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苍琉辉』（二）
苍琉辉朝着山上走，不时看看山下的风景，他越往上走，山下动静越来越小。沈如皋等人正领着蛟龙营的士兵在弹石撞门，为了这场攻城战，蟠龙营的士兵整天上山锯木凿石，至于战果他没什么好担心的。反倒是山上飒飒寒风，吹得他眼睛有些睁不开。
随着坡度变陡，原本松软的雪地也渐渐变硬，飞鸟绝踪，寸草不生。他从早上卯时一直走到下午未时，望下去肃羽城只有巴掌大。终于看到尽头泛着红光的火山口，玄武人天生体寒，风雪再大也冻不着分毫，可温度一旦高起来，就会觉得难受。
等他走到雪地稀薄的地方时，夕阳像一颗被奋力丢入地平线的火球，被余晖照亮的云层卷舒尽收眼底，朝霞灿烂无比。他拄着木棍加快了脚程，那片火焰之地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让人难熬。苍琉辉终于走到了火山熔流凝结的地方，这一片已经没有冰雪覆盖，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无比巨大的黑色铁柱高耸入云。
“飞鸟冢……”他望着铁柱喃喃道。
飞鸟冢还有另一个举世皆知的名字——朱雀王墓，只有觉醒神脉的王族成员才有资格葬在这里，尸身沉入火山口，将名字刻在这些黑色铁柱上。苍琉辉借着晚霞辨认着铁柱上的朱雀铭文，古老而繁复的文字，密密麻麻镌刻在上面。他慢慢走过这片墓地，听着魂灵如耳边低语般说着他难以理解的话。苍琉辉现在不打算动用灵力跟这些未随着归去来兮河进入轮回的魂灵们沟通，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穿过这片飞鸟冢，苍琉辉距离火山越来越近，他终于亲眼看到了朱雀族圣地涅槃火山，山口中冒着红光，没有传说中翻滚的炽烈岩浆，没有一靠近就将人烧得灰飞烟灭的火焰。
“是不是很失望？”苍琊从虚空中走出来，问。
“父亲？！”苍琉辉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你猜猜，山下哪一方赢了？”苍琊枯槁的脸色，还带着几分孩子气问。
“孟章。”苍琉辉脱口而出。
苍琊笑而不语，苍琉辉望着熄灭的涅槃火山，不明白他何以笑得出来。
戌时弯月挂上天空，把这片火山照得分外阴森恐怖，从火山口透出来的红光殷赤如血，这里虽然温度较高，却还是玄武人可以忍受的程度。
“琉辉，你相信神吗？”苍琊问了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神？我怎么敢不信！”苍琉辉的回答更加耐人寻味。
“孟章的暴风海域已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吧！”苍琊似乎什么都看透了。
苍琉辉这次没有回答，似是默认。
“鹊山也没有了，至于西荒咸池，我想也没有悬念。”苍琊说。
“这不可能，涅槃火山怎么会熄灭？！四十年前刚刚喷发过，怎么可能熄灭！”苍琉辉难以置信，莫非一切真的是徒劳，他拼命摇头，不想相信苍琊的话。
苍琊坐在一根铁柱下，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不就是报应！人这一辈子真快，两百多年一眨眼就过去了。那时候，玄朝还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我来见你最后一面，不坐下来跟我说会儿话？”
“父亲……”苍琉辉这才反应过来，感觉到苍琊的灵力在不断涣散。
“你不会赢的，收手吧！”苍琊望着长风玉立的儿子，沙哑地说，他的眼睛已经凹陷下去，干瘪的肌肤皱如旧纸。
苍琉辉转过身，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他知道苍琊想要说什么。
没走出几步，他又回头不甘心地说：“玄灵均可以逆天改命，我也可以！”
“孩子啊……可你不是他！”苍琊的声音开始微弱起来，他躺在离十方森林足足六千里之外的山巅上，再远他的魂魄也会回到他出生的地方，亡灵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苍琊拼着最后的力气，用力说：“逆天改命的不是只有玄灵均一个，还有一个，朱荼！他的罪孽，他的下场，这一切都远远没有结束……我们都，会……不得好死……我给你的一生，是希望你自己好好过，而不是，为输赢浪费掉全部……人生！”苍琊说完，整个人迅速萎缩下去，慢慢闭上了双眼。
这已经是一个玄武人最好的结局，寿终正寝。
苍琉辉静静站着，他听明白了苍琊的话。这已经是一个父亲仁至义尽的全部，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才来劝儿子回头，宁愿为敌也没有挽留过他。苍琉辉只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当年往事历历在目，却显得那么荒谬。
时间慢慢向子时流逝，弯月渐渐挂上正中天，亡灵们刺耳的哀嚎此起彼伏，他缓缓抬起双手，结成莲花诀印，低声默诵魅生咒。
瞬间，周遭物换景移。
山风猎猎作响，将所有人的长袖吹起，远看像一面面火红的旗帜。高耸入云的鹊山之巅寸草不生，岩浆裹挟着浓烟在山顶翻涌，犹如一只通红的血眼俯瞰整个蓬莱。
朱荼站在火山口前，岩浆中的南明离火炽烈燃烧，灼人的热浪一波一波向外扩散。十二旒赤血珊瑚珠平天冠束着他的头发，蹿高的火焰瞬间融化了珊瑚珠，平天冠烧成了灰烬，瞬间他长发翻飞，皱纹还没有爬上他的脸，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所有站在火山口的人显得那么渺小，密密匝匝的蝼蚁一般。
“荼王，我们要复仇！复仇！”这喊声歇斯底里，每一个人都用尽最大的力气吼出来。
荼王站在火山口，形容憔悴，一句话也不说，炽烈的火光就像抹在他脸色的血一样，不时从火山口撩出来的火舌舔舐着天空，如同一个贪婪的恶魔。
“白巫祝，你当着大家的面说，要怎么做，才能把整个白虎族都灭了！”荼王的亲兄弟朱河做了个“停”的手势，所有呼喊声都安静下来，他对着唯一一个穿白衣兜帽长袍的男子说。
这个人，就是长宁宗宗主白澄，为朱雀主天象祭祀的巫祝之职，自他而起，沿袭后世。
“向傩王献祭，换取无上法力，引南明离火下山，燎原灭族。”兜帽下的声音低沉而恐怖，没有人看清楚兜帽下的脸到底长成什么样。
“荼王，万万不可，白虎王跟我们有深仇大恨，可他们的子民是无辜的！”右相跪在他身后，满脸皱纹上夹着黑色灰烬，老泪纵横，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相劝，其他人站在朱荼身侧，冷眼看着这个冥顽不化的老人。
朱荼看着被火光映亮的夜空，泛着那一天同样的红色，红到掩盖了星辰的光芒。
朱雀族从来不信占卜巫术，也没有人在意星躔辰轨，当他们神脉觉醒时，背生双翼展翅翱翔，漫天星辉不过是他们羽翼的点缀。只是，到了现在，朱雀族已经没有多少人还拥有神脉，很多人终其一生不过是保留赤目宽肩这一特征的普通人。朱荼跟前的年轻人们，如果不是这次白虎族的铁穆霍尔杀上肃羽城，他们还没有机会见到那些拥有神脉的朱雀族人，展开九尺长翼一飞冲天的奇景。
“右相，你宅心仁厚，可你看看宅心仁厚换来的是什么！”朱河指着山下的方向，肃羽城皇宫内女眷的血迹未干，甚至连襁褓中的女婴无一幸免。就为了杀死刚刚降生的青鸾公主，整个肃羽城的女子俱为其陪葬。
朱荼的亲叔父站了出来，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懦夫不愿意报仇，就让他在一边看着献祭，我来引火烧了整个西荒！”
“复仇！复仇！复仇！”
“复仇！复仇！复仇！”
“复仇！复仇！复仇！”
他的叔父、伯父、兄弟及族亲十人站在一圈，围住了白澄。
“白巫祝，开始吧！只要能复仇，我们也算死有所得！”朱河从腰上解下酒囊，往自己嘴里狠狠灌了一口，然后把酒递给身边的兄弟。
轮到最后就是叔父朱荣，他喝完酒把空空酒囊丢入火山中，抽出自己的佩刀，惊羽刀亮白的刀光倒映着火山喷出的火焰，他认认真真环视了每一个愿意献祭生命的男人，瞳孔里的视死如归坚毅如铁。他在将刀奉出之前，咆哮着说：“今天，站在这里的男人，都因为白虎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女儿、姐妹！朱雀族延续至今，从不向我们翅膀以下的人臣服！他们杀了我们的青鸾圣女，我们要血债血偿！以吾之血，血洗西荒！”
“以吾之血，血洗西荒！”所有人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比火焰更嚣张。
白澄接过刀，走到高高火山口边缘，身周透明的琉璃结界让他与火焰隔绝。他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刀尖朝着凶猛的火海，佶奥的咒语从他口中念出，火焰中的蓝色光芒汇聚而来，整座火山发出了微微的震动，仿佛远古巨兽惊醒一般。恢复平静后，火山的火焰倏然蹿高，温度变得更高，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傩王，请赐予我们力量！”白澄高高举起惊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