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三篇章——鹊山寤寐惊烽火『朱奕』（三）
朱奕看着天空，露出了微笑，原来天意没有那么让人绝望。
时至今日，这个画面在朱奕心中无法释怀，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越发怀疑自己当年到底是顺应天意还是逆天而行。可是，他没办法有结论，因为坐在凤凰王座上的人，是他！
“不是什么大事，有人发现了苍琉辉的踪迹，退朝后朕自会同大巫祝处理。大家还是想一想，以工代赈具体如何实施，拟定个方略实行。”朱奕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玄章一言不发，兀自告退，殿门打开的瞬间，狂风吹了进来，将他的黑色披风完全吹展。就在这个时候，赤鹊趁着缝隙扑棱着翅膀飞到朱奕的案桌前，发出清脆的鸣叫，还将翎羽和翅膀上的碎雪使劲甩了甩，雪渣迅速融化，沾湿了案桌上铺着的金黄色绸布和宣纸。朱奕真的很厌倦看到这只鸟，带来的永远都是最坏的消息。
他粗鲁地扯下文书，撕掉凤凰郡郡守的官戳，打开一看，顿时失了方寸，整个人从王座上站起来，焦躁地左右走了两步，将文书揉成一团，愤怒地扔到地上。
朝臣从未见过帝君如此失态的样子，纷纷噤若寒蝉。
过了好一会儿，朱奕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扶着额头，悲愤地说：“碧水堰毁了！”
天銮殿里安静地只剩下呼吸声，让人心慌的气流，谁也看不见，可谁都害怕。
“陛下，斥候来报，凤麓山雪崩，凤凰郡下铁铮县、汝县、崇瑞县、兴宜县全部被积雪埋没，巨量雪块冲入金陵江，水位急剧上涨，恐怕沿江堤坝有决溃之险。”朱舜华推开殿门，风雪吹进天銮殿，他跪在地上奏报道。
不仅朱奕，所有人都能想象到，事实比朱舜华说得更为可怕。
金陵江两岸恐怕已经洪水滔天，才可能将碧水堰直接冲毁，位于下游的江陵郡、初云郡、西姜郡也岌岌可危，云野泽虽能调蓄洪水，不至于让檀渊河涨水殃及沿岸，但是云野泽周边之地，难免要沦为汪洋。自君泽建朝以来，如此巨大的天灾，远甚于江陵地震，这是真真正正头一遭，恐怕只有“火屠西荒”那样的人祸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朝堂上陷入死一般静寂，朱奕呆坐在凤凰王座上，不知所措。
【鹊山之战】第三篇章——鹊山寤寐惊烽火『龙嫣』（一）
宣明二十七年三月廿九日辰时，凤凰郡铁铮县。
龙嫣身后的风雪勃然大起，将她的长发吹动，小鸾紧紧攥住楚天遥的手，两人一块儿被冻得瑟瑟发抖，就差被狂风暴雪裹着一块儿吹跑了。
“咦，神鸟怎么还没回来。”小鸾喃喃自语，摸着东陵玉左顾右盼，往日神鸟会栖息在东陵玉中，只在她有危难的时候出现。可她现在感觉不到神鸟的灵力，有些心发慌。
为首骑马者穿着藏青色长袍，他放下兜帽，腰杆笔直地骑在小步快跑的马上，其他人都停在原地。龙嫣没有立刻出手，风雪在她背后盘旋。来人若图谋不轨，在风雪掩护下，她有把握将对方杀个人仰马翻。
直到对方离她不到三尺距离，再次勒马止步，龙嫣抬头才看清楚对方的蓝瞳及额上光点。
“孟章封国牵星台巫咸苍琉辉参见长公主。”马上人并未下马，只是坐在马上点头行礼。
龙嫣把剑插回剑鞘，但依然保持着警惕，没有上前一步。
“长公主殿下，我奉沈御史之命，护送你们去落脚处休整，被困山中两年，属下未能及时救出公主，还望见谅。”苍琉辉望后面看了一眼，雪雾中的四个御龙卫朝着这边走来，其中一人还牵着一匹马。龙嫣看见御龙卫身上熟悉的青龙盘云纹，心里有稍稍安定，沈砚韬还没死，他还好好的就好。
苍琉辉把视线转向了楚天遥及朱鸾，东陵玉正挂在她胸口，通体幽蓝，电光缭绕。
“我该怎么称呼二位呢？”苍琉辉微笑着问。
龙嫣去牵马，不断回头望着他们这边。
“我叫朱鸾，你可以叫我小鸾，他是楚天遥。”小鸾大大方方昂起头回答。
“朱鸾，你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苍琉辉的笑容里夹杂着明知故问，在楚天遥看来甚至有点不安好心，他从见到苍琉辉第一眼就对他没有好感。
楚天遥把小鸾的手抓紧，心想这个家伙要是捣鬼，就跟他拼了。
“当今圣上？是谁？”小鸾注意到这个问题，在她落入结界之前，她还是宁鸾帝君的皇太女。
“鸿鸾帝君，朱奕。”苍琉辉一字不落说出这个名字，楚天遥感觉一股血涌向大脑，耳朵里“嗡嗡”直响，紧握小鸾的手有些许松动。他没有一天忘记过灭门之仇，是这个人害得他一无所有，仅仅因为一个虚妄的预言。
小鸾站在原地，长而卷翘的睫毛突然之间向下扇动，如落在花上的蝴蝶被螳螂捕食死前最后的挣扎，明亮的眸子渐渐变红，她抿了抿嘴，像是在微笑，又像是难过，喃喃自语：“哦，原来是哥哥。他是帝君，那我不能回去找他了……他已经是帝君了，我怎么能回去呢！我是皇太女，到时候朝臣们要拿我怎么办呢，我不能回去……”她噙着泪，咬着嘴唇甩了甩头，期盼地看着楚天遥说：“天遥哥哥，我跟你走，小鸾会很乖，不给你添麻烦，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你，你怕他伤害你？”楚天遥失魂落魄地问，小鸾该何去何从，他没想那么多。
小鸾使劲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不不，哥哥肯定不会害我。春猎是我自己不小心跌进无出结界，那时候我还是皇太女，父皇要我继承皇位。我如果回去，万一有别有用心的臣子利用我跟哥哥做对就麻烦了，他肯定好不容易才当上帝君。我不能回去给他添乱！”
苍琉辉调转马头，经过龙嫣身边时刚好背对着楚天遥和朱鸾，苍琉辉对着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不要说出朱奕陷害朱鸾的事情，龙嫣点点头心领神会。本来她还在思忖是否要软禁朱鸾，以免将来朱奕利用她，既然她自己不愿回去，也省了大费周折。
龙嫣骑马走到他们身边，看着小鸾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心里涌起一阵心酸，朱鸾落入结界时才十二岁，十二岁就要考虑到家国天下，帝王家的女儿，全是身不由己。从小鸾天真无邪的脸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龙嫣伸手给小鸾和天遥，拿起马缰道：“我们走！”楚天遥把小鸾扶上马，自己坐在最后面，小鸾靠在龙嫣背上，把脸埋在龙嫣的麻衣里低声抽泣。楚天遥心疼地搂着小鸾，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寒气透过麻衣，小鸾抬头擦干了眼泪，大大呼吸了一口气，说：“谢谢龙嫣姐姐。”
马蹄上裹着布，一行人在漫天大雪中走了三个时辰，沿着鹊山山脉向东走了摸约四十里路才离开那片雪原，快马扬鞭又赶了二十里路，来到梧桐府郊外的小山村中。他们到达已经是未时，过了吃饭的时辰，远远还是能闻到炉间灶头烧柴的味道，空气里还有些许葱姜蒜呛锅留下的香气，楚天遥的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小山村统共不过十来户人家，村头第一家走出来的是沈如皋，他穿着寻常的粗布棉衣，满脸胡茬，邋邋遢遢活似个砍柴农夫，跟以往英武神采的样子大相径庭，唯一不同是手里握着偃月刀。龙嫣皱着眉头看他，觉得有几分眼熟，可想不起来是谁，迟迟没下马，直到沈砚韬出现在沈如皋身后，他站在门口的阴影中，只露出了半张脸。龙嫣飞身下马，快跑过去，激动地看着他。
“回来就好！”沈砚韬拍了拍龙嫣的肩部，感慨万千。龙嫣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块伏羲相的水沫玉玉佩，感觉这晶莹剔透的东西跟他很不搭。
差一点，都以为对方生死不明。
“天遥哥哥，他们是谁呀？”小鸾狐疑地问。
“他们是龙姐姐的朋友，长胡子的我也不认识，他背后那个是沈砚韬大哥。”楚天遥指着龙嫣身边那个唯一他叫得出名字的人，拉着小鸾走过去。
“辛苦了，辛苦了，先进去吃饭，好好休息！”沈砚韬把他们引进去，简陋的小屋正中间摆着饭菜。
外面的苍琉辉等人策马离开，消失在村子通往山谷深处的路上。
“没有什么好菜，水蒸蛋、炝炒白菜、小炒桃花蕈、红烧麂子肉，将就着吃吧！”沈砚韬拉着龙嫣坐下来，一边给楚天遥他们备碗筷，一边招呼沈如皋：“来吃饭！”沈如皋把偃月刀靠在门边，自己坐在侧对着门的位置。“来来来，吃饭，都不用客气。”沈砚韬说罢给小鸾先盛上饭，楚天遥忍不住伸筷子想去夹桃花蕈，耳畔仿佛响起父亲的话，箸不得先于主人动，又缩了回去。
龙嫣干脆夹了一筷子桃花蕈到他碗里，给小鸾舀了满满一勺蛋羹，说：“吃吧，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