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玄章』（三）

　　冲天火光暴起，掀翻了三神殿的屋顶，幽楹花在火焰中被焚烧殆尽，鬼魂湮灭前惨烈的尖叫，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头晕目眩，感觉自己活得丝毫不真实。

　　朱奕匆匆走进来，屏退了所有侍从，第一句话就问：“三神殿是不是你炸的？”

　　玄章被问得满头雾水，确切说，是根本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茫然地摇摇头回答：“我不记得了！”

　　“这么大的事，你就一句话不记得？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朱奕怒不可遏。

　　玄章还从未见过朱奕如此生气，但他理解，若如太医所言，三神殿被炸毁，庚辛门外平地必然连着神殿整个坠落山崖，在登山道上的鸿机营凶多吉少。

　　是该生气的。

　　“望陛下恕罪！”玄章不顾伤痛坐起来，双手作揖。

　　朱奕狠狠一甩袖子，眼下紧要关头他不能把玄章砍了，否则长十个脑袋他恨不得剁了十一个解气。

　　“参见陛下！”太医把熬好的药端到床头，对着朱奕行礼，然后晃悠悠站起来说：“陛下，大巫祝被爆炸所冲击，短暂失忆，调养恢复得好，短则三五天，长则半年一年会恢复的！”

　　“那你还记得什么？”朱奕被郁闷得没脾气了，现在杀光了太医院的人也解决不了问题，他往椅子上一坐，怒容未消地问。

　　太医战战兢兢地看看帝君，又看看大巫祝，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朱奕挥了挥手，让太医走，他哆哆嗦嗦地离开了屋子。玄章自己吃力地去够柜上的药碗，指尖离碗还有毫厘之距，药碗余温却已经感觉到了。朱奕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他床头，把药碗递给他，玄章受宠若惊地端起来一饮而尽。

　　朱奕看他这样子，跟平时大相径庭，也觉得问不出什么，无奈地望了迷茫的玄章片刻，还是起身往门外走去。

　　“陛下留步！臣虽不记得三神殿被炸与自己是否有关，但臣断定绝非臣所为。三神殿乃我教最神圣的圣地，又是肃羽城统御天下教民的象征，炸毁三神殿百害而无一利。再者，要炸毁三神殿，需要炸药，臣没有条件准备。臣以为，是孟章巫咸苍琉辉所为。”玄章分析道。

　　“你休息吧，我自有分寸。”朱奕还是离开了，他不是没怀疑苍琉辉，但是青龙人想要炸毁三神殿，须在殿下埋放炸药，庚辛门外不比壬癸门附近有溪泉流过，可以挖沟渠灌水淹镜城，那就是这片台地延伸出去的平地，下面就是百仞悬崖，如今这片平地被炸毁，炸药至少得埋在地下一尺，城墙上朱衣卫全天盯梢谁也没看到有人在地面上挖洞埋炸药，不从地下挖地道埋炸药根本做不到。舜华也派斥候在断崖峭壁上检查，并没有发现地道的痕迹。白天在勤政殿里，齐松凛、许廉徵这帮臣子吵吵了几个时辰，鸿机营的人过半都死了，梁韶也未能幸免于难，刚有一丝希望又被掐灭。

　　玄章目送他离去，躺在床上，望着白色帷帐发呆，他感觉自己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躺在这里，平添更多无谓的情绪，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尽管身上伤口痛得很厉害，他还是咬咬牙忍了，将床单裹在身上，拿着生死书悄悄离开了太医院。

　　回到星躔台的路上，山风比平时小了很多，反而太阳显得炽烈。小径边绿草如茵，铺地锦这个时候才露出嫩黄色花苞，他吃力地一步步走回去，慢慢视线开阔起来，他看到了庚辛门前如今像缺了一角的蛋糕，能直接望到斜对面山体，那个延伸出去的台地连同三神殿整个都不见了，这个缺口导致庚辛门与外面的山坡之间失去了连接。可想而知灾难发生时，正在盘山道上的鸿机营士兵死伤多么惨重。

　　如果孟章的目的是为了围困肃羽城，那么现在已经达到了。只有甲乙门可以出入，而甲乙门外是孟章重兵，又不通山下，出逃无门，救援无路。就算杨定邦能赶来，他也上不来肃羽城，觉醒神脉能飞的朱雀人几乎都编入朱衣卫。

　　这不对，这与他当初用血沥之术测算出来的情况有极大出入。

　　难道是自己错了吗？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但是纪曲苏用血沥之术算到楚天遥并没有错，为何自己算的就有问题？又或者不是算出的结果有问题，是自己解读错了？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玄灵均居然到了要怀疑自己的地步？”他狠狠一握，让疼痛使自己更清醒，这就是他觉得自己不对劲的地方，他竟然有了不安的情绪。

　　站在甘棠树下的苍琊，看了他很久。苍琊比以前更枯瘦，双眼深深陷在眼窝里，颧骨高高突起，尖而长的下巴上嘴唇惨白，他在鹊山呆的时间远远多过于十方森林，他的岁数本不至于老得这么快。

　　平日里他不消一刻钟就能走上星躔台，现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达甘棠树下，外人看来平凡像是一老一少并肩坐在石凳上，他俩都心知肚明这一切不过是玄武族的龉龃爆发，拖累朱雀青龙当了陪葬品。

　　“大巫祝不进去换件衣服？”苍琊提醒了一句。

　　玄章苦笑，以前在沉悲沼穿得破破烂烂也不会有人说，到了肃羽城之后每天锦衣玉食才会关心这些烟火琐事。原本他想说以天地为衣被就这么着吧，一想到万一有人找上星躔台，看见大巫祝裹着床单坐在树下成何体统，没奈何地进去换上巫袍再出来坐着。

　　“老爷子，被儿子坑的滋味不好受吧！”玄章用故乡的语调跟他聊天。

　　苍琊摸了摸下巴上没剩下几根的稀疏胡子，说：“这问题啊，等有机会回禺疆城，我得跟熙王好好交流交流。”

　　“那你怨琉辉吗？”玄章好奇地问。

　　“灵均啊，等你有机会做了父亲就能明白。没什么怨不怨，儿子就是儿子，长大了就是另一个人，不是另一个自己。”苍琊拉长了音调，慢慢说。那天苍琉辉将他留在三神殿外，他听见殿中玄章的鬼魂凄厉哀嚎，就明白了这一切。

　　“我是不明白，不过我一生鳏寡孤独，没有机会能有个儿子，没有资格体会人间情爱。”玄章淡漠地说。

　　苍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这是你以为的，你心中并不是如此。有句话，关心则乱。凡事皆有因果。”苍琊没把话说透，在他看来，若灵均当年不去窥探天机引发这一系列事情，也许今天的局面远没有这么糟糕。

　　“凡事皆有代价。”玄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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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朱葳』（一）

　　宣明二十七年四月四日酉时，凌波郡黄叶县郊外。

　　白头雕翱翔在夜色中发出刺耳的鸣叫，高大的白椰树遮蔽了三十里外的大海，朱葳骑在马上等着都头清点人数。海风吹过椰林，减弱成阵阵轻风，海腥味也几乎闻不到了。钱荥兴奋地骑着马在原地绕圈圈，想到又能去纸醉金迷的东海郡，他整个人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禀告王爷，人数清点完毕，一千九百四十五人。”都头大声说。

　　朱葳浓密的眉毛微皱，想到从这里到东海一路还能再招募，不到两千就不到两千吧，呆久了迟早被杨定邦发现。他扬起马鞭子，用力地甩下去，清脆的“噼啪”声让士兵们都精神一振，第二鞭甩得更响，大家都整装待发，第三鞭刚刚扬起的时候，凌空一支深红色铁箭射来将鞭子钉在前方粗壮的白椰树上。朱葳看到那鲜艳的红色箭羽，心里大呼不好。

　　“王爷，留步！”杨定邦跃马奔至朱葳两丈开外勒缰，他从马屁股上解下一个血淋淋的布包，径直扔到朱葳跟前。

　　布包裹得并不严实，里面一颗头颅骨碌碌滚出来，花白胡子，银灰头发上束着平商冠，双眼紧闭，断颈处鲜血正浓。

　　钱荥往地上一看，当场就吓得从马上摔了下来，屁滚尿流地朝着地上的头颅爬过去，哆嗦着双手拨开散乱的头发，看清楚了那张脸，当即哭了出来：“爹！”

　　“王爷，德阳侯所开钱庄，挤兑逃息引发sāo乱，王爷现已经接管钱庄，控制局面，请早日回府。其余人马随本帅回营，拔营在即，急缺人手。”杨定邦一抱拳，做了个表面上让他下台阶的歉礼。

　　朱葳看着自己的府兵都望向自己，一夹马肚子踱到杨定邦身边，低声说：“我去围困珊瑚宫为肃羽城解围，你何苦为难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不领兵，帅不掌税，还用本帅多说吗？”杨定邦不为所动。

　　朱葳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但又不服气。

　　“实力撑不起野心时，若我是殿下，会好好呆在府里韬光养晦。丈人新丧，王妃与少庄主想必伤心难过，还是好好安抚家人，国事不劳太平王爷费心。”杨定邦百无聊赖地晃动马鞭，雁荡营两队人已经从四个方向围住了这片白椰林，一群操练不勤的府兵和刚入伍的百姓怎能跟终日严训的雁翎军相比。

　　这一席话戳中了朱葳的软肋，他悻悻下马走到头颅边，扶起抱着头颅痛哭的钱荥，钱荥愤怒地甩开他的手：“不要你管！”说罢，他骑上马飞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