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说我爹出去为我们挣前途了,总有一天会来接我们回家。
但她被赶出家门时,我爹没来。
她被地痞流氓纠缠时,我爹也没来。
后来她死了,我长大了,我爹为了他的前程派人来杀我。
可我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我会一件一件地讨回来。
………………
我让人把车停在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面前。
当我洁白崭新的鞋子出现在他视线里,他盲目举起手中的破碗,祈求我的施舍。
旁边的小贩劝我,“不要给他,他就是那个品行不良的烂诗人。”
“活该。”他说完还觉得晦气,朝乞丐吐了下口水。
我没有动作,这次他终于肯放下脸面,“求您行行好,施舍一点给我吧。”
我嗤笑,将他的饭碗踹了出去,“爹,喜欢女儿送你的前程吗?”
他这才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怎么没死?”
身边的侍卫见他对我不尊,立马上前拳脚相向。
他哀嚎声传来,嘴里不断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我叫归莲,是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归莲。
听我娘说,我的名字取自父亲对她的初见。
我父亲是个大文豪,他仅用了几篇诗就娶到了我娘。
成亲不过半月,他便进城赶考,说要给我们母女挣个前程。
这一去就是数年,我娘从及笄少女等到迟暮妇人,最后入了黄土都没再见到他的面。
我娘去后,我就在不待见我们母女的外祖母家里苟且偷生。
我活得这么努力,就是想见见我爹,告诉他辛苦了。
真是糊涂啊。
这么多年我早已看够世人的冷眼旁观,居然对所谓没有音信的父亲抱有期待。
信了我娘说我爹会在某一日来接我们回家。
后来她被赶出家门时,我爹没来。
她被地痞流氓纠缠时,我爹也没来。
直到十二岁那年,我亲眼看见一群人拥簇着一顶华丽的轿子来到我们破烂不堪的村子。
我以为那是接娘亲回去的轿子。
当一位珠翠满头的妇人从上面下来时,我娘却慌忙地把我塞到干草里。
她让我无论出了何事都不要出声。
那妇人还带着两小童,两人长得跟金童玉女似的,眼里眼外都是对这里的嫌弃。
她们离开时我还能听见两个稚童着恶毒的话,“那样肮脏的女人,也值得母亲亲自来一趟吗?”
另一个男音附和,“母亲你说的对,这样低贱的人以后我一眼都不会看。”
等她们走后,我才从草垛里爬出来。
推开屋子的门,只见我母亲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不知道是她被逼死的,还是妇人让人将她吊死的,我只知道我成为了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儿。
我苟且偷生地长大了,他却派人杀我,想要我死。
后来我才打听清楚,他早在遇见我娘之前就有了妻室。
家中还有一儿一女,如今做了大半辈子的清风诗人,居然也混到了一个小官位。
怕那些吏官查到他以前品行不端,正打算杀我灭口。
他的妻子逼死我娘亲时,我没有恨他。
他不认我这个女儿时,我也没有恨他。
在我和野狗抢饭吃,睡在墓地里,冬日几乎冻死在无人问津的田埂时,我更没有恨他。
他不爱我娘,所以不愿意接我回去,我认了
可他不应该在逼死我母亲,不认我这个女儿之后,还为了他的前途还派人来杀我。
所以我逃了,偷了押送我回去的丫鬟带着的银子逃了。
我倒要看看,那样抛妻弃子的货色到底走得多远。
他以为我会逃得很远,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我躲进京城里。
我冷笑,喝口凉茶压下心中的火气,目光放在不远处谈笑风生的文人身上。
我在旁人的口中得知他就是狗爹的儿子。
狗爹不是想把我杀了吗,我就要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进入他的家。
我身上继承了我娘温婉的江南女子气质,又生了一双像极我狗爹的含情目。
一柔一媚,叫人过目难忘。
我在他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挂了牌子,上面写着卖身葬父。
我哭得梨花带雨拉住他一逝即过的衣袍。
“公子行行好,买了我吧。”
他垂眸看我,眼中似是轻蔑,又似理所当然,“做我的妾如何?”
我一副伤心过度的样子,怯生生开口,“我欲来京城寻亲,却不见我父亲踪迹。如今孤苦无依,自然是愿意的。”
他挑眉,觉得我很有趣,“那好,我刚好缺一个懂事识趣的妾室。”
我知道的,他养了好几房妾室,有他人之妇,有被强来的少女。
在外面他端的是一副霁月清风的样子,实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人。
我轻轻舔了一下干枯的唇,越显娇弱。
我抬眸别过脸,眼睑落下阴影,显得有些落寞,“虽然我无父无母,若是草草嫁给你做妾,我自然不愿意。”
他觉得我这是在欲拒还迎,势在必得的提议,“不如你明日来见见我父亲,看看我们的家风,如何?”
我露出几分真实的笑,“那我希望你大张旗鼓地来接我,我就住在这里。”
我指着不远处的客栈。
他点头,看得出他身心愉悦。
夜晚我拿着信物靠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明月。
周边的星辰一闪一烁,娘亲和我说,人死后是会变成星星的,继续看着最放不下的人。
娘亲,你在看着我吧。
我伸出手,妄想碰到它们。
不过很快我就收回了手。
娘,既然你在看着我,那就保佑女儿可以顺利地把那个负心汉手刃了。
隔天宋易果真派了一众奴仆接我回去。
这拉风的派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我在艳羡,疑惑的目光中,带着对狗爹的恨和心中的计划上了马车。
宋易早早就等在宋家门口,我下了马车却不准备跟他进入正堂。
他疑惑地看向我,我拿出信物,“我要见我爹。”
“什么?”宋易忍不住后退好几步,不可置信。
人群发出哗然,议论纷纷。
“我爹,宋维。”我生怕大家没听明白,指着信物上的名字,“他可还记得十八年前下了江南?”
此时正是查官的风头上,我话才刚说完,就被请了进去。
宋维一派清风明月地端坐在上堂,看见我后瞳孔微缩。
因为我的眼睛和他实在是太像了。
“不可能!”他站起来,失了以往的风范。
“爹。”我声俱泪下,“我是归莲啊。”
长姐原本依偎在她母亲怀里,看见我后,上下打量了我一下。
“你是……我妹妹?”
所有人把目光移向宋维,他看着我手上的信物不得不承认。
长姐当即亲热地拉过我的手,“原来是妹妹,怪不得哥哥一回来就说遇见一个很亲热的人儿。”
而宋易此时已经石化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原本看上要做妾的女人,一下子变成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他一时间接受不来。
他的母亲眸光一闪,柔声对我说,“好孩子,以后你也叫我一声母亲吧。”
“最近管得紧,就不要给你爹爹添麻烦了。”
我垂下眼帘,心中却警觉起来。
这两个女人,没一个事省油的灯。
“是,母亲。”
我就这样住了下来。
长姐叫宋雅,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才女。
这几日她还带我熟悉她们贵女的生活,“虽然比不上那些高门贵族,却也比普通人强多了。”
“你可要好好看看。”
她笑得温婉,转头带我来到一家布庄。
“明日我要带你参加宴席,你看看这里有什么喜欢的吗?”
我的目光落在烟蓝的布帛上,宋雅瞧见了,不动声色挡住我的视线。
她指着不远处的水华朱衣裙,“妹妹好颜色,定能压下这艳丽的红。”
我和她对视了好几息,最终我收回目光低下头。
“姐姐说得是,那就它了。”
回到府中,我又让人重新买了一套低调的衣裳。
隔天宋雅看见我穿着大红衣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又被得意压了下来。
“走吧。”
我们一起上了马车,宋雅在车厢中布置了一些古典书籍。
她抬眸笑意吟吟,“你看看这些。”
说完她又轻柔敲了自己的脑袋,“瞧姐姐,都忘记你不识字。”
我不回她,端起桌上的凉茶抵在嘴边,“比不上姐姐聪慧。”
我们明里暗里争斗了一路,快到地方时,手中的杯盏忽然倒在我身上。
我的惊慌肉眼可见,宋雅挑眉,“没事,一点小水渍罢了。”
我诺诺地,“姐姐可以先去吗,我把这个晾干就去。”
她眉眼间温婉,仔细看却藏着不耐烦,深深吐出一口气,“也好。”
她下了马车后我立马换上那套低调的衣裳。
参加别人的寿宴,自然不能喧宾夺主。
宋雅想让我遭恨,我可没那么傻。
所以当我低调得不能再低调地出现,宋雅傻了眼。
她身边的贵女还在说着我,“你那个乡间妹妹可真是野蛮,竟然还迟到。”
宋雅还回了一句,“她兴许有些事,大家莫要见怪。”
可她明明知道我是湿了衣裳的。
我把算计之色都压在眼底,把宋雅落在车上的寿礼拿了出来,“我看姐姐没带东西,所以就返回去拿了……”
宋雅差点挂不住笑,她知道自己忘记拿来,已经随便扯了根簪子送了上去。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她对这次的宴会不上心了。
不仅如此,她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我还没按她计划出糗。
她靠近我,咬牙切齿,“你怎么没穿我给你挑的衣服。”
“它都脏了。”
宋雅脸色沉了下来,回到府中一言不发。
母亲知道事情原委后,竟然抚着我的脑袋,说大家都是姐妹,应该好好相处。
金银珠宝首饰像是流水一般送进我的屋子,对我言听计从。
就连下人说我一声不好,都会被她拨了舌头扔到乱葬场中。
我看得清她温情表面下的百股宠爱。
人,只有站得越高,摔下去才疼。
为了父亲的名声,我主动提出布粥救济穷苦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