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帐内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看赴死之人的悲悯。
林知舒已经开始说胡话了,她无意识地呢喃着萧哲的名字。
萧哲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看出什么。
但他最终只是沙哑地吐出一个字:“准。”
太医很快在我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与林知舒手腕上的伤口贴在一起。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毒素,正顺着我的血液,缓缓流向我的心脏。
痛。
刺骨的痛。
但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咬着牙,额上冷汗涔涔。
萧哲就守在旁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林知舒苍白的脸上,偶尔扫过我,也只是像在看一个器皿。
一个用来救他心爱之人的,卑贱的器皿。
时间一点点流逝。
林知舒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也平稳了。
而我的嘴唇,却开始发紫,视线也变得模糊。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看到萧哲脸上露出了狂喜的表情,他紧紧握住林知舒的手,仿佛失而复得。
而我,这个救了她性命的人,被遗忘在了角落。
很好。
这正是我想要的。
林知舒,我为你以命换命。
从此以后,我便是你最大的恩人。
你欠我的,需要用一生来还。
而你,萧哲。
你欠我沈家一百三十七条人命,我也要你用一生,来品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8
我没死。
或许是命不该绝,或许是这个偏方并非真的九死一生。
我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后醒了过来。
醒来时,林知舒就守在我的床边,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了。
见我睁眼,她喜极而泣,一把抓住我的手:“阿雀!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她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娘娘……”我的声音还很虚弱。
“别说话,好好歇着。”她连忙帮我掖好被角,“太医说你身子亏得厉害,要好好将养。”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说她醒来后知道是我救了她,是如何如何的后怕与感激。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心中一片冰冷。
感激?
若她知道,那条蛇本就是我引去的,她还会感激吗?
若她知道,我救她,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她,她会是什么表情?
“阿雀,”她忽然认真地看着我,“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谁敢动你,我绝不答应。”
我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奴婢不敢。”
正在这时,萧哲进来了。
他先是关切地看了看林知舒,确定她气色很好,才将目光转向我。
“醒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谢陛下关心。”我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不必了。”他摆摆手,“你救皇后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来了。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我看着他,眼底是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孺慕:“奴婢不敢求赏。能为娘娘分忧,是奴婢的福分。”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挑了挑眉。
“陛下,”一旁的林知舒开口了,“阿雀救了臣妾的命,您一定要好好赏她。”
萧哲沉吟片刻,目光在我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那就封你为凤仪宫掌事宫女,另赏黄金百两,锦缎百匹。”
“谢陛下隆恩。”我磕头谢恩。
心中却在冷笑。
黄金,锦缎?
萧哲,你以为这些就能买回一条命吗?
就能抵消我沈家的血海深仇吗?
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我要的,是你的江山,你的性命,和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
9
身体养好后,我成了凤仪宫名副其实的掌事。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是她最信任的心腹。
连带着,萧哲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同。
不再是那种看蝼蚁般的漠视,而是带了一丝审视和……探究。
他来凤仪宫的次数更勤了。
有时,他会和林知舒说话,目光却若有若无地飘向我。
我知道,他在怀疑我。
一个肯为主人豁出性命的奴才,要么是愚忠,要么是所图甚大。
他显然不相信前者。
这日,林知舒在院子里放风筝,萧哲在一旁看着,脸上带着笑。
风筝线突然断了,风筝晃晃悠悠地挂在了不远处的树梢上。
林知舒一脸可惜。
立刻有太监搬来梯子要去取。
“不必了。”萧哲却忽然开口,他看向我,“阿雀,你身手似乎不错,上去把它拿下来。”
这是试探。
赤裸裸的试探。
我曾是将军府的小姐,自小学的是骑马射箭,飞檐走壁。上树这种事,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但阿雀不行。
阿雀只是一个体弱多病的,来自南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我跪下,一脸惶恐:“陛下恕罪,奴婢……奴婢愚笨,恐会摔下来,惊扰了娘娘的雅兴。”
林知舒也连忙说:“是啊陛下,那么高,太危险了。一个风筝而已,不要了便是。”
萧哲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锐利得像要将我刺穿。
“是吗?”他缓缓开口,语气意味不明,“朕倒是觉得,你并非如此胆小之人。”
我的心一紧。
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就在我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时,他忽然笑了。
“罢了,既如此,便不为难你了。”
他亲自动手,几下利落的攀爬,就取下了风筝。
林知舒高兴地拍手,像个孩子。
我低着头,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
萧哲,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你这只多疑的狼,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我必须,更快一点了。
10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林知舒面前提起朝堂之事。
不再是简单的关心,而是夹杂着一些我自己的“分析”。
“娘娘,您看,李丞相今日在朝堂上提议削减西境军费,说是为国库减负。可我听说,他儿子最近在京城豪掷千金,买下了一座前朝的园子。”
“娘娘,王尚书弹劾张将军治军不严,可张将军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寒门武将,在军中威望甚高,并无党羽。倒是王尚书,与李丞相过从甚密。”
我将这些朝堂上的暗流,包装成宫闱内的闲言碎语,一点点灌输给她。
林知舒起初只是听着,后来便会蹙眉思索,再后来,她会试探着问我:“阿雀,依你看,此事……”
我便会将我的“愚见”告诉她。
当然,这些“愚见”,都是经过我精心设计的,目的只有一个——离间萧哲与他最倚重的臣子。
尤其是李丞相和王尚书。
这两个人,是我沈家倒台后最大的受益者,也是萧哲如今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我要让萧哲,亲手砍断自己的臂膀。
萧哲的生辰将至,林知舒想为他准备一份特殊的礼物。
她问我该送什么。
我沉吟片刻,对她说:“陛下富有四海,什么珍宝没见过?寻常礼物,怕是难入他眼。奴婢以为,心意最重要。”
“心意?”
“是。”我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一份能真正为陛下分忧的礼物。”
在她的追问下,我“犹豫”着,说出了我的想法。
“奴婢听说,李丞相与王尚书,近日似有结党之嫌,朝中多有议论,陛下心中烦忧。若娘娘能……”
我没有说下去,但我知道,她懂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很快被一种想要为心上人付出的决心所取代。
“阿雀,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满意地笑了。
萧哲,你猜得到吗?
你最爱的女人,即将为你献上一份怎样的大礼。
一份,足以动摇你朝堂根基的,大礼。
10
万寿节家宴,群臣朝贺。
林知舒穿着我为她挑选的端庄宫装,坐在萧哲身侧,不时为他布菜,温柔体贴。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之际,林知舒忽然站了起来。
“陛下,臣妾有一份贺礼,要献给陛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萧哲含笑看着她:“哦?爱后有何礼物?”
林知舒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双手奉上。
“臣妾听闻,朝中似有结党营私之风,陛下为此忧心。臣妾愚钝,不懂朝政,只能将平日所闻所见,录于此册,以作参考。望能为陛下分忧一二。”
她话音刚落,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李丞相和王尚书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哲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本奏折,而是死死地盯着林知舒,眼中风暴汇聚。
“皇后,”他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知舒被他眼中的寒意吓了一跳,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臣妾知道。臣妾只想为陛下分忧。”
“分忧?”萧哲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失望和怒火,“谁准你打探朝政的?谁又给了你胆子,在今日这种场合,说这些话的?”
他猛地将御案上的酒杯扫落在地。
噼啪的碎裂声,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林知舒脸上。
她彻底懵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她明明是想帮他啊!
“陛下……”
“闭嘴!”萧哲厉声喝道,“后宫干政,是为大忌!你身为皇后,竟知法犯法!来人,送皇后回宫,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凤仪宫半步!”
林知舒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她被两个太监架着,几乎是拖出了大殿。
临走前,她那双含泪的眼,绝望地,无助地,看向了我。
我跪在地上,头埋得低低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心里,却在狂笑。
萧哲,愤怒吗?失望吗?
这才只是开始。
你亲手将你最爱的女人关进了冷宫。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
你最信任的皇后,与你最倚重的臣子之间,已经有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而这道裂痕,会越来越大,直到你的整个朝堂,都因此分崩离析。
11
林知舒被禁足了。
凤仪宫的大门好似被贴上了封条,萧哲一连半月,没有踏足后宫一步。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下。
人人都说,皇后娘娘恃宠而骄,触怒龙颜,失宠是迟早的事。
淑妃她们,更是幸灾乐祸,只等着看好戏。
只有我知道,萧哲舍不得。
他越是生气,就代表他越是在意。
我在凤仪宫内,陪着林知舒。
她整个人都垮了,不吃不喝,日日以泪洗面。
“阿雀,他为什么不信我……我真的是为了他好……”
她一遍遍地问我,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抱着她,轻声安慰:“娘娘,陛下是在气头上。他不是不信你,是怕你卷入朝堂的纷争里,受到伤害。”
“真的吗?”她抬起泪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真的。”我笃定地看着她,“陛下最爱的人是您,这一点,从未变过。您要做的,是养好身子,等陛下气消了,再去向他解释。”
我的话,给了她希望。
她开始慢慢进食,虽然还是郁郁寡欢,但至少不再寻死觅活。
半个月后,萧哲终于来了。
他看起来清瘦了许多,眉宇间带着疲惫。
他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我和林知舒。
他看着形容憔悴的林知舒,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语气依旧冰冷:“错了吗?”
林知舒的眼泪又下来了:“臣妾知错了。”
“错在哪?”
“臣妾不该干预朝政,不该……不该让陛下烦心。”
萧哲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知舒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忽然叹了口气,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阿舒,朕不是怪你。朕是怕。”
“怕?”
“这朝堂,是吃人的地方。朕不希望你,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朕只希望你,永远是朕初见时那个干干净净的阿舒。”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里满是后怕。
林知舒在他怀里痛哭失声。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化解。
帝后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加恩爱。
但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萧哲看着林知舒的时候,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从前没有的,复杂的东西。
是疑虑。
他在怀疑,那个单纯的阿舒,是从哪里知道那些朝堂秘闻的。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我身上。
12
“你叫阿雀?”
萧哲屏退了林知舒,单独召见了我。
空旷的偏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是。”我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抬起头来。”
我顺从地抬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皇后身边,何时多了你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宫女?”他踱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万寿节那份‘大礼’,是你教她的吧?”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平静。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一个宫女,不懂朝政。”
“不懂?”他冷笑,“一个不懂朝政的宫女,能说出‘结党营私’这样的话?一个不懂朝众的宫女,能精准地挑拨朕与丞相、尚书的关系?”
他俯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与他对视。
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
“说,你到底是谁?受何人指使?”
下巴被捏得生疼,但我没有挣扎。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陛下,奴婢就是阿雀。一个……深爱着皇后娘娘,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奴婢。”
我哭得梨花带雨,凄楚动人。
“娘娘被禁足,日日垂泪,奴婢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奴婢知道娘娘是一心为陛下,才会出此下策。若陛下要降罪,就请降罪于奴婢一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看娘娘终日为陛下忧心,才斗胆多嘴说了几句。求陛下不要再怪罪娘娘了!”
我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磕头。
额头撞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
很快,额上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萧哲没有阻止我。
他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像是在欣赏一出蹩脚的戏。
直到我磕得头晕眼花,他才缓缓开口。
“忠心可嘉。”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但,下不为例。”
他松开我,转身离去。
“若再有下次,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殿门被关上,我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但我也知道,萧哲对我的怀疑,已经生根发芽。
他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狼,随时可能扑上来,将我撕碎。
我必须,让他没有这个机会。
13
我病了。
在萧哲召见之后,我便一病不起。
太医来看过,说是惊惧交加,忧思过虑,伤了心脾,需要静养。
林知舒急坏了,日日守在我床前,亲自为我熬药。
萧哲也来看过我两次。
他站在床边,看着面无血色、奄奄一息的我,眼神复杂。
或许,一个随时都可能死掉的奴婢,是构不成什么威胁的。
他的疑心,暂时被打消了。
而我,则利用这次生病的机会,做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让林知舒,在我病榻前,为我读史。
“娘娘,奴婢自幼便喜欢听些前朝旧事,如今病着无聊,您能念给奴婢听吗?”
林知舒自然无有不应。
我让她读的,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而是历朝历代,关于外戚、权臣、以及……藩王之乱的记载。
她读着那些冰冷的文字,一开始还不解。
“前朝的敬王,本是皇帝的亲弟弟,为何要造反呢?”
我便会虚弱地咳嗽几声,为她“解惑”。
“娘娘,功高盖主,自古便是大忌。敬王手握重兵,威望甚至高过了皇帝,皇帝猜忌他,处处打压,他走投无路,自然只能反了。”
“那……那皇帝也太无情了。”
“身在帝王家,最是无情。”我看着她,意有所指,“有时候,信任与猜忌,只在一念之间。”
我像一个最耐心的猎人,将那些血淋淋的权谋斗争,掰开揉碎,一点点喂给她。
她那颗纯善的心,在这些故事的浸淫下,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看萧哲的眼神,不再是百分之百的崇拜与爱慕。
多了一丝……探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戒备。
我的病,养了一个多月。
待我能下床时,林知舒已经将半部《前朝史》烂熟于心。
她扶着我,在院子里散步。
“阿雀,你说,当今的宁王,手握西北三十万大军,会不会……也成为敬王那样的人?”
宁王,萧哲的亲叔叔,当年助他登基的第一功臣。
也是,除了我沈家之外,萧哲最大的心腹之患。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惊。
“娘娘!慎言!此等话,万万不可再说!”
我越是紧张,她反而越是笃定。
“你别怕,我只是随便问问。”她拍拍我的手,眼神却飘向了远方。
我知道,种子已经埋下。
接下来,我只需要等一个机会,让它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足以将萧哲的江山倾覆的参天大树。
14
西北大旱,颗粒无收,灾民流窜,匪盗四起。
宁王上奏,请求朝廷开仓放粮,并拨付军饷以镇压匪盗,安抚灾民。
奏折送到御前,萧哲的脸黑得像锅底。
国库本就不充裕,李丞相等人又极力反对,认为宁王是借机扩充自己的势力。
朝堂上吵成一团。
萧哲焦头烂额。
他来凤仪宫时,眉间的“川”字就没解开过。
林知舒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她几次三番想开口,都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直到这天晚上,萧哲批阅奏折到深夜,在凤仪宫歇下。
睡梦中,他眉头紧锁,似乎在做什么噩梦。
林知舒心疼地为他抚平眉头。
我适时地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
“娘娘,夜深了,您也歇着吧。”
我将烛火调暗了一些,寝殿内的光线变得昏黄暧昧。
林知舒看着萧哲疲惫的睡颜,幽幽地叹了口气。
“阿雀,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眼看着他这么烦恼,却什么都做不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我轻声说,“您是陛下最贴心的人,您的陪伴,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我顿了顿,状似无意地加了一句。
“其实,奴婢觉得,宁王殿下的请求,并无不妥。西北乃国之屏障,若乱了,于大局不利。只是……”
“只是什么?”林知舒立刻追问。
“只是宁王殿下功高震主,陛下心中,难免会有顾虑。”
我看着她,缓缓说出了那句,我准备了许久的话。
“若此时,有个人,能替陛下跑一趟西北,既能安抚宁王,又能查明实情,那便是天大的功劳了。”
林知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是说……”
我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我知道,她会明白我的意思。
也知道,她会去做。
因为,她太想证明自己了。
太想在萧哲面前,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只会惹麻烦的,无用的花瓶。
她想成为,能与他并肩而立的,真正的皇后。
而这份渴望,将成为我手中,最致命的武器。
15
次日清晨,萧哲醒来时,林知舒已经梳洗完毕,正坐在床边,乖巧地等着他。
“陛下,臣妾想与您说件事。”她声音轻柔,但眼神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萧哲揉了揉眉心,昨夜的疲惫仍未散去:“何事?”
“西北大旱,百姓流离失所,宁王叔又为陛下分忧,提出赈灾之策……”
萧哲的眉心又蹙了起来。他知道她要说什么。
“后宫不得干政,朕之前已经说过一次。”他的语气有些不耐。
“臣妾并非干政!”林知舒急了,她从榻上起身,跪到他面前,“臣妾只是……只是想为您分忧。陛下,臣妾愿替您走一趟西北!”
殿内顿时一片死寂。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
萧哲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一丝怒意,“你可知西北是什么地方?你一个闺阁女子,从未出过远门,如何能去那苦寒之地?”
林知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臣妾知道西北艰苦,但臣妾不怕!臣妾想为陛下尽一份心力!宁王叔多年未回京,陛下若能派人前去慰问,也能彰显陛下仁厚。臣妾去,更能让宁王叔感受到陛下的信任和关怀。”
她字字句句,都在重复我曾经“不经意”透露给她的那些“道理”。
萧哲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猛地从床上起身,一把将林知舒从地上拽起来,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荒唐!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多少人觊觎那个位置,多少双眼睛盯着宁王?你去了,若出了任何意外,你让朕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你让朕如何自处?”
他每说一句,林知舒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从来没见过萧哲如此震怒。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陛下……您是不信臣妾吗?臣妾只是想帮您……”
“朕不是不信你,朕是怕你出事!”萧哲看着她,眼里满是复杂,既有怒火,又有深深的担忧。
他猛地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去,语气带着强烈的警告:“这件事,休要再提!”
林知舒跌坐在地上,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感到委屈,感到不解,明明是为他好,为何他如此生气?
她绝望地看向我。
我上前一步,轻轻扶起她,在她耳边低语。
“娘娘,陛下是心疼您。但您想想,若能为陛下解决此等忧患,陛下心中,定会对您更加看重。这不仅是为陛下分忧,更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娘娘的心意,不是吗?”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像蛊惑人心的魔咒。
16
林知舒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她咬了咬牙,再次看向萧哲的背影:“陛下,臣妾并非意气用事。臣妾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完成任务,愿受重罚!”
萧哲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刺我。
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质问:这都是你教她的吧?
我垂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萧哲看着林知舒,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睛。
他犹豫了。
他知道,林知舒是真心想为他分忧。可他更知道,这一步踏出去,林知舒就不再是他心中那个纯善无暇的“阿舒”了。
她会沾染上朝堂的腥风血雨,会被那些阴谋诡计腐蚀。
这不是他想要的。
但他同样明白,林知舒是一个执拗的性子。若今日不允,她心中这根刺,永远都不会拔除。
最终,他妥协了。
“好。”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朕允你。但你必须带足护卫,听从朕的安排,不得擅自行动。若有任何差池……”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却让林知舒瞬间红了眼眶。
她扑进萧哲怀里,喜极而泣:“谢陛下隆恩!臣妾绝不辜负陛下!”
萧哲紧紧地抱着她,闭上了眼。
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萧哲,你以为你是在宠她,是在给她机会。
可你不知道,你亲手把她送进了狼窝。
而我,会是那匹悄无声息的,将你撕碎的狼。
林知舒去西北,意味着她将接触到宁王。
宁王,这个未来可能威胁你皇位的亲叔叔。
这份所谓的“信任”,将成为一道催化剂,加速你们之间的猜忌与分裂。
而我,会作为她的心腹,一同前往西北。
那片曾经是我沈家世代镇守的土地。
那片,埋葬着我沈家英魂的土地。
萧哲,你的末日,要来了。
17
去西北的队伍,浩浩荡荡。
萧哲为林知舒准备了最精锐的护卫,最奢华的马车,仿佛她不是去赈灾,而是去游山玩水。
他甚至派遣了京兆尹的丞相之子,李言昭,作为护送使臣,美其名曰护卫周全,实则暗中监视。
李言昭,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与我兄长沈朝安是同窗。前世沈家出事,他曾暗中帮助过我,但终究势单力薄,无力回天。
我对他的态度,保持着疏离与警惕。
林知舒对这次西北之行,充满了热情。
她每日研究舆图,向我询问西北的风土人情。
我将西北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告诉她。
“娘娘可知,西北民风彪悍,连孩童都会骑马射箭。那里的人,只认强者。”
“宁王殿下治军严明,他手下的西北军,只听命于他一人,便是陛下,也难以直接调动。”
“娘娘,西北苦寒,常年战事不断,宁王殿下的王妃,就是在一次战乱中,为了保护百姓,不幸殒命的。”
我刻意强调宁王在西北的威望,以及他与朝廷的貌合神离。
林知舒听了,神色越发凝重。
她开始担心,自己一个弱女子,去了西北,能否镇得住场子。
“阿雀,你说,我该如何才能让宁王叔信服,并真正助陛下分忧?”
我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娘娘,人心最是难测。但有一点,放之四海而皆准——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林知舒若有所思。
“宁王殿下如今最缺什么?军饷,粮草,还有陛下的信任。娘娘带去这些,自然会让他对您刮目相看。但更重要的,是您要让他看到,您是真正为了西北的百姓,为了大周的江山,而非只是为了陛下的青睐。”
我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甚至,娘娘可以借此机会,与宁王殿下建立深厚的情谊。毕竟,宁王殿下是陛下唯一的亲叔叔,若他能真心辅佐陛下,对大周江山,是莫大的幸事。”
林知舒听得入神,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我正一步步地,引导她走向深渊。
18
马车一路向西,沿途的景象,从江南水乡的秀丽,逐渐变为北方苍茫的广袤。
灾情触目惊心。
原本富饶的土地,如今只剩下干裂的沟壑,百姓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林知舒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她出身富贵,从未见过如此惨状。
“阿雀,我从未想过,百姓的生活会如此艰难。”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递给她一方帕子,轻声说:“娘娘,这只是开始。越往西北,灾情越重。”
随行的官员们,依旧在计算着国库的亏空,争论着赈灾的细枝末节。
李言昭也是忧心忡忡,但他更多的是从朝廷的层面去考虑。
唯有林知舒,她开始亲自动手。
她会把自己的月例银子拿出来,让侍卫去买些粮食分给路边的灾民。
她甚至会亲自下马车,为那些生病的孩子喂药。
她的善良,是真的。
然而,善良在这乱世,却是最锋利的刀刃。
“娘娘,您这般直接施舍,杯水车薪,起不到多大作用。”我提醒她。
她也知道,可她不忍。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她急切地问我。
“娘娘,宁王殿下在西北威望甚高,他若能真心为百姓谋福,比我们散尽千金都管用。”我暗示她,将希望寄托在宁王身上。
“可……可陛下与宁王叔之间……”她露出犹豫之色。
“娘娘此行,不就是为了化解这份隔阂吗?”我语气坚定,“您是皇后,代表的是陛下。但您也是百姓的希望,代表的是仁心。只要娘娘真心为百姓,宁王殿下定能感受到。”
林知舒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她相信我。
因为她觉得,我是在真心为她,为陛下,为百姓着想。
她不知道,我心中只有恨。
只有让萧哲痛苦,让他的江山崩塌,才能平息我满门的血仇。
19
抵达西北边境,宁王萧澈,亲自前来迎接。
他身穿一件简单的黑色戎装,身形高大挺拔,眉宇间带着常年征战的肃杀之气。
他与萧哲有几分相似,但却少了萧哲眼中的多疑与城府,多了一份耿直与豪迈。
前世,宁王因功高震主,被萧哲削去了兵权,最终郁郁而终。
而如今,他依旧是那个手握重兵,威震西北的宁王。
他看到林知舒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皇后娘娘,一路上辛苦了。”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几分粗犷。
林知舒有些紧张,但还是按照我教的,恭敬地行礼:“宁王叔安好。”
宁王打量了她几眼,又将目光投向我。
“这位是……?”他问李言昭。
李言昭立刻介绍:“这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宫女,阿雀。”
宁王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皇后娘娘,一路风尘仆仆,先请入城歇息吧。”他客气地说。
在入城的路上,林知舒问宁王:“王叔,西北灾情如何?”
宁王叹了口气:“旱情严重,百姓艰难。军中粮草也所剩无几,若再没有朝廷的支援,恐怕……”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对朝廷的不满。
林知舒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当晚,宁王在王府为林知舒设宴洗尘。
宴席上,林知舒频频举杯,除了表达萧哲对宁王的信任与关怀,更多的是对西北百姓的担忧。
她甚至当着宁王的面,将萧哲给她的一箱珠宝,尽数捐出,用于赈灾。
宁王看着那一箱箱明晃晃的珠宝,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吩咐王府管家,将这些珠宝妥善登记,用于购买粮草。
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林知舒,你以为你在用真心感动宁王。
可宁王常年征战,他见惯了世间的虚伪与算计。
他不会因为你几句真心话,几箱珠宝,就彻底放下对萧哲的戒备。
他会警惕你,会利用你。
而这,正是我想要的。
因为只有这样,你们之间的信任,才能建立在利益之上,也才能更加稳固。
而一旦这份利益受损,便会彻底崩塌。
这,就是我为你布下的,第一步棋。
20
宁王在西北的威望,并非虚言。
他不像京中那些官员,养尊处优,对百姓疾苦视而不见。宁王每日都会带着我们巡视灾区,亲自查看旱情,与灾民们交谈。
林知舒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她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般惨状。可很快,她便被宁王忧国忧民的姿态所感染。
“王叔,您的眼睛,是不是被沙尘迷住了?”林知舒接过宁王递来的水囊,轻声问道。
宁王摇了摇头,眼中满是疲惫:“哪里是沙尘,是看着百姓受苦,心里难受。”
他指着远处一队面黄肌瘦的灾民,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们都是大周的子民啊。陛下……陛下难道真的看不见吗?”
我站在林知舒身后,看着宁王那饱经风霜的脸,心中一阵酸楚。
前世,宁王曾上书五十余次,恳请萧哲赈灾。可萧哲只当他是别有用心,意图扩大自身势力。
最终,宁王忍无可忍,擅自开仓放粮,动用军饷赈济。萧哲震怒,以“擅动军资”之罪,将宁王削去兵权,圈禁王府。
这便是萧哲。他的目光,永远只放在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上,从未真正关心过天下百姓。
我轻咳一声,适时地提醒林知舒:“娘娘,陛下日理万机,自然忧心百姓。只是朝中事务繁杂,陛下也有难处。”
林知舒没有说话,她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眼中闪烁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那夜,李言昭送来京中的邸报。
萧哲在邸报中对林知舒的赈灾行为大加赞赏,甚至追加了一批赈灾物资。但同时,他也严令林知舒不得插手西北军事,不得擅自处理地方政务,一切听从宁王的安排。
林知舒看着那邸报,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陛下这是……不信任我吗?”她轻声问。
我走到她身边,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娘娘,陛下是担心您的安危。”
“可他说,一切听从王叔的安排。”林知舒将邸报放在一边,语气有些低落,“仿佛我只是个摆设。”
“陛下也是一番苦心。”我轻描淡写,却又在不经意间加深了她的疑虑,“毕竟,娘娘是金枝玉叶,又岂能随意置身险境。”
李言昭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抱拳告退。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审视与警惕。
我回以一笑,笑容纯良无害。
我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但那又如何?
萧哲,你越是想控制,你便越是会失去。
21
西北的旱情比想象中更为严重。
旱魃为虐,疫病四起。
朝廷拨付的赈灾物资,杯水车薪。地方官僚层层盘剥,真正落到百姓手中的,十不存一。
这日,宁王带着林知舒和我,去了一处疫区。
昔日繁华的村落,如今遍地浮尸,哀嚎遍野。空气中弥漫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林知舒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终于承受不住,伏在我怀里,痛哭失声。
“阿雀,我该怎么办?我不能看着他们就这样死去!”
宁王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紧握双拳,青筋暴起。
“朝廷的粮草,至今未到!那些蠢货,他们要看着西北彻底糜烂吗?”
他将一份军报狠狠摔在地上。
军报上赫然写着:京中粮草迟迟未发,兵部以国库空虚为由,一再拖延。
林知舒的眼泪停住了,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国库空虚?难道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我适时地递上一杯热茶,轻声说道:“娘娘,兵部尚书王大人,素来以节省国库为己任。他曾说,便是饿死几个百姓,也比动摇国本要好。”
“混账!”林知舒的身体因愤怒而颤抖,“难道他的国本,是用百姓的血肉堆砌起来的吗?”
宁王看着林知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宁王叔,您有何对策?”林知舒转头问宁王,语气坚定,“不能再等了!”
宁王叹了口气:“老夫手里,倒是还有一批军粮。只是……”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林知舒。
“只是这批军粮,是陛下特批,用于边防战备的。若擅自动用,便是抗旨不遵。”
“抗旨不遵?”林知舒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满地的尸体,“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去,就不是抗旨不遵吗?宁王叔,您是西北的守护神,您手里的军粮,不是为了让它们烂在粮仓里,而是为了救百姓的命!”
她眼神坚定,字字铿锵。
宁王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他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娘娘说得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我站在一旁,看着林知舒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庞,心中一片欣慰。
她终于,开始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而这个选择,将她与萧哲,彻底推向了对立面。
22
宁王当即下令,打开军中粮仓,将储备粮尽数发放给灾民。
林知舒亲自上阵,与士兵们一同搬运粮草,分发食物。
她不再是那个娇弱的皇后,她穿着粗布衣衫,脸上沾着灰尘,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坚韧的光芒。
她的出现,让绝望的灾民们看到了希望。
“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来救我们了!”
百姓们跪地叩拜,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一幕,被随行的李言昭看在眼里。
他脸色复杂,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什么也没说。
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
萧哲得知宁王擅自开仓放粮,林知舒竟也参与其中,当场砸碎了御案上所有的奏折。
“混账!宁王!林知舒!他们是要造反吗?!”
他的咆哮声响彻整个大殿。
一道又一道的谕旨从京城发出,斥责宁王,命令林知舒即刻返回。
然而,西北的赈灾工作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
林知舒没有理会萧哲的斥责。
她带着王府的侍卫和当地的官员,挨家挨户地走访,安排医者治疗疫病,组织灾民自救。
她甚至亲自撰写奏章,将西北的惨状,以及宁王开仓放粮的必要性,详细地呈报给萧哲。
奏章字字泣血,句句肺腑。
她不再只是简单的陈述,而是以皇后的名义,向皇帝发出了质问和呼吁。
“陛下!百姓的温饱,社稷的安定,远比区区国库虚名重要!臣妾愿以死谏言,请陛下三思!”
我看着她奋笔疾书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我一步步引导的林知舒了。
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魄力的决策者。
而这,正是萧哲最恐惧的。
他害怕她不再纯善,不再无害。
他害怕她会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权力。
因为一旦她开始思考,便会发现,这个她曾深爱着的男人,这个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是多么的自私,多么的凉薄。
而这份发现,会将他推向深渊。
23
赈灾告一段落,西北的疫病也得到了控制。
林知舒在西北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百姓们自发为她修建生祠,称她为“活菩萨”。
宁王也对林知舒刮目相看。
这日,他特意请林知舒到书房,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我。
“皇后娘娘,这次多亏了你。”宁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但眼中满是赞赏,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你是唯一一个,让老夫真正佩服的。”
林知舒有些羞涩:“王叔谬赞了。”
“谬赞?”宁王摇了摇头,“你可知道,老夫此番擅自动用军粮,陛下会如何处罚老夫?”
林知舒脸色一白:“陛下他……”
“他会削了老夫的兵权,甚至,会将老夫囚禁。”宁王说得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王叔!”林知舒急了,“您是为了百姓……”
“百姓?”宁王冷笑一声,“在陛下眼里,只有皇权。老夫是将军,手里有兵,他如何能安心?”
他看向林知舒,目光深邃:“老夫戎马半生,见过太多这样的帝王。他们宁愿看着百姓饿死,也不愿看到自己的手下,有半分威胁到自己皇权的能力。”
他这番话,是对林知舒的一次彻底点醒。
林知舒沉默了。
她想起了萧哲在京中的咆哮,想起了他那句“你们是要造反吗?”。
她终于明白,在萧哲心中,权力,永远是第一位的。
“王叔,您就不恨陛下吗?”林知舒声音有些颤抖。
宁王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苍凉:“恨?恨有用吗?这江山,自古便是能者居之。陛下若是贤明,老夫自会肝脑涂地。可若他……”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
“此次回京,只怕是凶多吉少。”宁王看向林知舒,眼中带着一丝不舍,“皇后娘娘,你可要多加小心。这宫中,比西北更加危险。”
我走到宁王身边,轻声说道:“王爷不必担忧。娘娘如今深得民心,又有王爷相助,便是陛下,也当慎重考虑。”
宁王看向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被一抹深思取代。
他看了看林知舒,又看了看我,最终,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也罢。”他拍了拍林知舒的肩膀,“老夫送你一程。到了京中,无论发生何事,老夫都会是你的后盾。”
林知舒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知道,宁王这话的分量。
这不仅仅是一句承诺,更是一种表态。
回京的路上,李言昭显得心事重重。他几次想找林知舒说话,都被我巧妙地挡了回去。
我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心中一片平静。
萧哲,你以为你把她送来西北,就能磨平她的棱角,让她安分守己吗?
你错了。
你只是亲手为我,打造了一把,足以将你皇位掀翻的利刃。
24
回到京城,迎接我们的,不是夹道欢迎,而是森严的戒备。
宫门紧闭,禁军密布,气氛肃杀得仿佛随时会爆发一场战争。
林知舒下了马车,看着这如临大敌的阵仗,脸色沉了下来。
“陛下这是何意?”她冷声问道。
李言昭上前,低声解释:“娘娘,陛下听闻您擅自行动,龙颜大怒。”
“擅自行动?”林知舒冷笑,“我为西北百姓赈灾,何错之有?”
她没有再理会李言昭,径直走向宫门。
禁军统领率众上前阻拦:“皇后娘娘,陛下有旨,您不得入宫。”
“大胆!”林知舒凤眼圆睁,一股威仪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我是皇后!这座皇宫,便是我的家!你敢拦我?”
她的气势,让禁军统领心头一凛。
就在僵持不下之际,萧哲身边的贴身太监小林子跑了出来。
“陛下有旨,召皇后娘娘立即觐见。”
林知舒冷哼一声,带着我,以及少数随行护卫,大步走进了皇宫。
殿内,萧哲一身明黄色龙袍,脸色阴沉如水。
他坐在龙椅上,目光锐利地盯着林知舒,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还敢回来!”萧哲猛地一拍扶手,声音震耳欲聋。
林知舒没有跪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陛下,臣妾为何不敢回来?”
“你擅动军粮,抗旨不遵,结交藩王,你可知你犯了多少罪?”萧哲厉声喝道。
“臣妾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周江山。”林知舒毫不退缩,“若这便是罪,臣妾认罚。但臣妾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萧哲冷笑一声,“你可知,你此举,已然动摇了朕的皇权!宁王手握重兵,你与他私相授受,意欲何为?!”
“私相授受?”林知舒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陛下竟如此不信任臣妾,不信任王叔?臣妾与王叔,皆是为了百姓,陛下何出此言?”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萧哲指着她,怒火中烧,“你一个深居后宫的女子,何时有了这般胆识?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你!”
他猛地转头,目光像两把刀子,直直地射向我。
“沈朝歌!你以为你换张脸,朕就认不出你了吗?!”
他的声音,像一道晴天霹雳,在殿内炸响。
25
我心中一凛。
没想到,他竟然在此时,揭穿了我的身份。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他愤怒而复杂的目光。
“陛下何出此言?奴婢只是阿雀。”我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阿雀?!”萧哲冷笑一声,“沈朝歌!我早该想到了,从你教唆皇后干涉前朝时我就该想到了!”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直指我的鼻子:“你满门忠烈,皆因谋逆而死!你却不知用了什么妖术活了下来,你潜伏在朕身边,接近皇后,你究竟有何居心?!说!”
殿内一片死寂。
林知舒猛地转头看向我,眼中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
“阿雀……你是……沈朝歌?”
我看着她,笑了,笑得有些苦涩:“娘娘,对不住。奴婢并非有意欺瞒。”
“沈朝歌?”林知舒喃喃自语,脸色变得煞白。
她想起了午门外的那座血山,想起了萧哲为了她,如何处决了沈家满门。
她看向萧哲,又看向我,眼神在两者之间来回穿梭,挣扎与痛苦在眼中交织。
萧哲以为,揭穿我的身份,就能让林知舒看清我的真面目,从而远离我,回到他的身边。
可他错了。
他只会让林知舒,彻底看清他的凉薄与残忍。
“萧哲!”林知舒忽然爆发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丝绝望,“沈家,真的是谋逆吗?!你告诉我,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天下苍生吗?!”
萧哲被她的质问问得一愣。
他看着林知舒那双充满了怀疑和痛苦的眼睛,心中升起一丝前所未有的恐慌。
“阿舒,你听朕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了一个女人,便能罔顾忠臣的性命?解释你为了一个虚无的皇权,便能将所有反对的声音,全部扼杀?”林知舒眼中含泪,声音却越来越高亢,“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爱我,却要用我仇人的鲜血来铺路吗?!”
她看向我,眼中已经没有了恨,只剩下深深的悲哀。
“沈朝歌,你恨我,是应该的。你恨他,也是应该的。”
萧哲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林知舒会有如此反应。
他一挥手:“来人!将这个妖女拿下!关入天牢!”
数名侍卫冲了上来。
我没有反抗,只是平静地看着萧哲。
“萧哲,你以为你抓了我,就能高枕无忧吗?你错了。你的江山,你的性命,都在倒计时。”
我被侍卫带了下去。
临走前,我看到林知舒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里面,不再有爱,只有一种,冰冷的,觉醒的光芒。
25
我被关进了天牢。
天牢阴暗潮湿,却丝毫影响不了我心中的平静。
我赢了。
萧哲最终还是亲手将林知舒,推到了我的阵营。
我坚信,林知舒不会坐以待毙。
她是一个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刚强之人。一旦她认清了现实,她便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果然,没过多久,天牢里就传来了宫中异动的消息。
先是李丞相和王尚书被贬官,理由是“赈灾不力,玩忽职守”。
接着是禁军统领被撤换,罪名是“渎职懈怠,未能及时控制灾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萧哲为了平息林知舒怒火,而找的替罪羊。
朝堂上人心惶惶。
萧哲越是想稳固自己的权力,就越是会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而这些手段,只会进一步加剧他的孤立。
宁王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他在西北募兵,训练新军,对外声称是为了镇压匪患,实则暗中扩充实力。
京中局势,暗流涌动。
这日,天牢的门打开了。
来人是林知舒。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脸色有些憔悴,但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阿雀。”她走进来,声音平静。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在我面前蹲下,将一个食盒递给我:“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你吃一些吧。”
我接过食盒,却没有立刻打开。
“你不恨我吗?”我问她。
林知舒摇了摇头:“一开始是恨的。恨你欺骗我,恨你利用我。但后来我明白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沈家的血海深仇。而我……我也是被蒙蔽之人。”
她看着我,眼神真诚:“萧哲他……他真的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打算怎么做?”我问她。
林知舒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不会再做他掌中的傀儡。我要,为我,为沈家,也为天下百姓,讨一个公道。”
她顿了顿,语气坚定:“沈朝歌,我需要你。我需要你的才智,你的谋略。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我看着她,笑了,眼中泛起泪光。
“娘娘……”
我拿起食盒里的点心,轻轻咬了一口。
甜中带着一丝苦涩,却又回味无穷。
26
我离开了天牢,不是以囚犯的身份,而是以皇后的谋士。
我依旧是阿雀,是林知舒身边最亲近的宫女,但我的真实身份,只有林知舒和少数心腹知晓。
宫中流言四起,说皇后娘娘被魇住了,竟然将一个犯了欺君之罪的宫女留在身边。
萧哲也派人来探查过几次,但我伪装得滴水不漏。
他或许依旧怀疑,但他已经没有精力来深究了。
因为朝堂上,已经开始乱了。
在我的建议下,林知舒开始频繁地召见一些中立派的官员,明里是关心他们的生活,暗里则是在拉拢人心。
她还以皇后的名义,多次出宫,探访民间疾苦,安抚百姓。
她的身影,频繁地出现在市井之间,出现在灾民安置点,她的名声,在民间日益高涨。
与此同时,我秘密与宁王通信,将京中的局势变化,以及林知舒的谋划,源源不断地传递给他。
宁王对林知舒的信任和支持,也日益加深。
他甚至派遣自己的亲信,乔装打扮,秘密潜入京城,与林知舒取得联系,听候她的调遣。
萧哲并非没有察觉。
他开始疏远林知舒,甚至多次想要废后。
可他不能。
林知舒如今在民间的声望如日中天,废后只会引来民怨沸腾。
他更不能轻易动宁王。
西北军是边境屏障,一旦动乱,后果不堪设想。
他被困在了自己设下的局中。
他越是猜忌,越是打压,就越是将林知舒和宁王,推向彼此。
一场无声的博弈,在京城与西北之间展开。
这日,林知舒召集了所有被她拉拢的官员,以及宁王派来的心腹。
她站在殿前,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声音平静而坚定:“诸位,我意已决。”
“萧哲无道,残害忠良,奢靡无度,致使民不聊生。这样的皇帝,不配坐拥江山。”
“我,林知舒,愿与诸君一道,拨乱反正,还天下一个清明!”
她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吾等愿誓死追随皇后娘娘!”
我看着眼前这充满激情的一幕,心中的复仇之火,终于燃到了最炽热的程度。
萧哲,你的末日,真的要来了。
27
政变发生得很突然。
萧哲原本以为,林知舒只是在闹脾气,或者说,只是想扩大她在后宫的影响力。
他从未真正将一个被他视为“纯善”的女人,放在心上。
他更没想到,宁王会真的起兵。
夜半时分,宁王的大军,以“清君侧”的名义,兵临城下。
京城内应外合,禁军内部,早有被林知舒策反的力量。
我穿着一身便衣,手持长剑,与林知舒一同站在皇宫的城墙之上。
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
萧哲被困在养心殿,他到死都想不到,他的挚爱,竟然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命令禁军拼死抵抗。
可大势已去。
我看到李言昭的身影,他带着一队人马,冲向养心殿。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正义。
天亮了。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阴霾,洒向这座浸满了鲜血的皇宫时,一切都尘埃落定。
萧哲被李言昭五花大绑,押到了林知舒面前。
他衣衫凌乱,头发披散,眼中带着不甘与疯狂。
“林知舒!你这个贱人!你背叛朕!你不得好死!”他嘶吼着。
林知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一丝波澜。
“萧哲,你错了。背叛你的人,不是我。”她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愧疚,一丝释然,“是她。以及,你所辜负的所有人。”
萧哲的目光猛地转向我。
他看到了我眼中那不加掩饰的恨意。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他败了。
败在了一个他以为已经死了的女人手里,败在了一个他曾亲手捧上高位的女人手里。
林知舒没有再看他一眼,她转过身,面向所有将士和官员。
“萧哲暴虐无道,祸国殃民。今日起,他不再是皇帝。”
“我林知舒,承天命,顺民意,即日起,登基为帝,改国号为‘清’,寓意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皇宫上空。
万民叩拜,山呼海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28
林知舒登基为帝,开创了清朝。
她是大周历史上第一位女帝。
朝野上下,有非议,有反对,但更多的是支持与期待。
她以雷霆手段肃清朝纲,革除弊政,重用贤才。
她广施恩德,开仓放粮,减免赋税,西北的百姓,终于等来了真正的清明盛世。
而我,沈朝歌,成了清朝的帝师。
所有人都知道,我深受女帝信任,权倾朝野。
我不再是那个卑微的阿雀,也不是那个复仇的厉鬼。
我站在金銮殿上,看着林知舒那张年轻却又威严的脸庞,心中一片平静。
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萧哲被囚禁在天牢深处,永不见天日。
每日,我都会去看他。
他头发花白,双目无神,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只剩一具枯槁的躯壳。
他像个疯子一样,每日在牢房里念叨着“阿舒”,念叨着“纯善”。
他没有死,但活得比死更痛苦。
这是我给他最好的惩罚。
那日,我带着林知舒一同去了天牢。
萧哲看到林知舒,眼中瞬间爆发出求生的光芒。
“阿舒!阿舒!你放我出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会对你发脾气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林知舒看着他,眼中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有一种身为帝王的悲悯。
“萧哲。”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萧哲拼命点头:“我错了!我不该不信任你!不该怀疑你!”
林知舒摇了摇头:“你错在,将天下人视为你的玩物。错在,你以为天下苍生,皆可被你掌控。”
“你以为我纯善,便可以随意欺骗;你以为我无害,便可以随意摆布。”
“可你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所向,才是真正的天命。”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一眼。
“沈朝歌。”她唤我的名字,声音清澈而坚定,“我们走吧。这世间,还有许多百姓,等待着我们去守护。”
我应声:“是,陛下。”
我跟在林知舒身后,离开了阴暗的天牢。
阳光洒在我身上,温暖而明亮。
过去的,已经过去。
沈家的血海深仇,已得昭雪。
而新的时代,在女帝的带领下,正在徐徐展开。
我看向远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这盛世,如我所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