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沈如皋』（四）
孟章将士们胆怯地后退，没人敢上前，又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滚下来，沾着迸溅而出的脑浆和血液砸向冲在前面的沈如皋，沈如皋千钧一发之际用偃月刀抵住石头，无奈石头实在太重，脚下踩着的石头又不稳定，天上射下来的箭头带着火焰，他看准了一个空地跳下去，石头在地上砸出个大坑，地面上掀起小小的沙尘。
“放箭！放箭！”他知道朱舜华无心恋战，但更不能放他走。
说时迟那时快，壬癸门已经响起了进攻的号角，呜呜声完全暴露了调虎离山的野心。沈如皋气恼一跺脚：“怎么那么沉不住气！”
士兵们感觉身上有些潮湿，抬头一看天上飘下来绵绵细雨，而在壬癸门则是泼天狠雨砸向城门，门前雨水渐渐淤积，前些日子无人战死在此处的尸体随着水漂浮了起来，天上乌云密布，十几条青色巨龙齐齐在天上喷水，朱衣卫的弓箭在大雨中丝毫发挥不出威力。朱衣卫所用的箭支，都是轻而坚硬的白桦木箭杆，铜头银角镞，箭尾饰以赤羽，离弦后在空中发出“簌簌”声，而如今箭杆被雨水浸透，潮湿而沉重，射程大大变短，甚至射不出几步就掉落。
“瞎了……看不清了！”
“啊！啊！啊！”
“我的眼睛！眼睛！”
城楼上的朱衣卫们竞相奔逃，他们的眼睛沾到雨水后瞳孔全部变成了浑浊的黄色，一个个睁眼瞎慌不择路，弓箭勾挂伤到同袍，惨叫声不绝于耳。城楼垛堞间满是惊慌失措的士兵，推搡之间不断有人从十丈高的城楼上跌落摔死，甚至不小心跌坐在地上被往来溃逃的人踩踏而死。大雨倾盆而下，很快将垛堞廊道里灌满了水，浓重的血腥味飘进了壬癸门内刑台广场。沈砚韬带着王族子弟化回人形，从城楼上方降落，潜入门楼中吊起石门。
风住雨停时一道彩虹横贯长空，穿天透地的杀喊声漫山遍野响起，灿烂的金色铠甲从林间耀眼闪出，从缓缓打开的铸铜铅门里鱼贯而入，势如破竹冲入了外城当中，街上商贩吓得丢了东西立刻抱头鼠窜。
“哐”一颗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转眼间爆炸，掀起的强大冲击波把人掀到天空，许奈化龙才侥幸落地，不少跟着他率先冲进去的士兵们被炸得尸骨无存，他满脸烟灰惊魂未定。
沈砚韬在城楼上看到十里开外的内城城楼上，架起了一整排火炮。
“撤到壬癸门下！快！”沈砚韬命令旗官下令。
壬癸门前战况焦灼，沈如皋在甲乙门前刚刚捡回一条命，往山坡上撤退了半里路，一清点人数只剩下五百多人。眼看着朱舜华往壬癸门方向去，他气恼得一挥偃月刀，将手边碗口粗的柏树砍倒。
“沈帅，我们该往壬癸门方向去了！”屯长提醒他。
“去个屁，给我砸！砸碎为止！”沈如皋怒火中烧，恨不得把守城将领生吞活剥。
“这……”身边的将士们都不敢说话了。
“愣着干什么，当我的话是放屁！砸，给我狠狠砸！”沈如皋二话不说，朝着山下走去。
投石车还有四辆完好，沈砚韬把偃月刀往土里一插，叫上三个士兵跟他一起把大石头抬上投石车的弹板，大家看沈如皋亲自上阵，也只好继续砸。甲乙门上的朱衣卫这回只探头看看，稀稀落落射一些箭防守一下。
直到沈如皋把所有石头都砸过去，甲乙门纹丝未动，只是门前巨石已经垒到与门楼几乎要齐平，那些在上端的石头摇摇欲坠，不时滚落几个。
“撤！”沈如皋这个时候才说撤退，大家都收拾好兵器，跟在盘龙啸海旗下，朝着北边的山坡上走去。
五百多号人刚往山上走了没多远，就感到脚下一阵震动，摇晃得根本站不稳，摔倒的摔倒，趔趄的趔趄，有的人脚下一滑就滚下去了。但震动很快就停止了，沈如皋心想，楚天遥那小子又作妖了？可感觉上，这震动并不是非常强烈。
“——甲乙门坍了！”队尾端的士兵大喊，一声接着一声地变成了欢呼。
沈如皋跑到视野开阔的坡地上一看，巨石堆积的地方下陷，整座城墙就在城门这里凹陷了下去，城门朝里倾倒，门楼侧悬在半空中。
这个意外之喜，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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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朱奕』（一）
宣明二十七年四月七日卯时，鹊山肃羽城皇宫勤政殿。
议事殿中轴线三分之二处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用黏土捏成缩小版的鹊山肃羽城和山河十二郡，红色小旗子代表君泽将士，蓝色小旗子代表孟章叛军。齐松凛正在给朱奕讲解目前战况，彼时内城城墙上的火炮虽可挡一时，但内城城墙远不如外城城墙坚固，再无援兵到来，城破是迟早的事情。
这一点，在朱奕听到壬癸门和甲乙门相继被攻破的消息后就已经很清楚了。
“杨定邦那边什么情况？”齐松凛问身后的信官。
朱奕撑着沙台，不耐烦地替信官把话说了：“碧云府放了赤鹊，通报杨将军已经拔营，往醴县方向去了。”
“醴县？！不对呀，到鹊山最快的路线是走穆英县穿过郢舟郡和凤凰郡东侧，快马加鞭三天足可以到鹊山东脉。”齐松凛摸着花白胡子，想了一会儿，在沙盘上确认了一遍：“醴县往南十里就是凌江官道，走到这里明明白白是要走凌江官道往江陵去！派人赶紧送信，让杨将军改道，速来驰援！”
“算了，别管他了。肃羽城，朕亲自守！”朱奕像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一般说出来。
“陛下，现在不是跟杨将军斗气的时候！”齐松凛顾不上礼仪，带有些训斥的语气道。
许廉徵反话正着说：“是呀，齐太宰也是为陛下考虑。况乎城中还有数万百姓，兹事体大，望陛下慎重。”
丛戎冷不丁膈应道：“争执这些有用吗？现在就算雁翎军到了鹊山脚下，怎么上来？不都是绕到山脉东西侧爬上来，登山道山体整个坍塌，别说上来了，谁不伸出翅膀飞下去试试看？”
朱奕用食指轻轻有节奏地轻轻叩击桌面，他有些烦躁但不敢表现出来，杨定邦何时能赶到肃羽城还在其次，他担心粮草能撑下去多久，镜城储备几乎霉变，这场围城之战对方有备而来，而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抬起手，示意他们闭嘴，围在桌子边的三个臣子都识趣地闭嘴，朱奕语重心长地说：“我们粮草不多，要挫挫他们锐气，否则就算有吃有喝，心散了人铁定撑不住。”
齐松凛听出朱奕话里有话的意思，慌忙阻止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九五之尊，万一有个三长两……”
“太宰，朕问你，行军打仗，将不在阵前何以处之？”朱奕冷冷地问。
“陛下非将，不可同一而论。”齐松凛站直了身子，直接顶回去。
所有臣子一齐跪下恳求道：“望陛下三思！”
“朕绝非冲动之举，肃羽城如今危在旦夕，你我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守不住皇宫，你们以为朕就能独自逃生。朕固然知道自己肩上重任，兰妃有孕在身，这是朕第一个孩子，城破宫毁我这一脉就断在这里了。朕的意思，不是自己披挂上阵前去挑衅，但孟章敢靠近我内城墙一尺，必要之时朕会跟你们一同守城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朱奕说罢，径直转身从高墙上取下惊羽刀。
他猛得抽出长刀，雪亮刀光倒映在臣子脸上，斩钉截铁地说：“朕自认不足以媲美先皇，但绝不辱没君泽八百年隆基帝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子们怀着复杂的心情异口同声道。
“报——叛军退守壬癸门，朱统领粗略估计，叛军损伤超过一千人，但我臣民也不低于七百，北门街一带被，被夷为平地。”信官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还不时抬头看看朱奕的反应。
“知道了，下去吧！”朱奕颇为无奈。
大殿里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中，群臣皆垂首不言。
从天亮到天边熹微，虽然外城战火渐熄，孟章叛军暂时停止了进攻，但鹊山之下千里沃野上的麻烦比城外更复杂。户部尚书俞思远正在禀报山下凤凰郡统计的受灾户头，一千六百四十八户死亡及失踪，朔阳郡、明冲郡、荆越郡及江陵郡受洪灾死亡及失踪共五百二十四户，死伤人数总计一万八百三十三人。每个数字听来都极为枯燥，也极为残酷。雪崩导致的雪灾及洪灾主要波及的四个郡又是蓬莱产粮丝棉麻较多的地方，万亩良田今年颗粒无收，这影响不是一般的大。
“山下现在米粮价格如何？”朱奕关切地问。
“回禀陛下，目前春季各地播种情况不一，偏西地区气候尚寒，部分地区还未下种，尚存米粮，故而价格涨了两成左右。而江陵郡情况不妙，大多家中口粮只存了半年，粗稻就翻了番。荆越郡内不少百姓翻过扶摇山脉，流入西荒。明冲郡丝绸药材今年，恐怕是绝收了。”俞思远如实上报。
“把常惠仓的粮全都放出来，命各郡县开设粥厂，无家可归者，可调济工赈军徭，工钱月结。”朱奕望着浅蓝色的金陵江，皱着眉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