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冕称帝那日,我的未婚夫宋禹把我送进了大牢,要扶另一个女子登上帝位。
不为其他。
只因他从边疆带回来的那名女子才是大景皇室真正的帝姬。
而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
我差一点就成了大景女帝。
为什么是差一点?
因为在我加冕的前一刻,宋禹从边疆带回来的那名女子突然闯进大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着我说我是个冒牌货。
她拿出了我遍寻不得的传国玉玺。
即将与我成亲的宋禹也在这时走下台阶,站在她身后替她作证。
顷刻间我成了丧家之犬,众目睽睽下连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便被御凰军押住,往大景的天牢而去。
与宋禹擦肩而过之时,他移开了视线不敢看我。
反倒是旁边的樊子英,动作亲昵挽着宋禹臂膀,一脸张扬得意。
“你竟真为了旁人不顾我的死活?”
我没去理会樊子英和其他朝臣们的复杂目光,只盯着宋禹看。
我与他自小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没道理他会因为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女子与我撕破脸皮。
可他现在就是站到了他带回来的女子身旁。
宋禹张了张嘴,目光从朝臣们的脸上慢慢挪到樊子英脸上,又挪到我的脸上,温声道:“兰煌,假的终究是假的。”
“你占着子英殿下的身份享受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现在她回来了你就应该把一切还回去,待陛下醒来,我会顾念以往情义御前求情,饶恕你欺君之罪。”
“好一个御前求情,又好一个欺君之罪!”
我想去抓宋禹的衣襟,好让他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谁知御凰军那么不懂事,以为我要狗急跳墙立马把我拽回来死死摁着,就差让我的脸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我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
缓了半天才看着宋禹和樊子英冷笑出声。
“陛下身子刚刚抱恙,你们宋家便迫不及待上演好戏,妄图以一块玉玺定本宫死罪独占朝堂,当真是好算计。”
宋禹还没有说话,宋家那位丞相大人也就是宋禹的父亲宋文杰立马呵斥御凰军道:“帝女登基在即,你们还不赶紧把这个假的拖下去,省得她妖言惑众。”
御凰军看在往日威压,本不敢对我如何,听了宋文杰的话立马回过神,毫不客气推着我往大殿外走。
我朝四周看去,寄希望于那些以往与我交好的朝臣身上。
然而陛下跟前第一红人的宋丞相开了口,在事态不明之前,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与宋丞相叫板。
就连看不顺眼宋家的,亦敢怒不敢言。
因为樊子英的身份他们不清楚,但那块应该由陛下亲自传给帝姬的传国玉玺看上去不像是假的。
我看到朝臣们如此安静,心里渐渐凉下来。
离开大殿之际又不得不做最后的挣扎,对他们大吼大叫,企图让他们跳出来为我说句话。
“本宫身份是真是假自有陛下定夺,你们无权处置本宫,反倒是宋家从边疆带回来的人身份可疑。”
“时值大景与南国交战之际,陛下重病缠身不理朝政,本宫亦有心无力,大景安危只能暂且拜托诸位大人了。”
纵我有三寸不烂之舌,还是进了天牢。
值得庆幸的是,我那番话让朝臣心生嫌隙,宋家暂且不敢轻举妄动,我在牢里的生活勉强过得去。
宋禹来看我的时候,已是三更时分。
本来靠着角落睡得迷迷糊糊的,瞥到了宋禹的身影瞬间给我气醒了,拉了拉褥子背过身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走到我身旁放下手中泛出香气的食盒。
温声说道:“狱卒说你一下午都没进食什么东西,我带了你喜欢的莲子糕,你要是饿了垫两块。”
我扭头看了眼。
他一如从前,风光霁月,疏朗温和。
与脏兮兮的牢房格格不入。
幼时陛下让宋禹做我伴读时,曾指着宋禹对我说那是我未来夫君,是可以与我携手到老的良人。
他却不知,便是这他看好的女婿,在他昏迷沉榻之际亲手将他的女儿送进了大景天牢。
我收回目光,冷嘲热讽。
“你送的,我敢吃?”
他面不改色坐在木架子床脚,伸手拿出一块糕点轻轻掰碎,放进自己嘴里细嚼慢咽。
见我还是无动于衷,沉默片刻道:“陛下没有醒来之前,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我轻嗤一声,不以为意。
“那你最好祈祷陛下能够尽快醒来,好好看看你们宋家还有你宋禹,到底是副什么样的嘴脸。”
他叹了一口气,“兰煌,我知道你到现在还不接受你是假帝姬这个事实,但你若是真的,传国玉玺为何会在子英殿下手中?我又为何千里迢迢跑去边疆把她接回来。”
我有些恍惚。
半年前陛下生了一场大病,身子每况愈下,需用汤药吊着精气神。
宋家为了尽忠,听闻边疆有治陛下苦疾的良方,让宋家嫡长子也就是宋禹前往,便是在那时,宋禹带了名女子回来。
他说樊子英于他有救命之恩。
恰逢樊子英的父母都死于两国交战,怜其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于是将人带回宋家照应。
我本不关心樊子英的存在,直到半个月前宫里突然传出宋禹与樊子英举止亲密的绯闻,我好奇去看了眼樊子英。
要不说很巧呢。
刚好碰见樊子英与宋禹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还有半个月就是我与宋禹大婚的日子,在这之前我却亲眼目睹自己未婚夫与旁的女子抱在一起。
要能忍才怪了。
于是一气之下将樊子英关进了大景地牢。
我原本以为宋禹选择在大婚之日把樊子英放出来是怕我对樊子英下毒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扶樊子英上位。
现在看来,似乎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你当真以为我只是求药途中碰巧遇到子英殿下才把她带回来的吗?其实不是,是陛下早知道子英殿下身在边疆,怕引起你的警觉,才让我以寻药为借口把人接回来的。”
宋禹敛着目光,慢慢说着。
他说的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既然如此,为何不选在樊子英回京的那一刻就向天下表明她的身份?
那时陛下尚且还清醒着,将真相公布天下只是一两句话的事。
还有,为何宋家偏偏选在陛下昏迷不醒,选在我加冕为帝那日要扶樊子英上位?真不是为了培养一个攥权傀儡?
宋禹知道一两句话打消不了我的困惑,抿了抿唇又道:“你若还不信,那你可还记得自己八岁以前的记忆?你八岁以前,与大景皇室没有半点关系。”
别说八岁以前了,就是八岁那年发生过什么事我都不清楚。
自我有记忆起一直生活在皇宫。
有记忆那一年,我九岁。
也是那一年,陛下牵着宋禹的手朝我走来,指着宋禹跟我说那是我未来夫君,要我跟他好好相处,莫要生了嫌隙。
“我确实记不得,那又如何?”
我深吸一口气,不甘示弱迎上宋禹那好似什么都知道的目光。
“我是非陛下血脉等陛下醒过来自然真相大白,何须你费力与我细说,莫不是想让我亲口承认我是个冒牌货,好让樊子英在那位置上坐得更加稳妥?”
见我油盐不进,宋禹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
他应该看出了我是不愿意相信,而非不信。
毕竟在充足的证据面前我只知道嘴硬,这不符合我一贯的性子。
于是叮嘱狱卒好生照看我,拂拂衣袖起身离开。
宋禹走后,我有些失神,辗转难眠。
我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
早在什么时候呢?
早在我入宫后的前一年,也就是我八岁那年。
我清楚记得自己并非大景皇亲国戚,只是因为长了一张与陛下七八分相似的脸,便被宋家寻到送进了宫里。
十年过去,我都快忘了这件事。
猝不及防,又被樊子英的到来惊醒。
只是宋禹乃至整个宋家,还有陛下都有心瞒着,我寻不到机会一探樊子英的底,只能让人放出宋禹和樊子英之间的绯闻,再寻借口将樊子英关进地牢。
这样一来,我的加冕礼可以顺利进行。
即便陛下醒过来也难有转圜之地。
可我算漏了一点,没算到陛下在昏迷之前就把传国玉玺传给了樊子英,更没算到宋禹会在关键时刻临阵倒戈。
于是一步错,满盘皆输。
我成了阶下囚。
我现在还可以以陛下尚处昏迷为借口,说樊子英是宋家找回来妄图祸乱大景朝政的奸人,可陛下清醒之后呢?
他是会选择站在自己亲身血脉面前,还是选择站在我这个鸠占雀巢了十年之久的冒牌货面前?
不用想都知道,陛下清醒那日我大概是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陛下从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所以樊子英出现之前,我满心希望陛下身体康健无病无灾。
樊子英出现之后,我只希望陛下能够永远沉睡下去,如此,就没有人能够证明我是个冒牌货。
哪怕是宋家,也不行。
因为当年是陛下亲口承认我是他流落在外的唯一血脉,还当着文武百官滴血认亲,昭告天下。
不过我现在身处牢狱,陛下什么时候醒来都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情。
唯一可以做的只是利用耳目为我打探消息,不至于对外面一无所知。
我刚进入牢狱不久,宋家顺理成章拥戴樊子英成了这大景新的女帝。
不过碍于我在朝中多年树立起来的威望根基,樊子英这个女帝当得并不怎么样。
与此同时,陛下的病情反反复复。
这次尤为严重,不论太医使出什么法子,总不见一丝清醒的迹象。
就这样,外面忙得不可开交,我则在牢里安安静静待了大半个月,实在无聊了就在石墙上胡乱刻画。
这期间,除了宋禹会来天牢看我,其他人似乎早已忘了我的存在。
宋禹一共来看过我三次。
第一次给我送莲子糕,告诉我宋家一直在为陛下尽忠,于暗中寻找陛下流落民间的真正血脉。
我不置可否。
第二次给我送了盘江南莲子。
应是地方朝贡上来的,水嫩清甜,带着夏季我最喜欢的冰凉感。
他告诉我说,待陛下醒后他会不遗余力替我求情保住我的性命。
我只夸莲子好吃。
第三次他两手空空,与我隔着一道铁栏杆,垂着眸子神色难辨。
“太医说陛下很快就要醒了,在那之前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依旧坐在角落里的木架子床上,闻言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他,毫不犹豫道:“牢里实在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
然后找机会逃命。
若是以前,他不会拒绝我任何事。
哪怕我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想法子“摘”一两颗下来讨我欢心。
我说那不是天上的星星,将他亲手折的纸灯笼丢在地上乱踩。
他一点脾气都没有,把纸灯笼捡进篓子后,抱着哭花了眼的我温声细哄半天。
我说我想吃莲子,他亦想法子在府邸里摘种。
明明冬日酷寒,湖池结冰,不是莲子的季节,硬是抱着书本钻研怎么在冬日的湖里种出莲子来。
也不知怎么弄得,第三年的冬天还真叫他在自家府邸里种出了莲子。
不过不是在湖里,而是在他书房的大缸里……
他对于我向来有求必应,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长到从认识他开始,我对这个未婚夫感到很满意。
可如今他连思索都未曾有,避开我的目光与话,一字一顿道:“陛下未醒之前,我不能放你出去。”
我轻笑一声,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宋禹,我为何会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樊子英无辜,我又何其不无辜?如今你一点旧情不念,非要看到我被陛下降罪才肯罢休吗?”
“你是陛下看着长大的,陛下不会如此待你。”
“即便陛下不这样待我,那你们宋家呢!”
他嘴唇一颤,惊疑出声,“什么意思?”
我有些懊悔没忍住情绪,一不小心竟说漏了口,想了想又觉得无所谓,透过铁栏杆的间隙伸出手轻抚宋禹的脸颊。
勾了唇角,轻轻笑道:“没什么,只是在牢里睡了几晚上,突然想起了好多曾经忘记了的事情。”
他握住我不太安分的手,垂着眸子,清俊的面容在昏暗的烛光下落寞更甚,带着深深的忐忑与不安。
“你都想起了什么?”
“想起什么,那可太多了,一时说不清,但我清楚记得当年你们是怎么逼我喝下那碗迷魂汤,又是怎么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监视我这么多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