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老门房年岁大了,稀松着睡眼,小跑着过来开门。
在看清眼前这个狼狈女子的刹那,油纸伞落地,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小……小姐!”
江潋滟的心放下大半,所幸这是个老家仆,还能认出江潋滟,倒是省了她不少麻烦。
“小声些,我大哥和二哥谁在府中,带我去见,先别惊动旁人。”
将军府两个公子对妹妹的宠爱人尽皆知,她摸不准情况,只能先从他们身上入手。
听澜院。
一道闪电照亮了相对而坐的江家大公子江镇和二公子江墨两张略有些相似,却前者坚毅后者儒雅的俊美面容。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轰隆作响,江墨捏紧了手里的酒杯,眉头紧锁。
“小妹最怕打雷了,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有没有人陪着她,捂着她的耳朵。”
江镇放在膝上的拳头握紧,指节泛起青白,“提她做什么,是她先为了一个男人不要我们,不要这个家的。这么多年,写给她的信一封都不回,送去清河王府的东西被原封不动地扔出来,只让人递话从此和咱们一刀两断。”
江镇的唇线紧抿,虎目微红,连忙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便是她回来求我们,我也绝不原谅她!”
话音刚落,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瘦弱身躯自大雨中而来,直直跪在他们面前。
一道雪亮的闪电照亮那女子的脸,江镇和江墨手中的酒杯陡然坠落。
眼前的人儿瘦成了一把骨头,好像即将要被那件湿透的陈旧披风压垮。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透着不健康的青白,唇瓣泛紫,不住地颤抖。
唯有眉眼还带着几分熟悉,却再也不见昔日的明媚笑意,眼眶通红,欲语泪先流。
“大哥、二哥……潋滟回来了。”
江潋滟颤抖着身子,重重叩首。
之前的江潋滟为了谢淮言把自己的亲人伤得太深,事情都做绝了。
而且又被赵青瑶从中作梗,和将军府彻底切断了联系,所以她早就下定决心,这次来到将军府,姿态一定要足够低,足够可怜。
可是下一秒,她便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托起,身子被两位兄长一左一右,紧紧护在中间。
江镇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还知道回来!”
江墨心疼地握住江潋滟一双冰冷的小手,泪水滴落,灼得江潋滟微微战栗。
好像,比她预想中情况更好些。
“小妹,快进来,把湿衣裳换下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江潋滟任他们把自己拉进屋里,看着两双盛满了焦急、心疼的眼睛,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大雨淅淅沥沥,江潋滟手捧一盏热茶,轻柔的话语被雨声遮盖了大半,却精准地尽数送进江家兄弟耳中。
“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欺我江家无人不成,竟然这般欺辱我的妹妹!我要去杀了他们!”
江镇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杯盘尽数碎裂。
他听着曾经娇气明媚的妹妹如今竟然低眉顺眼,如同叙述别人的事情一般说出自己在清河王府受尽苛待,险些丧命的经历,只觉心如刀绞。
她没有撒娇,没有哭诉,没有像以前受了委屈那般,哭着让大哥二哥帮她出气,只有近乎麻木的平静。
“大哥,你别吓到小妹了。”
江墨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明明是在劝阻江镇,但是自己却先红了眼眶。
江潋滟其实是很想扑到他们怀里诉说委屈的。
但是她不会。
她毕竟不是真正的江潋滟,作为在春风楼长大的雏妓浅棠,她的世界里只有媚笑着逗趣。
委屈?
自己咽在肚子里就好。
恩客是来找乐子的,可不会听这些。
她娘亲年老色衰,终日酗酒,在楼里打杂,更无暇顾及她。
所以,她不会诉苦。
可正是这种近乎麻木的叙述,才让江家兄弟更加揪心。
他们的宝贝小妹,竟被磋磨至此。
“小妹别怕,大哥这就带你去清河王府,惩治那个毒妇,再与那谢淮言和离,以后你回将军府,江家养你一辈子。”
江潋滟拉住江镇,江墨以为江潋滟还有顾虑,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潋滟,别担心,爹娘早就不怪你了。娘天天都念叨着你,之前往清河王府送的东西也是母亲亲自准备的。爹爹嘴上说得狠,但是背地里经常去你出嫁前的院子里,对着你小时候的玩具和衣裳抹眼泪。”
“每次有清河王府的消息父亲都会特别上心,只是可恨赵氏那毒妇竟然把你的消息捂得严严实实 的,我们以为你一切都好,没想到你过得竟然是这种日子。”
江潋滟呆呆地听着,不由得鼻头一酸,不是刚才为了得到江家人原谅支持的哭泣,而是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只大手揉nīe。
这跟她预想得完全不同。
原来这有亲人兜底的感觉,哪怕她做得再过分,再任性,他们都会原谅她。
只要她愿意回头,便还是有枝可依。
潋滟,你真的很幸运。
这次,我必不会再让家人失望了。
她在心中默默喟叹。
“大哥二哥,我的事,先别告诉爹娘。告诉了他们,他们定是要接我离开清河王府的,我还不想走。”
江镇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把自己这个妹妹脑袋敲开看看。
“我的傻妹子,那谢淮言如此践踏你的心意,任由那毒妇欺凌你,你难道还想着他不成?”
江潋滟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似千年寒潭般平静幽深。
“自然是,让他们付出代价。”
“让他们知道,我如今不再是任人欺凌拿捏的可怜虫了。”
美貌和家世,她都有了。
伤害过浅棠和江潋滟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
江潋滟去的时候是在大雨中孤身一人,艰难独行。
回来的时候,风停雨息,她坐在将军府舒适宽敞的马车里,看着香炉出神。
一旁的丫鬟阿音从马车暗格中倒出一杯还温着的茶水递给江潋滟。
“小姐,润润嗓子吧。”
阿音是江潋滟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江家的家生子,最是忠心可靠,心思细腻。
当初江潋滟和家里决裂,离开将军府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自然阿音也没有跟着。
孤身一人入了清河王府,所以才导致了在后宅中无人可用,任人拿捏,消息也无法传递出去,受尽折磨娘家也毫不知情。
江潋滟对着阿音温和一笑,伸手接过茶杯,马车猛地颠簸,毫无防备的江潋滟手中茶杯倾倒。
下一刻,茶杯却被一只纤细素白的手稳稳接住。
“小姐小心。”
丫鬟黄鹂眉眼含笑,稳稳地把茶杯送还到她手中。
江潋滟颔首,低头抿了一口茶水。
她这次回镇国将军府最大的收获,便是马车上这两个丫鬟,阿音黄鹂,以及赶车的暗卫十七。
她想复仇,手里就必须有可用之人。
二哥把忠心且通医理的阿音给了她,大哥把在军营里淬炼过,身手极佳的黄鹂给了她。
又安排了最好的暗卫十七在暗处护卫,帮助她和外界传递消息。
温热的茶水在口中打转儿,她的睫毛轻颤,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从任人拿捏的雏妓到如今有了家世助力的真正贵女,她终于有跟那些天潢贵胄一较长短的资本了。
马车在别院的大门前停下,阿音上前叩门。
她从狗洞离开,便要从大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