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朱葳』（二）

　　“撤！”杨定邦大喝一声，一千人分成二十个小队钻入不足两千人的队伍里，迅速卸下武器，将这些人赶着朝海边雁荡营的驻地。

　　朱葳在原地望着一大群人马扬起的沙尘，紧紧握着刀鞘，原来所有的屈尊讨好，在杨定邦眼里什么都不算。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把自己放在眼里，更重要的是，他严重低估了杨定邦的智谋，二十年来只当杨定邦是一介武夫，这件事让他重新认识了杨定邦，重新掂量了自己，也重新看清楚了问题所在。

　　“王爷，需要我亲自护送你回王府吗？”杨定邦坐在高头烈骢马上，居高临下地问。

　　“不必！”朱葳假装没事，自己翻身回到马上。

　　“德阳侯已死，该收收心了。容你养府兵，只是玩玩而已，我也没有跟鹊山提过半个字，所以望你好自为之。王爷，你心并不坏，可你所看重的东西，根本就不重要。一条路走错了，哪怕不小心，跌到深渊里就再无翻身之地。”杨定邦说话一贯不含糊，但是这一次他有所保留，没有点明朱葳在他眼皮底下干的那些小动作。

　　朱葳自然心知肚明，他杀了德阳侯，等于切断了他利用东街门钱庄敛财的路，钱荥因父亲之死绝不会再帮他，一箭双雕砍掉了他豢养府兵的开销支撑。

　　“你可能想多了。”朱葳辩解道。

　　杨定邦头顶上掠过几只归巢的白头鹰，爪子没抓牢掉下一条鱼，白头鹰俯冲下来再次叼走鱼，烈骢马纹丝不动，朱葳的马受惊嘶鸣。待白头鹰振翅飞远后，杨定邦才开口道：“就好比这马，它跟了我十五年，我供它居食，它供我驱策。所以它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明白我要做什么。而你随便买一匹上等名马，跑得快但未必懂你。这王朝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帝君与臣子如同我与马的关系。一城一池都是利益。你觉得被困在这里不能一展抱负很憋屈，但你不是帝君的马，跑得再快，都是坏事。”

　　“多谢杨元帅提点。”朱葳很无奈地说，他是真的无奈。

　　“早些回去处理家事，殿下保重。”杨元帅一夹马肚子，烈骢马奔出去很远，清脆的马鞭声渐渐消失。

　　白椰树上轻轻飘下来一个人，身着薄纱披帛，剪水蓝瞳，眼角含情，美艳大方，拍着朱葳的马头柔媚地说：“烈骢马并非是世上一等一的好马，但是聪明通人性，深得主人喜爱。可惜啊，王爷得不到帝君的信任，阿宁真为殿下不值。”

　　“阿宁？姑娘哪里人氏？”朱葳饶有兴趣地问，凭空里落下如此漂亮的姑娘，说话又挺有见地，马蹄小步绕着她转了一圈。

　　“西姜秋阳府。”她嘴角一翘，直率地回答。

　　“你知道我是谁？”朱葳从马上跳下来，上下打量着问，原来是西姜郡的女子，那难怪生得如此明艳。皆云西姜郡沾了女娲大神的光，蓬莱美人多半出自此地，歌舞尤伶更是天下闻名，且与风月阜盛的江陵郡一江之隔，东边书画香，西边温柔乡。

　　阿宁走近朱葳，微微歪着头，娇滴滴地说：“我初来此地歇歇脚，大队人马在此聚集，奴家两腿跑不过四脚，只好躲树上。听人家称您一口一个王爷，这碧云府里的王爷除了当今陛下亲弟弟雁翎王还能有谁。小女子给王爷，请安！”说罢，露出个迷人的笑容。

　　“年轻姑娘家，独身来此地做甚？也不怕遭贼劫。”朱葳瞧她有八分姿色，只是身上衣衫饰物颇为廉价，若换个打扮比那些酒馆茶楼里那些女子好上百倍。他跟钱荥虽说喜欢在碧云府里吃喝玩乐，却从没去过青楼楚馆，家中只有夫人一位，别无妻妾。陡然见着阿宁这样的女子，有些心旌摇荡。

　　“跟着班主出来唱台子戏，前些日子班主去世，戏班子各人分了银钱散伙，听闻碧云府富贵人家多，看看能不能寻个好家主收了我去。最好王爷看得上！”阿宁先是三分无奈，最后望着朱葳毫不害羞地说。

　　朱葳心一动，用马鞭抬起她的下巴，说：“先给本王唱一段。”

　　阿宁眉眼高挑，捻起玉指顺着马鞭触到他的手，张口就来：“惊鸿落羽画中棠，夜深谁人照红妆。罗幕翻云巫山雨，麝熏微度芙蓉帐。少年郎，少年郎，何处紫菱香？”她这嗓如娇莺初啼，葱臂微摆，略侧脸颊，风情万种。她的手指轻轻放在朱葳胸口，朱葳的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好个紫菱香！”朱葳丢了马鞭，忍不住扯下她的披帛，露出粉嫩香肩，她环住朱葳的脖子，凑近他耳边，呵气如兰地问：“王爷要了人家吗？”这话似有无穷魔力摄了他心魄一般，朱葳神魂颠倒地一把搂住她，急切地边亲吻边说：“要！现在就要！”

　　“不许反悔哦！”阿宁撒娇地倒在他怀里，伸手解开他的腰带。

　　朱葳迫不及待将她摁倒在地上，温香软玉在怀，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月色迷离，紫菱深处惹得娇声连连，马儿偶尔不耐烦抖抖马鬃，阿宁望着天空露出深不可测的微笑，她眉心一点淡淡光芒隐没在嫣红的梅妆中。

　　待二人和衣共乘一匹马时，信步由缰到白椰林边缘，一位穿着灰白色兜帽长袍的男人站在他们跟前，朱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看清楚他如何出现的。在马上正与阿宁亲热时，冷不丁看到自己马前出现这么个人，还是因为马打了响鼻才发现。

　　阿宁立刻跳下马，从温柔缱绻的模样变得冷漠恭顺，半跪向兜帽男子行礼，道：“宗主！”

　　朱葳从激情褪去的兴奋里回过神来，没等他开口，那男子半低着头，道：“阿宁的服侍可令王爷满意？”

　　“满意？”朱葳有点搞不清状况，没想好怎么应对，懵懵地点头：“满意！”

　　“满意的话，就让阿宁以后跟在王爷身边服侍。”那人摆摆手，阿宁回头对朱葳笑了一下。

　　这下，朱葳看到这个笑容，虽然风情依旧却让他有点毛骨悚然，他抓紧了缰绳，不安地问：“你们是谁？见了本王还不行礼？”

　　“王爷，二十五年前飞霜宫变的旧事尚记否？”他粗哑的嗓音里带着抓人的魔力，让准备快马离开的朱葳放下了缰绳，既警惕又好奇。

　　那男子扬起手，朱葳忽然感觉一阵目眩神迷，紧接着再次睁开眼睛时，正站在关雎宫中。母亲流云夫人一身缟素，手臂上挽着长长的麻丝孝带，朱奕站在流云夫人不到三尺的距离，两人一言不发，但气氛异常紧张。

　　“哀家现在不想见你，你走吧！”流云夫人说得很决绝。

　　朱奕嘴角浮现不屑的冷笑，道：“新皇未登基，母后就先自称哀家，未免托大。”

　　“新皇，不就是你吗？”流云夫人反问。

　　“可我，没想过让你当太夫人。”朱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感，从来不拿正眼瞧他的母亲，现在满目诧异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是赢家，从一个小小的宫婢得君王临幸，先生下两个儿子，后来又生下万人瞩目的青鸾公主，一步登天成为帝君夫人。妹妹离去，另立太子，你还可以为大哥铺好夺嫡的路，就算今天是我赢了，你依然稳坐太夫人。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流云夫人后退了一步，她感觉到朱奕不是来看慰自己，而是另有目的，警觉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朝太夫人避居孔雀台多年，我觉得有祖母足矣。反正母后眼里从未有过我！”朱奕话中的阴鸷冷漠，一字一句如钢针敲进流云夫人的心里。

　　她听明白了，朱奕是要她为先王殉葬，愤恨地指着朱奕，怒骂：“你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我生你养你，哪一点亏待过你，你竟然想要我死？”

　　“父母不过是带子女来人间的一条通道，既来人间，自有生死，何来恩情之说？说起来，母后也是健忘，四岁时你得罪夫人被撵出宫门，有大哥一口饭吃，我只能喝水。到后来，小鸾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还是在一边儿陪着没份。你说过，能为你带来荣耀的子女才有活下去的价值，而今我也如此，对我毫无用处的太夫人没有活下去的必要！”朱奕说罢，径直扼住流云夫人的脖子，将她手臂上的麻丝孝带拽下在颈部绕了一圈，朝着两端用力扯。

　　从来没有如此恨过一个人，恨到她给与自己一切，在她临死的时候竟然无比高兴。

　　朱奕身后飞来一柄小刀，滋啦一下就割断了麻丝披带，太夫人叱道：“放肆，还没登基就弑母，反了你！”

　　流云夫人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拼命咳嗽，双眼充血而瞪出来，头脑发胀的酸麻感还没有消散，天旋地转里她看到孔雀夫人正在走过来，她没有穿着那身淡金色长袍，而是裹着一袭素衣，白衣胜雪，容貌依旧。肩上的披带是上好的江陵雪绸，没有麻丝，因为她是帝君的母亲，不必带孝。流云夫人激动地伸手朝着她喊：“太夫人，救救我！”此刻，在流云夫人眼里，突然出现的太夫人犹如九天仙子下凡尘般给她莫大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