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夫人离开后,端王发出一声叹息。
“你别怕,若是再发生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事,我依旧护着你。”
端王结着薄茧的掌心覆盖在徐豆娘的手背上。
声音诚挚,仿佛动人的誓言。
她的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道不屑的笑容。
前世,华夫人对她极尽磋磨。
每日只许睡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要起床做饭洗衣,夜深了还要让她誊抄佛经。
桩桩件件,端王都看在眼里,可他从未出面阻止过。
一次都没有。
迟来的情深比草还贱。
所谓保护,她一点都不在乎。
“王爷,有你在,妾身自然不怕。”
徐豆娘夹了一块鱼肉,故作亲热地放进端王的碗里。
“妾身听下人说,母亲这几日性情不定,时而捧腹大笑,时而雷霆震怒,妾身担心母亲是不是生病了。”
端王吃了她剔过骨的鱼肉,语气无奈道:
“母亲许是年纪大了,人也变得糊涂起来,不如从前那般谨慎稳重。”
“王爷,不妨让母亲暂且休息几日,家中事务繁忙,便交由妾身来操心吧。”
徐豆娘眨巴着眼睛,笑容里多了几分讨好。
想要在端王府叫这些曾经磋磨过她的人血债血偿。
第一步便是要拿到管家大权。
她才不要向前世那般任劳任怨、忍气吞声,沦落为整个王府的奴隶。
她要当就当端王府的主子!
端王望着徐豆娘如花的笑靥微微出神。
他自然明白她是为了和华夫人斗法,才着急向他求得管家大权。
只是小丫头眼巴巴冲他撒着娇的样子,倒叫他想起前世那些郎情妾意的时光。
如何能不答应呢。
至于母亲那边,算了,请她老人家好好休息吧。
“你既是进了门,当了我的王妃,王府一应事务也合该交由你料理。”
徐豆娘原本只是试探端王的心意,没想到他轻易地点了头,不由眉开眼笑。
“多谢王爷,妾身必定竭尽全力,为王爷和母亲分忧。”
她笑眯眯地多吃了两大碗饭。
在徐豆娘看不见的地方,端王的唇间泛起一丝柔和的笑意。
有管家大权在手,他的豆娘再也不会受欺侮了。
第二日晌午,王府的赵管家便将掌家的对牌钥匙交给徐豆娘。
“端王有令,日后王府诸事全权交由王妃做主。”
瞧见赵管家满是褶子的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徐豆娘心里一阵反胃。
这姓赵的前世帮着华夫人磋磨她。
他的儿子更是仗着当爹的权势,对府里的丫鬟占尽便宜。
如今见她掌了权成了当家主母,便上赶着巴结。
好一副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奴才相!
徐豆娘心底的厌恶半点也不显露在脸上,还笑吟吟地赏了他一把金瓜子。
“劳烦赵管家了,这点子心意请管家喝茶。”
赵管家原本对这位摸不清心性的新王妃有几分抵触情绪。
没成想张嘴就吃了个甜枣,倒也喜滋滋地领赏退下了。
才两三日的功夫,王府的丫鬟仆妇便明白上头换了新主子,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生怕一个不小心便惹怒王妃给发卖了。
谁知王妃并没有发卖任何人的打算,还新添了不少福利,下人们这才把一颗心放回到肚子里。
而蒙在鼓里的华夫人刚解了笑散的毒,一觉醒来发现对牌钥匙被夺走了。
王府已经变了天!
“定是她又使了什么狐媚妖术,哄得王爷把管家大权给了她!”
华夫人气得直哆嗦,又要去找昭华公主算账,被刘嬷嬷急忙拦住了。
“王爷在陪公主看账本,夫人此时去怕是又要像上次那样被反咬一口。”
“我才是端王府的主母,王爷向来孝顺,只要我开口,他必定让那死丫头把对牌钥匙还回来。”
刘嬷嬷也知道自家主子向来自信过头,苦口婆心道:
“王爷被宫里来的小妖精迷了心窍,只怕是难办啊。”
华夫人心里咯噔一声,有些打退堂鼓,又实在不甘心:
“那你倒是给我出个主意!”
刘嬷嬷飞快运转大脑,凑近她的耳边,悄声道:
“老夫人,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主身份再尊贵,可到了夫家,也得守夫家的规矩不是?”
“你的意思是——”
华夫人不禁露出一抹窃笑。
自打接过管家大权,徐豆娘每晚都在熬着油灯看账本。
她从小就帮着当货郎的徐父算账管钱,这乱糟糟的账本一看便知有猫腻。
赵管家这些年没少从王府捞油水呢,华夫人竟也不闻不问,怕是收了他不少好处。
徐豆娘本想一鼓作气把藏在王府的蠹虫抓出来。
奈何要处理的乱账太多,阵阵疲倦袭来,她枕着账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里又被一阵吵架声闹醒,醒来时身上披着一件暖洋洋的狐裘。
绣着锦云的领口弥漫着熟悉的雪松香气。
徐豆娘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吓得将狐裘抖到地上。
端王几时来过书房?她竟浑然不觉,当真是睡糊涂了!
此时外头的吵闹声更盛了几分,吵得她头都疼了。
“一大早,到底在吵什么啊。”
徐豆娘随手绾了个素雅的发髻,打着呵欠去了正堂。
本以为是丫鬟和婆子打架。
结果脚刚过了门槛,便瞧见族中宗老把正堂坐得满满当当,真是好大的阵仗。
端王他大伯撑着拐杖来了,他二叔挺着满身肥肉来了。
就连那不知隔了多少代的远房堂兄也在。
到得比她成婚那日还齐呢。
徐豆娘攥紧了拳头。
明知这群老货无事不登三宝殿,却还要强打起精神,笑脸相迎。
“各位族老安好,不知王府的茶水还合不合族老的胃口。”
端王的大伯清了清嗓子,率先发难:
“王妃,听说你嫁进王府没几日,便哄着王爷将管家大权交给你,把你婆母气病了,可有此事?”
徐豆娘差点笑出声。
原来是华夫人眼红她管家,把族中尊老请来为自己做主呢。
还未想出个应对之策,又听得二叔冷哼一声:
“华夫人这当婆婆的还没死呢,怎的你这当儿媳的就要管家?我们王府里可没这样的规矩。”
远房堂兄接过话茬,笑得刻薄:
“王妃,我们知道你是公主身份尊贵,可到底华夫人才是王府主母,她几十年来将王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你身为新妇擅自揽权,若是坏了王府的风气,该如何是好?”
“华夫人当真可怜,循规蹈矩一辈子,怎么遇上个这么不知轻重的儿媳。”
“公主进了夫家可不能再像宫里那般任性,还不赶紧把管家大权还给华夫人。”
这几位颇有声望的宗老你一言我一语,把徐豆娘接管王府之事贬得一无是处。
而最先开腔的大伯喝了口茶,满眼鄙夷:
“还有,今日我等长辈天刚亮便到了,你却睡到这个时辰才来见客,连最基本的茶水都是刘嬷嬷伺候的,也不知王爷怎会看上你这不懂事的小丫头。”
好啊。
看来不把这些嘴碎的老东西骂个狗血淋头,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徐豆娘深深吸了口气,正要为自己分辨两句。
后腰突然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揽住了。
抬头。
端王幽深的双眸里藏着点点笑意。
可声线却无比冷酷。
“这里是端王府,莫非宗老以为比我年长几十岁,又与我父亲是兄弟,这偌大的王府便是你们说得算,连本王的新妇都可以不尊重?”
端王年轻时便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就算是盲了眼,在朝中也是权势滔天。
面前这些个倚老卖老的货,自家没半点真本事,只能像菟丝花攀着端王这棵大树,眼巴巴地跟着端王身后混一口肉汤喝。
自然是不敢得罪他了。
“哎呀,端王这是什么话,我们这些长辈也是为你着想。”
端王脸色一沉。
“大伯,你不是抱怨王妃来得迟了吗,那是因为昨晚本王和王妃睡得迟了些。”
端王当着大伯的面,将徐豆娘的头按进怀里,故作亲密。
“本王膝下单薄,若是起得早了,王妃如何为我王府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传宗接代对于宗族而言可是头等大事。
座上宗老面面相觑,兴师问罪的气势蔫了一半。
徐豆娘靠在端王的胸膛上,含笑看向大伯:
“大伯不服气妾身因为陪王爷起晚了些,该不会是怕妾身早日诞下世子,便不能过继侄儿当嗣子了吧。”
这端王的大伯妻妾成群,家里光儿子便有七八个。
早些年端王独身未娶,大伯做梦都想送个儿子过来继承爵位,日后将整个王府吃入腹中。
所以端王娶妻,他是宗族里最不乐意的一个。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王爷,我们是骨肉至亲,你可不要受外人挑拨啊!”
大伯气得脸都白了。
“外人?公主与本王拜过堂成过亲,这也是外人?”
端王不紧不慢地反驳:
“陛下命端王府与皇家永结秦晋之好,各位宗老为难公主,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想要本王提着整个王府的头去面圣吗。”
宗老们吓得连茶水都端不稳了,冷汗直流。
“王爷言重了!就算是给我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忤逆圣上啊!”
徐豆娘的眼圈倏忽泛红:
“妾身自知年轻小不经事,可当真不忍母亲因为管家操劳成疾,便想着料理家事,为母亲分忧,没成想宗老们竟是这般看待妾身的……”
她带出几分哭腔,更显得楚楚可怜。
“我家王妃如此孝顺,因为王府大小事宜熬红了眼睛,你们却口口声声说她不知轻重,不懂规矩,本王当真是心寒,若是宗老们一心欺负王妃,那便不要再来往了!”
端王面若冰霜,牵过徐豆娘的手,拂袖而去。
族中宗老赶了个大早来到端王府,本想教训这个从宫里来的小丫头,为华夫人出口恶气。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差点被扣上得罪皇室的帽子。
也罢,还是打道回府吧!
刘嬷嬷侯在门口等着宗老们的好消息,却见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出来。
“大伯爷,这是怎么了?”
刘嬷嬷迎上去,赔笑着问。
大伯满脸的晦气,摆了摆手:
“以后再有这种事不用叫我过来,得罪了端王心尖尖上的王妃,我家里几十张嘴巴还怎么吃饭。”
马车载着宗老们离开,刘嬷嬷被扬起的灰尘扑了满脸,僵在了原地。
徐豆娘站在楼阁上,居高临下,将刘嬷嬷脸上的挫败尽收眼底。
她说呢,华夫人不过续弦,怎么想得到借宗族的权势拿捏她,原来是这刘嬷嬷出的好主意。
前世的华夫人的确讨厌,却是个猪脑子。
全靠刘嬷嬷钻营出的恶毒主意,才把她折磨得够呛。
徐豆娘唇角勾起个残忍的笑意。
本想着徐徐图之的,但是这老货非要凑上来找死,那就别怪她杀鸡儆猴了。
只要斩掉刘嬷嬷这只最锋利的爪子,日后对付华夫人想必更加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