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宫。
是夜大雪,满地清白。
太子寝宫内,红烛摇曳,春宵帐暖。
女子承受不住时破碎的呜咽声和男人暧昧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守在寝殿门口捧着巾帕热水伺候的小宫女们都不禁红了脸,窃窃私语。
“太子妃夜夜承恩,真是得宠呢。”
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宫女微微摇头,神色轻蔑,“你刚来东宫,自然不知道,咱们东宫,只有曲侧妃才是太子殿下心尖尖上的人。不过是因为曲侧妃身子弱,无力承受恩泽,才让太子妃捡了便宜,不信一会儿你看着就知道了。”
殿内。
温明月趴在榻上,努力隐忍着,纤细的手指深深陷进凌乱的锦被里。
纪承渊宠幸她的时候,从来都只让她背过身去,因为他不想看到她的脸。
可是此刻她还是忍不住微微侧过头,借着微弱的烛火打量身后的男人。
浓眉似剑,一双白日里威严淡漠又透着些许阴鸷的狭长眸子此刻染上了些许迷离,眼尾一颗朱砂痣在颠簸起伏间红得惑人,颠倒众生。
明明此刻他的眼中明晃晃地映出了她的倒影,可是一声闷哼以后,在那个紧得让温明月几乎窒息的拥抱里,纪承渊的薄唇却在她颈后轻唤出两个字:
“卿卿……”
温明月知道,这男女之间的昵称自然不是叫她。
下一刻,纪承渊毫不留恋地起身,温明月则和过往三年无数次那般,披上外袍,从床榻上下来,站在五步远的位置。
总要自己识相点,别等着他赶。
穿着云锦寝袍,外披正红狐皮大氅的侧妃曲清露由宫人簇拥着,脊背挺直,下巴高昂地缓步走近。
纪承渊立马起身搂住曲清露,声音低沉,透着温明月从未得到过的柔软。
“穿这么少,大冷天的,冻坏了身子想故意惹孤心疼?”
训练有素的宫女们悄无声息地进来,收拾床榻,伺候擦洗。
一碗冒着热气的避子汤依旧被送到温明月面前。
通过袅袅热气,温明月的视线和曲清露相撞。
曲清露明艳似朝霞,看向温明月的一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鄙夷,以及一丝嫉妒的怒火。
温明月率先移开视线,把手中的避子汤一饮而尽。
苦得嘴里发麻。
纪承渊怀里护着的女人,才是他口中的卿卿。
“殿下,太子妃伺候您可还舒坦?您召她倒是召得勤。”
曲清露的语气轻慢,神情轻蔑,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个最为卑贱的玩物,同时微微嘟起嘴,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
纪承渊的神色在幽暗的烛火下晦暗不明,声音低哑,“这是谁家醋坛子打翻了?孤为什么召她,你心里还不清楚?你身子娇弱,孤怕失了轻重,伤了你。”
温明月睫毛低垂,静静地站在殿中,像个安静的美人偶。
一身晶莹的肌肤却如明月般在这幽微的烛火中散发着淡淡莹光,身姿纤细,哪怕刚刚云雨过后,美艳的小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绯红,周身的气质却依旧疏离清冷似寒月。
虽然只是低眉顺眼地站在那,却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曲清露听到纪承渊的话先是一喜,但是目光扫过温明月,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恨和嫉妒,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
“既然如此,那倒是辛苦太子妃受累了,我要赏太子妃。”
说着,就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了一个玉镯。
守在一旁拿着披风的宫女云甜嘴唇紧抿,深深低着头,眼中怒意翻涌。
这世上哪有侧妃赏赐正妃的道理,正妻侍奉丈夫以后被赏赐,这曲侧妃是把太子妃当成什么了,侍妾优伶吗?
曲清露走近温明月,眼神陡然锐利,纤细的手指微动,莹润的玉镯在温明月即将伸手去接之时掉落。
玉碎的声音,异常刺耳。
“哎呀,殿下你看,我好心赏赐太子妃镯子,她不领情就算了,怎么还给摔坏了,这可是我的陪嫁呢!”
曲清露靠在纪承渊的怀里乱扭,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纪承渊的黑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和杀机,但随即又被宠溺和无奈覆盖。
“清露莫气,太子妃太过骄纵,竟然敢对你不敬,清露想如何处置她都可以。”
曲清露眼波流转,“真的?”
纪承渊无奈地笑笑,“只要你高兴,都依你。”
曲清露微微歪头,像是少女在思考,声音甜美,但是说出的话却如毒蛇般致命:
“今夜的雪倒是不错,既然太子妃不想要我的玉镯,那不如就去院子里跪着赏雪吧。”
温明月心中了然,这是要罚她跪在雪地里。
她对着纪承渊行了一个礼,转身走向殿外,脊背挺得笔直。
云甜赶紧为她披上披风,急得声音都在发颤。
“太子妃,您快求求殿下开恩呀!”
温明月摇摇头,求也没有用,她从不做无用功。
殿门开,寒风刺骨。
纪承渊看着那道纤细又倔强的背影,喉结滚动。
就在温明月一只脚即将踏出殿门的时候,他的声音突兀响起。
“慢着。”
温明月身子顿住,曲清露面色一僵,云甜的眼中则燃起希望的光芒。
“跪得远些……莫要扰了孤和清露的眠。”
纪承渊的声音低哑干涩。
温明月低垂着眼眸,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走出殿门的瞬间却还是没忍住,又看了一眼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脸。
那一瞬间的眼神,缱绻眷恋,却又快得无法捕捉,转瞬即逝。
胜利的笑容重新爬上曲清露的唇角,纪承渊拥着曲清露坐在暖炉旁,余光看着那抹月白色身影走近漆黑寒冷的夜色中。
温明月在院中跪下。
积雪还未开始清扫,膝盖初时只觉冰凉刺骨,膝下积雪被她的体温融化,又被寒冷冻结。
时间久了,便是无穷无尽的麻木,寒冷自膝上升腾到四肢百骸,冻得她牙关都在打颤,双腿几乎失去知觉。
云甜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伞,为她遮去漫天飞雪。
下一刻,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一双镶着明珠的华贵绣鞋和正红裙角出现在温明月眼前。
云甜手中的油纸伞被打落,曲清露捏住温明月的下巴,尖利的指甲陷进她的皮肤里,声音中透着刻骨的怨毒。
“我可没许你打伞。”
云甜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可是我们太子妃……”
话音未落,就被曲清露身边的宫女狠狠一耳光抽在脸上。
曲清露捏着温明月下巴的手越发用力,欣赏着温明月总是平静的眼中闪过的一丝怒意和心疼,笑得越发得意。
“太子妃?她算什么太子妃?不过是殿下一个泄yù的工具罢了。”
“东离国的贱人,若不是你横插一脚,我才该是殿下名正言顺的妻,大雍的太子妃!”
“你得了这个虚名又怎么样?所谓凤命又如何?还不是要被我踩在脚下!等殿下继位,第一个就是废了你,立我为后!”
说完,便狠狠将温明月甩开,转身回了温暖如春的寝殿内。
不多时,殿内传出欢声笑语。
云甜泪流满面,温明月把地上的雪包进帕子里,给云甜敷脸。
“公主……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云甜带着哭腔,情急之下竟喊出了旧时称呼。
温明月微微一愣,许久不曾有人这么唤她了。
是了,她是东离国的七公主。
三年前东离国需要遣公主至雍朝和亲,因着她是修仙第一宗门,云霄宗天师玄天问亲自批算凤命,所以便来到雍朝和亲。
宫中已有皇后,凤命便自然是要做太子妃的。
在她来雍朝之前,和纪承渊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丞相嫡长女曲清露原本是内定的太子妃。
曲清露出身相府,外祖家更是镇国大将军,身份贵重,从小就是按着太子妃和皇后来教养的。
因着温明月占了这太子妃之位,才屈居侧妃。
纪承渊不能给心爱的女子正妻之位,所以自然是恨温明月的,多看她一眼都嫌厌烦。
这三年来,东宫人人都知道,东宫曲侧妃才是真正的主子,受尽恩宠。
她这太子妃只是一个摆设罢了。
风雪越来越大,温明月跪得笔直,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瘦弱单薄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廊下守夜的宫女看着她,面露鄙夷。
“这太子妃还真是痴心妄想啊,这三年来痴恋太子,为太子挡过刺客的剑,帮太子试过毒,去年太子染上时疫,她更是一步一叩首地去青云寺求了平安符,又日夜不休的侍疾,太子殿下好了起来,她自己病倒了,险些丢了命。只要是关乎太子殿下的事,就没有她不尽心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殿下的心中只有曲侧妃,青梅竹马的感情,旁人可插不进去。我有一次守夜还听到过,这太子妃竟然痴缠太子殿下,让殿下只能和她欢好,她也不想想清楚,自己不过是代替身子不好的曲侧妃承恩罢了,孩子都不让留的玩意儿。”
云甜听着那两个宫女的刻薄难听的议论,一双眼睛通红,气得就要上去喝斥。
温明月抓住云甜的手,“别去,闹起来我护不住你。”
“而且……她们说的都是事实。”
温明月的身子,凉得像是一块冰。
寒冷几乎要把她的血液冻住,腿上再无半分知觉。
说完这句话,眼前一黑,身子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太子妃!”
“来人啊,太子妃晕倒了!”
寝殿内,曲清露依偎在纪承渊怀里,门外的嘈杂声响起,那句太子妃晕倒了清晰地透过门缝传进了殿内。
黑暗中,纪承渊的瞳孔骤然紧缩,搭在曲清露肩上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又放松。
“殿下,你怎么了?可是心疼那东离女人了?”
曲清露的手指在他的心口轻轻划过。
纪承渊轻笑一声,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轻轻握住她的手。
“怎么会呢,只是觉得太过没用罢了,跪这么一会儿就晕倒了。”
“孤的心中只有你,当初你不顾家人反对,以死相逼执意嫁给孤做侧妃,孤知道委屈你了,今生今世,定不负你,心中唯你一人。”
曲清露的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紧紧抱住纪承渊。
“殿下所求便是清露所愿,清露生死相随。”
说着,便仰头,在黑暗中寻找纪承渊的唇。
纪承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微微侧头避开,声音宠溺温柔:
“别闹,孤可舍不得折腾你。”
曲清露不满地哼了一声,有些失落,又有些被怜惜爱护的甜蜜。
纪承渊的贴身内侍王德看到温明月晕倒,急得一拍大腿,肥胖的身子摇晃着跑过来。
“哎哟,怎么就晕了,快抬回去,别惊扰了殿下和侧妃!”
温明月被七手八脚地抬起。
恍惚中,她用尽最后力气,转动眼球,看向紧闭的殿门。
那里面,是她养护了三年的身躯。
还有最后一个月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毕竟,她来大雍,就是为了谋他之躯。
用来复活挚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