似乎鲜少管我了。 

  便是寝宫中监视的视线也少了些许压迫。 

  我欣喜于这些转变。 

  这意味着我与玄青的交流会少很多阻碍。 

  自上次暗示后,我果真发现桃树枝干的缝隙中多了一封小笺。 

  我趁着宫人不在意,顺着浇水的动作悄然拾起小笺。 

  平日便假意出恭以争取时间回信。 

  虽是寥寥数笔,玄青却总能理解我的意思。 

  信笺里,我还是他的“檀越”,他亦尚且是我的“小和尚”。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在这深宫囹圄中困顿了两年之久的我,终于得二三喘息之机。 

  我同玄青抱怨每日的药十分苦口。 

  玄青便想方设发讨来蜜饯给我。 

  不过,我舍不得吃,都藏起来了。 

  我现在唯一困惑的只有皇帝到底在忙些什么? 

  没有确切的答案,我始终不敢有所松懈。 

  19 

  所幸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那日月明星稀霜满野。 

  我本欲睡下,却迟迟无人来送药。 

  透过窗子,我依稀瞧见后宫处灯火通明。 

  我匆匆跑了出去。 

  那些奴仆却如魔怔般都不拦我。 

  只是一动不动。 

  皇帝在一众奴仆的拥护下朝我走来。 

  我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情极其烦躁。 

  男人动了动嘴唇,却没出声。 

  强烈的不安告诉我,那并不会是个好消息。 

  崇明三十年,五月。 

  南国欲吞并新国领土,故意挑起边境事端,却不足半年便大败新国。 

  文仁帝惶恐,终决定以和亲之法换得二国太平。 

  以十五座城池作为公主嫁妆,且每年朝贡新国一千两黄金。 

  新国皇帝:道宗帝,应允。 

  文仁帝本欲将三公主送去和亲。 

  但不知是谁在道宗帝耳边多言了几句。 

  新国忽然指定要那作为圣女的长公主忍冬嫁来,且其联姻对象是那出了名粗鄙放dàng的三皇子蒙觅。 

  用意显而易见—— 

  羞辱讥讽南国不自量力。 

  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百官纷纷上奏,民间反诗四起。 

  圣女是何等人物? 

  那是南国至纯至洁的天神。 

  平日若非祭祀活动绝不出现。 

  如何能去和亲! 

  被外人玷污了去! 

  文仁帝头痛至极。 

  可时至今日,新国军队以至城下。 

  稍有不慎,南国便会有灭国之危! 

  我望着皇帝不容反驳的神情,心知自己的命运早被决定。 

  不知为何,我反而松了口气。 

  与其在这暗无天地的金丝囹圄中,逐渐被同化成木偶,倒不如赌一把。 

  毕竟……已然没有什么能比如今还糟了吧…… 

  20 

  事实证明,我还是天真了些。 

  和亲之事,南国前后仅准备一月有余。 

  便送我匆匆出嫁了。 

  出嫁前的倒数第二日,我按礼规试穿了婚服。 

  回到寝宫,还未喝药便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 

  只是这一次我并没有睡死。 

  我感觉到自己的衣裳正在被一件件褪去。 

  裸露的肌肤与湿寒的晚风交融。 

  一双粗粒的手自腰间描摹缓缓抚上胸口。 

  背部因一阵冰凉的刺激开始颤栗—— 

  是匕首! 

  不知是否是因为瞧不见,那夜我的身体格外敏感。 

  我甚至能感受到刀柄上精雕着的花纹。 

  刀刃越发用力!刺破了背后的皮肤。 

  血液流淌着,酥痒了我的身体,似是毒蛇吐信,冰冷而暧昧。 

  身前的男人开始起伏。 

  喘息声越发浓重,我感受到男人极力压抑的颤抖。 

  贝齿轻开,男人的舌尖就这样慢慢深入。 

  我终于明白,这些年来每月初三皇帝都在对我做些什么了。 

  无法再自欺欺人! 

  恶心! 

  反胃! 

  一切不适的情绪一下子便被调动了出来。 

  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何等的兽xìng能叫他对自己的骨肉至亲做出这种猥亵? 

  疼! 

  只有疼! 

  男人开始了猛烈的冲撞,全然不顾惜我的感受。 

  我极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可皮肤不受控制的泛出一层细密的疙瘩。 

  我想逃跑! 

  偏偏就是动不了! 

  救救我! 

  我无声的嘶吼着,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哪怕始终清醒的知道着,都是白费力气,我还是想试一试! 

  纤细的脖颈被男人掐住,我不由得面色通红,呼吸不畅。 

  我好恨啊! 

  恨不得扒其皮! 

  咬其肉! 

  饮其血! 

  可是……我就要死了吧。 

  死在这一场荒诞的欲望中。 

  阿爹,玄青,我好脏啊…… 

  然而天地每每不能如愿。 

  意识朦胧之间,我又听到了一个清冷的男声: 

  “陛下,别太尽兴,小心留下痕迹。” 

  “用不着你来管教我!” 

  话虽这么说着,皇帝还是放开来死掐着我脖颈的手。 

  “这次的血放的太多了些。”那个男人肯定道。 

  “朕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明日就要远嫁新国,若今日不再多存些,南国就算不灭,国君倒要亡了!” 

  皇帝喘息了一会儿:“原想着将她接回宫中,一来替我续命,二来靠圣女之称操控百姓。却不想如今反噬,那群乌合之众倒是反了天,说到底不过是个无用的货色……” 

  皇帝没有再说下去。 

  周遭一片寂静。 

  只有疼痛提醒着我尚在人间。 

  完了! 

  我知道他们发现了。 

  发现了本应昏厥的公主尚且清醒。 

  因为我再也控制不住。 

  眼中擒满的热泪终于滑落,那泪同身下的一片血腥混合,瞧不出半点痕迹。 

  “她听到了。” 

  那男人语调平静,倒是皇帝十分慌乱:“道长!怎么办!” 

  “干脆……” 

  我感到那小巧的匕首贴近我的脖颈,逐渐用力。 

  生死之际,我被屋外的朝阳晃了眼,想来已到了次日。 

  “来不及了!”清冷的男人难得乱了声息。 

  “灌药吧。” 

  又是那药! 

  我多想反抗! 

  可四肢偏偏瘫软无力,只能感受着自己被强制掰开的嘴。 

  好疼啊! 

  一碗碗苦涩被迫咽下,我感到浑身燥热。 

  脑中闪过大片混乱的记忆,最终又回到一片混沌之中…… 

  21 

  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桃花酥? 

  早春雨? 

  放生池? 

  或许更早,早到那场荒唐的初遇。 

  自相识起,玄青便知。 

  他的这位檀越,同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小姑娘率性恣肆,有时甚至近乎孟浪。 

  可偏偏就是这般不守规矩的姑娘,每每让他笑不能抑。 

  以至于……生甚倾之。 

  玄青早慧,人人只赞他小小年纪体悟颇深。 

  却从不曾理会—— 

  他那佛法礼教压抑下的,真正的心思。 

  林含春到来之前,寒山寺的一切都是那样按部就班、日复一日。 

  玄青知道,他礼的从来不是什么佛法。 

  而是皇权。 

  是以信仰为借口,欲以控制百姓的皇权。 

  他原以为此生只能这般麻木不仁的渡过。 

  后来……她来了。 

  带着星星和月亮。 

  自此他的世界天光大亮。 

  …… 

  他从不曾想过,二人的重逢竟会是那样。 

  不过一个背影,他便已心绪不宁。 

  他不会认错! 

  哪怕没了铃铛,哪怕红纱遮面,哪怕天崩地裂。 

  他就是结成一颗草籽,化作人间晚风,也不会认错。 

  那是他的小檀越,真真切切的她! 

  不再是午夜梦回的幻影,而是鲜活的灵魂。 

  她瘦了。 

  这是玄青瞧见林含春后最大的印象。 

  记忆中那抹永远鲜活,以至于常常叫他冷俊不禁的小姑娘,不过分别一年的功夫,就成了如今这般形容枯槁。 

  她穿着华服迎风站立,周身散发出的是一种寂然、绝望。 

  玄青天望着她满是酸辛,却被师父瞪了一眼连忙移开了目光。 

  他竟忘了,按照规矩,祭祀期间不得分神…… 

  与她同在皇宫的那些日子,是玄青此生最无力的时刻。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用! 

  日日的艰苦等待换不来皇帝的一次召见。 

  那所谓的适佛圣祖亦使唤不得一仆一奴。 

  他的小姑娘受了那么多苦! 

  他却帮不了她…… 

  他早该料到,所谓地位权贵于帝王而言不过是巩固皇权的工具,做个了无思想的提线木偶才是最终归途。 

  可既如此,师傅自幼教他温习佛法,为民生,替民亡,是为何故? 

  他日日低贱的哀求又为何故? 

  彼时,他站在恢宏大殿之前,透去朦胧晨雾忽而瞧不清世间。 

  往昔温情皆为浮影,师傅慈爱笑意的背后是百姓苦痛的悲嚎。 

  待到一切于焰火中消失殆尽,唯一留下的竟只有一翠色身影。 

  女孩笑时眉眼弯弯,清脆的铃铛再次再次响于耳畔。 

  “小和尚,我们很相配哦!” 

  尚且二八年岁的林含春笑的没心没肺,却不过一瞬形容枯槁。 

  他的小檀越本不该受此疾苦,自由的魂灵理应同自然生灵为伴。 

  而今却…… 

  他素习佛法,信得是因果轮回。 

  可谁能告诉他,至今不过十七的林含春是犯下了如何的滔天之错才习得今日结果? 

  此生能得归宁日吗? 

  玄青思绪纷乱,终是倒在了大殿之前。 

  雕栏玉砌的大殿前,这一抹青显得格外不起眼,渺少得似是一阵微风袭来便能被裹挟而走的尘灰。 

  不过尔尔,可笑至极…… 

  得陪着她。 

  这是玄青昏迷前最后的念头。 

  因为这个念头—— 

  他做了一个此生最逾矩也最正确的决定。 

  在洗尘大典上编造天象,与她同往新国。 

  22 

  崇明三十年,十二月。 

  新国三皇子蒙觅为庆“缔结良缘”,设宴一月。 

  夜夜笙歌,把酒寻欢。 

  于新婚前昔死于歌姬身上…… 

  崇明三十年,十二月十五日,忍冬公主出嫁,恰逢生辰。 

  …… 

  按照婚俗礼节,公主出嫁前需于活佛处洗净铅华。 

  迷蒙间,我好像听见玄青在我耳畔道了声: 

  “生辰快乐!” 

  我莫名的开始发笑,控制不止,几乎要笑出泪来。 

  皇帝唯恐被人发现端倪,匆匆便要把我送上花轿。 

  再度陷入昏厥前,我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 

  随即,是一个温暖又令人心安的怀抱。 

  那是一阵敲敲打打的太平音,我感受着花轿的颠簸。 

  那日,太平音清脆欢愉,响彻南国。 

  23 

  我做了一场大梦。 

  内容是美好的关关雎鸠。 

  我像往常的无数个清晨。 

  努力打扮成镇上最美的姑娘,然后兴冲冲跑去山上寻我的清俊小和尚。 

  待到小和尚被我缠的面红耳赤,便满意的跑下山去,同阿爹一起干农活。 

  可恍然间,我看见我衣着怪异的坐在一个房间。 

  房间中形形色色的男女,似是我的同窗。 

  忽然铃声响了,房间变得空无一人。 

  我声嘶力竭的喊,但一切都如静止般。 

  周遭了无生机,我只能奋力奔跑着,叫喊着…… 

  最后的最后我冲进了一团火里。 

  身上开始忽冷忽热,止不住的哆嗦。 

  一片火光中,却有一双手死死的拽着我。 

  许是紧张,那手心沁出丝丝湿热的汗意。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似要将我拉出火海。 

  恍惚间,我感到手腕上被戴上了什么东西。 

  有个声音颤抖却虔诚的向我传来: 

  “不要死。” 

  “求你活下来。” 

  好。 

  …… 

  我醒来时已身至南国。 

  想来那药效并不长久,不过三日又魂归躯壳。 

  那梦的后半段,我竟忘了是何时发生的,只觉着熟悉。 

  “檀越……” 

  一道颤抖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抬眼便对上了玄青那布满血丝的眸子。 

  我惊讶于他为何在此。 

  但乏力的四肢却只允许我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一双有着丝丝汗意的手…… 

  身侧的宫女瞧我清醒,即刻叫来了皇帝。 

  那看似和蔼的老人笑面虎般威胁着我。 

  不过没关系。 

  我都不在意了。 

  我答应了那个声音。 

  要好好活下去。 

  24 

  我同新国三皇子的婚事,最终定在了二十日。 

  那日大雪纷飞,我隆长的嫁衣显得格外乍眼。 

  暗沉的朱红倒似极了干涸的血迹。 

  一个奴仆抱着一尊红木雕像同我并排站立。 

  这尊红木雕便是我的夫君——蒙觅。 

  三皇子死后,其母旻贵妃悲痛欲绝。 

  道宗帝素来宠爱旻贵妃,这才使得蒙觅有资本日夜花天酒地。 

  为安慰他悲痛的情人,皇帝特派国师接连做法三日。 

  这才将三皇子的魂魄召回,寄于此尊红木雕像上。 

  这木雕不过成人小臂的长度,其神态栩栩如生,却正因技艺过分精巧倒平添了几分诡异。 

  成亲当日,按照规矩,新娘需坐上花轿游城一周。 

  许是被灌了多年药的缘故,我的身子不大好了。 

  这会儿坐上花轿,摇摇晃晃着竟泪眼婆娑,呼吸不畅起来。 

  我微微掀起左侧的红帘,欲通些空气。 

  不想却使那原本朦胧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新城的百姓都讥笑着,南国是个要靠和亲寻求安定的粗鄙小国。 

  他们还说南国这圣女是个容貌无盐的肮脏货色,是她的晦气导致南国战败更克死了三皇子。 

  若是从前,我定会破口大骂。 

  可如今,我的脑中却只循环着一个词—— 

  脏 

  是啊,我好脏啊。 

  怎么会这么脏呢? 

  所有的不堪都是侵入血骨的记忆! 

  这记忆会纠缠我终生,如何都洗不干净。 

  玄青!救救我吧! 

  我该怎么办? 

  我咬着下唇直至传来血腥。 

  手却死死攥着腕上缠绕的念珠。 

  这是那日轿上玄青予我的。 

  是他自幼佩戴的圣物。 

  是我哪怕幼时孟浪,也深知绝不可轻易染指的珍宝。 

  如今,它就在我的腕上。 

  熟悉的檀香予我片刻心安。 

  别去想。 

  没事的。 

  我答应了他——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极力克制着同那穿了特制婚服的木雕拜了天地,正欲回去寝宫。 

  随行的嬷嬷却将那木雕交付于我: 

  “今后,你每日都需陪三皇子到后花园晒太阳,这是他的习惯;切记要时常同他说话,三皇子喜欢热闹;每日黄昏祭拜完后,更需同他行夫妻之责。听懂了?” 

  嬷嬷不屑的撇了我一眼,毫无半分尊重。 

  我缓声应下。 

  说是和亲公主,倒不如说是傀儡还直接些。 

  如今一个奴仆都能肆意践踏我,我不过是南国的一颗弃子罢了。 

  不过幸运的是—— 

  我还有玄青。 

  彼时应下,我不曾想过往后的日夜都要在恐慌中度过。 

  夜半梦回,我一睁开眼,目光所及便是那阴森的木雕。 

  不知是否因三皇子魂灵在此,那木雕莫名透着一股森然。 

  我开始经常性的听到蒙觅同我说话,他说: 

  “我知晓你所有的秘密,你所有的不堪,你始终是个放dàng下贱的女人!” 

  我感觉自己被剥光了衣裳,就这般赤裸裸的站在众人眼下。 

  那些肮脏,那些难以言说的秘密都被人一清二楚的全数知晓。 

  我原以为离开了南国冰冷死寂的寝宫,不论新国如何嘲弄她,到底能感受一些人情。 

  我确实太过浅薄。 

  一个战败国送来的人质会有尊严可言吗? 

  所有人都清楚答案,只有我还幼稚的幻想着美好。 

  我素来这样一个粗鄙、浅陋乃至于放dàng、下贱的俗人啊。 

  周遭的一切都因我染上污浊。 

  故而这样的我还有存活于世的必要吗? 

  我好想活下去啊! 

  可是…… 

  25 

  也不知玄青同那皇帝说了什么。 

  我们能时常见面了。 

  只是他本来就闷。 

  我如今也不大爱讲话了。 

  故我们在一起时,大多数是寂寞无声的。 

  只是冬看落雪、春赏桃杏,日子平淡却也美满。 

  所以我当初是为什么会嫌弃这样平淡的日子呢? 

  兴许是我傻吧。 

  历经种种方知—— 

  世间平淡最难有。 

  可终究——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 

  …… 

  26 

  那是新国的第一场春雨。 

  玄青折了只柳条,蘸过那场春水,拂在我的额间。 

  “檀越要受这世间最大的福泽。” 

  他的声音依旧那样含蓄温和,仿佛我还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孩子。 

  只是我闭着眼,眼眶却仍酸涩胀痛着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和尚。”我蓦然睁开眼,对上他那双氤氲的眸子。 

  “我残缺了……” 

  “不。”他放下柳条,只含笑的看向我。 

  “檀越从来都是这世上最好、最恣肆的姑娘。” 

  他离我更近了。 

  此时我们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感。 

  这一刻,仿佛时间禁止。 

  我透过他好看的眉眼,透过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 

  我看见了那个潇洒恣肆的自己。 

  林含春从来都是这天底下最不守规矩的姑娘。 

  他又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他似乎总想透过这微薄的暖意给予我几分力量。 

  感受着那份暖意,我望向了一旁澄澈的湖面。 

  寒山寺的后边儿也有这么个湖。 

  那时,我整天拿糖利诱着同村的孩子帮我寻条路。 

  寻的什么路? 

  去玄青心里的路。 

  哎呀,无非是寻哪条路上山最快,哪条路又能偷偷瞧见小和尚。 

  最后——便寻到了那处湖。 

  澄澈的湖畔有成荫的垂柳和常年不散的雾气。 

  透过雾气,逆着光,便能瞧见在院中诵经的玄青。 

  朦胧的光晕笼于周身,清俊小和尚便成了小菩萨。 

  我管那叫意趣。 

  而现在——小菩萨就在我眼前。 

  我想着,竟不禁笑出声来。 

  对上玄青茫然的目光,却只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手心。 

  半晌,他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笑眼微眯,目色沉沉。 

  “小和尚,你在想什么?” 

  “想你。” 

  想你好好的活下去。 

  …… 

  佛祖,万请原谅我吧! 

  我知晓玄青作为活佛的责任。 

  但我还是忍不住靠近他。 

  我太想活下去了。 

  所以…… 

  请原谅我吧! 

  27 

  很遗憾,佛祖并没有原谅我。 

  那是个盛夏。 

  许是见了荷花,心生欢喜。 

  我一时贪杯,竟饮了七分醉意。 

  玄青就在我身侧,一袭青灰色僧服,身姿挺拔。 

  檀香清冽,花香清甜,二者融汇交织着,竟让我想起了一个无名的怀抱。 

  它似乎来自玄青,来自阿爹。 

  又似乎是来自一个……陌生的女人。 

  我心头一阵发慌,就像是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酸酸涩涩又空空落落。 

  “玄青!” 

  “我在。” 

  “啪嗒”泪还是掉了下来。 

  我看见他无措的想用手拭去那泪珠。 

  “玄青!” 

  “我在。”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也许只是想叫他的名字,图一份心安。 

  我感受到他拿帕子轻柔地拭去我的泪,心头却越发惶恐起来。 

  突然!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只感受到一个男人慢慢倾敷上我的胸口。 

  我仿佛听到了那日鲜血流动的声响,配合着的是男人压抑的呻yín。 

  好脏! 

  好恶心! 

  “不要!求你了!” 

  我开始声嘶力竭,却如往昔的无数个日月般动弹不得。 

  “含春!” 

  我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我在。” 

  “玄青。” 

  “嗯,我在。” 

  …… 

  28 

  再次醒来时,我没见到玄青。 

  床边却是坐着一脸严肃的旻贵妃。 

  未待我彻底清明,那女人便直接扯住了我的头发,将我拽下床去。 

  还未治愈的脚踝生生撞在了床脚。 

  我忍不住呼痛。 

  旻贵妃却是直接一巴掌拍了过来: 

  “不知羞的东西!肮脏!下作!” 

  我的左耳本就失聪,如今受了这一巴掌便是连这右耳亦开始嗡嗡作响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捕捉到了那些辱骂的词汇。 

  “脏!” 

  原是我方才晕厥时一直唤着玄青的名字。 

  儿媳于梦中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甚至露出笑颜,她怎能不气愤呢? 

  可彼时我却也顾不得共情了。 

  脑海中只不断回荡着“脏”的字眼。 

  外头天色已然昏沉,只有二三烛火摇曳。 

  那微薄的烛火将桌上木雕的影子拉得隆长,阴影投射在墙面显得抽象而诡异。 

  为了避开旻贵妃的拳打脚踢,我只能不停的向后倒退。 

  混乱中我碰倒了一根烛火。 

  这无疑令本就昏沉阴暗的寝宫显得更为可怖。 

  我瞧不大清了,摸索想重新燃起微光。 

  却触碰到丝丝寒意。 

  衬着窗外薄凉的月光,我终于瞧清那寒意的源头—— 

  红木雕像! 

  暗沉的木色在模糊的黑暗中似乎开始移动。 

  我瞧见那已逝三皇子向我走来。 

  男人的眼角逐渐流出鲜血,却逼的我越发紧迫。 

  “别逃了,你该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肮脏的人,你枉顾人世常伦,下贱又浅薄,我们都知道你的秘密,你以为自己能瞒的过吗?你还有脸回到家乡吗?阿爹和玄青都会以你为耻的!” 

  “不!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 

  我拼命的捂住耳朵。 

  可那声音却越发清晰的回响于我的耳畔。 

  我睁开眼便能瞧见往昔相识的所有人。 

  他们或轻蔑,或失望,或暗自讥笑,或冷漠机械…… 

  他们都知道了。 

  知道我所有的肮脏、不堪。 

  我想解释,嗓子却哑的可怕。 

  面颊上全是泪水,我用力擦拭着,想让自己尽可能的显得体面些。 

  终归徒然。 

  一股剧痛撕扯着我的头皮。 

  “啪” 

  一声清脆响起,伴随着右脸火辣辣的痛感。 

  我的右耳开始耳鸣。 

  但这一次,我并未逃离梦魇。 

  一睁眼,瞧见的还是数不清的厌弃的目光。 

  忽而又触及了那抹冰凉。 

  我看见在月光下站立着的木雕。 

  对了! 

  是木雕! 

  所有噩梦都是它带来的! 

  停下! 

  我猛然举起木雕便朝着地下砸去。 

  “嘭!”猛烈的撞击声伴随着木雕断折的声响。 

  转头瞧见的是旻贵妃怒目圆睁。 

  妇人冲上来将我的头狠狠按在了桌上,愤然骂着。 

  不过我都已经听不清了。 

  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似乎是全然没了知觉,只能本能的呜咽着,也发不出声响。 

  梦魇并没有结束,我透过凌乱的发丝,瞧见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向我拥来。 

  责骂声越来越大。 

  脏! 

  好脏!” 

  就在那一张张脸即将贴近我肌肤的一刻。 

  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 

  我忽然挣脱了旻贵妃的压制。 

  也不管衣物被撕扯的残破,更感受不到已然深夜的寒风。 

  快! 

  再快点! 

  只要再在这里停留一刻! 

  我就要立即死在这里! 

  右耳嗡嗡响个不停,以至我根本找不到平衡。 

  就这样跌跌撞撞,凭着残存的记忆。 

  我竟真的寻到了宫门前! 

  但…… 

  也仅仅是宫门前。 

  望着那紧闭的宫门。 

  我忽而没了念头。 

  只茫然的欲走近那恢宏的宫门。 

  可不过两步终究瘫软倒地。 

  跪下的那一刻,我右耳嗡然的嘈杂忽而停止了。 

  我的世界一片寂静。 

  我……出不去了。 

  自进来那一刻起,便已然出不去了。 

  不过……就算出去了。 

  又能去哪呢? 

  家乡还能回吗? 

  难不成是要回那寂然且无丝毫人情的南国皇宫吗? 

  出不去……便出不去罢。 

  我或许真的该认命了。 

  小和尚,对不起。 

  我撑不下去了…… 

  29 

  我是被痛醒的。 

  许是为了解气,他们挑断了我的脚筋。 

  我醒时,正被小和尚搂在怀里。 

  这可能是我们最亲密的时刻。 

  我瞧见他嘴角的青紫和渗血的僧袍。 

  我想,我们大概是被赶回南国了。 

  我果真是个拖后腿的,只凭白让明月清风的玄青多受了折辱。 

  马车边的帘子被微微吹起,模糊的瞧见外头人山人海。 

  玄青用他温热的手掌死死捂住我的双耳。 

  其实不用麻烦。 

  我的耳朵早就近乎聋了。 

  而且……又有什么用呢? 

  我清楚的知道,那人海中嘈杂的话语。 

  那些凌辱。 

  那些不堪。 

  我旧时都曾尝过。 

  亦挣扎过,努力过。 

  结果就是…… 

  如今这般…… 

  想着想着我竟又开始笑了。 

  自被接回宫起,我便鲜少笑了。 

  这几日笑的次数,倒是比那几年都要多了。 

  许是放下了罢。 

  我真希望自己确实是放下了。 

  玄青瞧我醒了,嘴巴开开合合似乎是在辱骂自己的无能。 

  我却摇了摇头: 

  “玄青,这不怪你。” 

  “玄青……我听不清了……” 

  言罢,玄青却是没了动作。 

  只呆呆地望向我。 

  半晌,他将头埋进我的颈窝。 

  霎时,一片湿润。 

  “对不起……” 

  30 

  耳畔传来男人烦躁的怒骂。 

  那种久违的压迫感又笼罩周身。 

  我盯着那红罗帐顶上的珍珠—— 

  这是在南国寝宫了。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的听着皇帝的愤怒。 

  我被新国丢回来了。 

  新国则可借此机会名正言顺毁约攻国 

  打得一手好算盘。 

  皇帝瞧见我醒了,猛然上前便掐住了我的脖颈。 

  待我两眼昏花才愤然放开。 

  我如久旱的鱼,狼狈的大口呼吸着空气。 

  这会儿他连慈父怜女的戏都演不下去了。 

  也是,原不过是颗废棋,却于一个不查使得满盘皆输,皇帝这是后悔了罢。 

  我懒得再言语了。 

  面对如此情景,我除了呼吸也当真是不知该干什么了。 

  撕扯、托拽都随便吧。 

  我竟然越发觉感五感麻木了。 

  不知为何耳畔铃铛清脆开始日夜不断。 

  玄青去哪了? 

  好想我的小和尚啊! 

  小和尚果然来了。 

  着一身因慌乱而未理的僧袍,伴着因激动而不停起伏的xiōng部。 

  他的腿似乎受伤了,进门时一瘸一拐。 

  我混沌的眼眸忽而有了聚焦。 

  皇帝的骂声仍在耳畔。 

  “对不起。”我只轻声说着,目光炙热的望向玄青。 

  对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 

  我再也撑不下去了。 

  我同他四目相对,眼眶止不住的泛酸。 

  他的脸上亦似有晶莹滑落。 

  我想,现在的自己一定很狼狈吧。 

  多想理一理头发让自己至少显得体面些。 

  可是手臂根本用不上力,只能垂下头去躲避于四方投来的如刀剑一般的目光。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到了这般地步? 

  31 

  听闻群臣进谏不断,皇帝忙得焦头烂额。 

  但这一切同我都没什么关系了。 

  我整日躺在床上,是自得清闲,惬意的紧。 

  我素来觉着这人要有了盼头才好活着。 

  小和尚高洁,盼头是佛法天道。 

  而我却是个顶顶俗气的姑娘。 

  我的盼头很平庸,小的只有阿爹和玄清, 

  靠着那记忆中的年年岁岁我才得以走到今日。 

  不过——如今似乎是盼不下去了呢。 

  许是早年间被灌了太多药,亦或是在新国的这两年受了寒疾? 

  我只觉自己是越发记不住事了。 

  便连那些珍藏的回忆都模糊起来。 

  不过这样最好。 

  最好他们厌弃我。 

  最好厌弃到连同那些回忆也不愿给我留下。 

  我是这样下贱的女子,自然配不上若天地至宝的他们。 

  …… 

  我在寝宫的这些日子,玄青似乎来过。 

  时常听到外头跌跌撞撞,似有吵嚷。 

  不过我听不清,便当是不曾来过吧。 

  “檀越,檀越……”他似乎这样叫着。 

  “含春,含春……” 

  我果真是听不清了,否则他怎会这样唤我。 

  清冷的佛子从不曾逾矩。 

  从始至终,我只是他的檀越。 

  他要救赎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是我自私放dàng,妄图染指活佛。 

  所以……别来了。 

  千万别再来了。 

  我怕再看你一眼,便舍不得死了。 

  可我又真的好想再看你一眼,我怕再看你不见。 

  只有对世间没了期盼,死亡才会显得不那么可怕。 

  所以玄青—— 

  请讨厌我吧。 

  不要让我满怀不舍的死去。 

  不要再对我这么残忍了。 

  …… 

  许是上天终于听到了我的渴盼。 

  后来,玄青果真没再来。 

  只是没等到玄青,却是等来了皇帝。 

  上回见面尚且风流端庄的皇帝,如今已然青胡垢面。 

  他布满血丝的眸中盛载着熊熊怒火。 

  “来,朕的好女儿!瞧瞧他们都在如何赞赏你!” 

  男人讥讽的声音犹在耳畔。 

  那一张张奏书便被陈列在了我面前。 

  荡妇! 

  女德! 

  贱种! 

  疯傻…… 

  一时间所有的字眼都被印进了脑海,终归结出一个“脏”字。 

  我好想逃! 

  可一扯动腿脚便被断骨的疼痛折磨着。 

  一切都是那样真切,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 

  定格的身体,冰冷的刀刃,嫣红的鲜血,还有男人压抑的呻yín! 

  我逃不掉的。 

  这辈子我都将记得! 

  所有的恶心都沁入了血肉。 

  哪怕抽筋剥皮也已然擦不干净。 

  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强忍着浑身的战栗,尽可能的想让自己显出平静。 

  “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听我的,一切都会结束。” 

  对上男人逐渐沉静的眼神。 

  我了然。 

  幸好这一局是我赌赢了。 

  32 

  崇明三十二年,正月初三。 

  适逢长公主二十一岁生辰。 

  …… 

  我二十一岁这年的生辰过得格外完满。 

  许是回光返照。 

  我这日兴起,竟贴起了花黄,盘上了云鬓。 

  我要打扮成这世间最美的姑娘,而后—— 

  再去瞧瞧我的小和尚! 

  奴仆将我置于一把金椅上背起,摇摇晃晃直至高台之下。 

  我这才惊觉那顶端之人确能手摘星辰。 

  小和尚啊,等等我吧,最后一次缠着你啦! 

  嘴角压抑不住的扬起。 

  这段路好长,长到我有足够的时间瞧清每个人的神情。 

  或鄙夷、或愤懑,甚至于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好在我都听不清明。 

  感受着奴仆一步步走上高台,过往种种忽而竟都清晰起来。 

  桃花饼、荷花池、龟壳铜钱…… 

  最后却是定格在了那场未赏完的烟火,那个尚未能赶赴的约定。 

  阿爹已烧好饭肴于家中等我,不知今日会不会有我最欢喜的小排? 

  到时大黄便只能眼巴巴的任由我馋。 

  我越想,笑意越深。 

  最后竟生出几分闲情,同台下的百姓示意。 

  忽而想起阿爹曾说过: 

  “皇室为民生,替民亡,故而百姓需供养,需敬重。” 

  那我今日为两国之交而亡,又算不算是个合格的公主? 

  小和尚,你瞧,我也没有很俗嘛! 

  同你的佛法大义还是沾点边的。 

  所以…… 

  别嫌弃我嘛…… 

  “啪!” 

  一股腥臭传来,打断了我纷飞的思绪。 

  未来得及抬眸,更多的疼痛已接踵而至了。 

  黏腻的液体缠绕于发间。 

  在乎吗? 

  是当真了然了罢。 

  我甚至觉得百姓姓待我还是太好了些。 

  砸得不够狠,东西不够脏。 

  我这般低贱理应遭万生践踏。 

  不知那八一炼狱又能否洗净这恶浊不堪的魂灵? 

  唯一的遗憾是,白瞎了今日的梳妆打扮。 

  玄青怕是会嫌弃我吧。 

  可我不正是想让他嫌弃我吗? 

  罢了…… 

  怎么还会有念想呢? 

  我的心绪很乱,时而甜蜜期盼,时而痛苦自怨。 

  台阶越发高,人影便发小。 

  可不知为何我那近乎失聪的双耳却偏于这时应和起声响。 

  我遥遥瞧着底下众人,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像无数个黑洞欲将我吞噬。 

  这才惊觉那声响本不是传自他们。 

  而是来由我的心底。 

  玄青,这便是你要供养的生民吗? 

  想我此生粗鄙低贱,唯死前方悟得二三大义,不知是喜是悲。 

  此刻,我望着万万生民,似是瞧见旧时乡里。 

  他们身处偏狭,劳苦无休。 

  但哪怕身处沟壑却仍要仰望星空。 

  都在努力且认真的生活呢。 

  为了这样可爱的魂灵。 

  我这条贱命拿去又有何妨呢? 

  当金椅摇晃不再,我再次登上高台。 

  此处见证过十七岁的荣光,亦将见证二十一岁的肮脏。 

  此刻的我敢直面在场种种,却独独不敢触碰那抹青翠。 

  他那般清冽,是断不能沾染低贱的。 

  即是如此,亦已焉哉…… 

  老太监漠然地瞧着这一切。 

  半晌,微跛的右足踮起,即刻上前宣告结局。 

  “陛下!” 

  一声微哑清明世间。 

  于芸芸混沌血色间,那个身着青灰的少年就这样暴露于大众之中。 

  “公主曾任圣女,而今却是万不能当的,依佛法常伦,必得经臣净魂后方可处罚,而今确是于理不合。” 

  少年言时语气平和,颇有威吓。 

  可我却看见了,他紧攥的右拳下是怎样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何必? 

  我一直试图说服自己放下你。 

  你又何必? 

  我多想对上玄青的眸子就这般问上一问。 

  便似那早已干涸的泉眼于一个不经意的春日忽而涌出二三甘露。 

  这本该是新生的欢愉。 

  但为何—— 

  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本是做好了赴死的决心,却于鬼门关前尝得二三甜蜜。 

  这又叫我如何安然赴死? 

  我瞧着皇帝眉头渐蹙,心中大惊。 

  唯恐玄青因此番大逆失了性命。 

  我发了疯似的冲他摇头,已是全然不顾体面廉耻。 

  “回去!快回去!” 

  我撕声大吼,却是根本寻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发出似野兽般最原始的哀嚎。 

  剧烈的摇晃令我从金椅上摔落。 

  左耳又开始嗡嗡响个不停,脚筋处的皮肉再次绽开。 

  我甚至不敢想象自己此刻是多么可笑。 

  感受着红泪阑干,四周的一切便都变得模糊起来。 

  一片朦胧中,我瞧见一抹青朝我走来。 

  那抹青越走越近,身后竟伴着阵阵铃响。 

  熟悉又陌生的檀香袭来。 

  他说:“含春,莫怕。” 

  33 

  我记不得自己是如何竟到了大殿内。 

  恢宏的宫柱上是双龙戏珠,方才的一切皆似幻影。 

  像是这殿门一关,那些纷扰便都同我再无瓜葛。 

  此刻,只有面前的玄青真真切切。 

  便是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吧,也是完满的。 

  我想着,竟是不愿动弹了。 

  偌大的宫殿是那般寂静,静得我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我真的还活着吗? 

  “含春……”少年喃喃细语。 

  我一时竟分不清他是在同谁言语。 

  “含春……”许是第一次唤起这个称呼,少年的声音生涩而压抑。 

  “含春……”他似乎并不在意我有无反应。 

  只是执着年少的一腔固执,一遍又一遍的描摹姓名。 

  似乎这一切不是为了世间大局,而只是为了他自己。 

  往昔的云间月恰于此刻消散,我们都甘心沉溺其间。 

  可世道哪能这般如意? 

  霜花自窗缝间零落碾入衣裳,寒风于殿门外呼啸。 

  一切的真实击碎了这艰难编制的桃花源。 

  将注定离散的结局血肉模糊的剖开呈于眼前。 

  还能有什么奢望呢? 

  马上便该瞧不着了。 

  窗外有闻二三啼鸣,玄青竟是笑了。 

  逐渐靠拢的身躯,互相交织的气息。 

  仿佛彼此便是这荒唐中唯一的真切。 

  只差一刻,却也只差一刻。 

  我感到玄青的目光停留在我凌乱的发间。 

  莫名难耐。 

  半晌,他却只是将我凌乱的发丝尽数整理平常。 

  掌中的薄茧磨蹭过娇嫩的耳垂,我不禁心泛涟漪。 

  一切似乎从未改变,一切却都物是人非。 

  我想,我们大概都怀念起那段絮絮叨叨的过往年岁了。 

  我从未见过玄青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心中不免一惊。 

  随即迎来的却是寥寥草草充斥着的酸辛。 

  桃花饼、早春雨、池中荷…… 

  他说,他从不是什么大义之人。 

  自记事起,寺中教的便不是虔诚佛法,而是天子永无缪言。 

  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可世事不公却都源于这个道理。 

  他是被规矩困住的笼中雀,而我……是他的山林。 

  “原是个假和尚。”我轻笑,只深深望向他。 

  当旧时种种一件件被提起,那张由佛法礼俗编织而成的遮羞布终于被拽下。 

  原来自初始便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不愿面对,却终究骗不过自己的本心—— 

  玄青欢喜林含春…… 

  当时不经意的点滴,却恰成了此刻最锋利的毒箭。 

  刺入骨髓,药石无医。 

  他絮叨着,竟逐渐兴奋起来,语速渐快,仿佛当真回到了那场狼狈的初遇。 

  他悻悻的跟在我的车后,心想着: 

  这檀越果真不是一般的女子。 

  彼时微风不燥,阳光恰好,我们正当自由年少…… 

  “含春可有愿?”似是怕我听不清明,玄青离我很近。 

  近到轻声呼出的鼻息缱绻于我的耳畔。 

  很柔却痒,发丝缠绕一起,颇有耳鬓私语的意味。 

  “信徒有三愿。一愿家父千岁,二愿郎君常健,三愿……你能抱抱我吗?” 

  一直以来的不敢言说,终究是说出了口。 

  我们都是被规矩困住的人。 

  可虚伪的封建礼教下,还得有些真情才好。 

  那就放纵一次吧。 

  深抵颈窝,呼吸炽热,心跳猛烈。 

  轻柔却仿佛要将彼此揉入血骨。 

  皇帝似是等着着急了,派宫人在殿外不断地催促着。 

  而他则伴着这份聒噪颤抖的拥向了我。 

  世人常说“人在死前会想通很多事”。 

  我想便是此刻这般吧。 

  我们终于可以放下了那些的所谓的礼俗规矩,毫无芥蒂的拥抱了。 

  催促声越发急了,玄青看向我发愣的双眸,终究是止步于此。 

  掌心的蜜饯被攥的太紧有些变形,我惊觉玄青竟显出几分窘迫。 

  我用余光撇见了那颗蜜饯,混沌的眸子有了光彩。 

  这是……给我的吗? 

  毫不嫌弃的便抢着往自己嘴里塞。 

  甜! 

  比我的桃花酥还甜上个千万分。 

  我偏过头瞧着玄青笑颜弯弯,未曾言语。 

  我相信玄青必然是明了的。 

  我在同他说: 

  谢谢你呀,小和尚。 

  宫人终于等不及了,轰然的打开殿门。 

  玄青却不慌不忙,横抱着我缓步走出。 

  我嘴角擒笑。 

  哪里有分毫死前的绝望。 

  我闭上眼,感受着玄青热烈跳动的心脏,攥着他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 

  我舍不得你呀,小和尚。 

  感受到有暖流自眼眶中溢满出。 

  我了无痕的将头偏向玄青的胸口。 

  还是别瞧见的好。 

  若是叫人瞧了去,小和尚便知我从来没有表面表现的那么坚强。 

  我放dàng,污秽,怯懦。 

  死前甚至放纵自己染指了国师。 

  众人必回更唾弃她吧…… 

  所以啊,还是不要被人瞧了去…… 

  木床生硬且崎岖,我被冰冷的链条绑于其上。 

  多缠一圈,我的气息便稀薄一口。 

  我瞧见周遭人脸上得意的笑,他们的嘴巴一张一闭。 

  但我却觉得世间从未如此安静过。 

  一切都模糊起来,天地间寂静的可怕。 

  他只看着玄青近乎惨白的脸。 

  我终于不再笑了,眉头紧锁宣泄着我的不安。 

  “轰” 

  终于,火苗吞噬了一切。 

  它们迅速的在木床上蔓延开来,消逝着世间万物。 

  扭曲的空间,猖狂的焰火。 

  零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 

  瞧我,都忘了。 

  我初来时,也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啊。 

  这儿不是我的家。 

  我爸妈还等着我回家呢。 

  我看着那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闭上眼,却只有舒适的暖意。 

  我想……我终于能回家了。 

  34 

  当一切都尘埃落定。 

  玄青望着空空荡荡的地面,这才惊觉——原是那颗蜜饯…… 

  他于结局已定的时节兀自行动,妄图表明心意,叫她有所依存。 

  结果却是叫她心头越发不舍难耐。 

  人一旦有了期盼,再想放下实属艰难。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可笑的自我感动。 

  除了叫他的小姑娘走的越发苦痛外,他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 

  他终于懂了。 

  在空荡的高台上疯了般的失声痛哭,回应他的却只有些许残灰…… 

  玄青不知自己是如何走下的高台。 

  待他神魂归体却是已然到了桃花树前。 

  自林含春出嫁邻国,宫人便弃了这株再平庸不过的桃树。 

  这株曾用以二人传信的桃树,如今却枯槁脆弱,已然是至了生命尽头,唯凭着身后宫墙的依靠方挺立于世间。 

  玄青描摹着树梢不敢用力,只怕一个不小心,二人间唯一的联系便会烟消云散。 

  指甲顺着树干下滑,到了二人往昔藏信之处。 

  他忽而瞧见一封泛黄的信笺。 

  微微颤颤的将其抽出。 

  信封上只有几个秀气的大字——玄青亲启。 

  小心翼翼的绽开纸页: 

  不自由,毋宁死。宁为浮萍随风逝,不做金丝笼中雀。来世若得轮回道,寄得鸳鸯配成双。小和尚,来生我偏不做那公主,成这世间一草一木便好,你莫忘了寻我。 

  刹那间,压抑的情绪便有翻滚而出,无尽的苦涩化作相思,滚烫的眼泪化开墨迹。 

  “好……” 

  (完)

  

  这本书到这里就完结了,好舍不得,文中肯定有我思虑不周的地方,或者是没想起的漏洞,但是亲们无怨无悔的陪我到最后,到结局,真的真的很感动。再次感谢所有关心和支持此书的读者们,如果没有你们,就不会有我这本书出现。

  

  最后再推荐一本我觉得特别好看的书《豪门隐婚:蜜宠甜妻99天》(http://www.timeread.com/book/40240),这本书的故事特别精彩,希望和大家分享。

  

  最后的最后,等待我开新书!我爱你们!

 

  《豪门隐婚:蜜宠甜妻99天》

  

  第1章 神秘礼物

  

耀城有钱人们最喜欢光顾,最有名的销金窟顶级娱乐会所“千色”某办公室里:

“是处?”

“嗯。”

“想要多少钱?”

“60万。”

“60万???就那一张膜值60万?小妹妹,你以为你那是钻石做的嘛?”

顾念西白皙的脸庞瞬间涨的通红,十指紧揪住衣角:“我只要60万,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这60万!”

“小妹妹,你虽然身材很好,长的也漂亮,可也不值60万啊!最多只能给你10万!”

“我只要60万,求求你了!帮帮我吧!”顾念西头垂的更低了些,她真的很需要这60万,这60万对她来说太重要,甚至重要过生命。

“不卖快滚!别占着地方!我又不是活菩萨帮不了你!快滚快滚!我还要面试下一个呢!!!”

顾念西紧抓住门框任那些人推搡就是不肯离开,所有能想的办法她都想了,可筹到的钱还不足10万!

踏进千色的那一刻她就放下了所有的自尊,只为了这60万!

“怎么了?”顾念西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温文尔雅的男音。

“哟,苏二少您怎么来了。”正推搡着顾念西的西装男一见顾念西身后的苏沉瑾那里还顾的上顾念西,赶紧冲苏沉瑾点头哈腰的恭维着。

顾念西顺着西装男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自己背后站了一个身穿高级定制手工西服,气质斯文的男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顾念西转身一把拉住苏沉瑾的手臂:“先生,60万你买我一夜可以吗?”

苏沉瑾的目光落在顾念西的脸上一愣,随后冲顾念西优雅一笑:“当然可以。”

华丽复古的欧式别墅里,几名身穿统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抬了一个超大的粉色礼盒进了主卧室里。

“三少,这是二少送您的二十六岁生日礼物,说是特意为您准备的惊喜,请您一定要亲自打开看看。”

巨大落地窗前的苏离墨缓缓转身,冷漠的目光看了眼放在床上的超大号粉色礼盒冲几名西装男道:“你们出去吧。”

苏沉瑾给他送的礼物?惊喜?他还真想好好看下!苏离墨薄薄的唇角微勾,走到床边伸手解开了粉色礼盒上蝴蝶结,打开盒盖,一副活色生香的画面印入眼帘。

只见粉色礼盒里躺着一个浑身上下只裹了层粉色薄纱的少女。

如此诱人的画面,苏离墨的目光却死死的盯住少女的那张漂亮的面容。

下一秒,苏离墨突的捏住少女的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顾…念…西”顾念西话还没说完另一半话已经被苏离墨吞进肚子里了。

苏离墨的吻汹涌炙热的令人可怕,恨不得将顾念西整个人吞入腹中一样。

顾念西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苏离墨推倒在床上。

顾念西想推开苏离墨,可一想到那60万,刚伸出去的双手就退缩了,只能狠狠的抓住身下洁白的床单。

眼泪却控制不住的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落到苏离墨薄薄的唇上,正吻着的苏离墨一怔,霍然起身,烦躁的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丢在顾念西面前简单明了的道:“穿上,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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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4/29 7:4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