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杨定邦』（一）
宣明二十七年四月九日未时，辰归郡与江陵郡交界处乌衣县。
四月天是江陵最美的时候，青苗葱葱，百花初绽，田间塘溪水鸟成群，一片姹紫嫣红好不热闹。乌衣县郊外村落农田成片，占了得天独厚的水乡气候，又背倚繁华城镇，这里的居民生活好不快活，每年打下的谷子纳了皇粮剩下卖出去大半都够一家人过活，家家小裕安逸，不愁吃喝。
幸得乌衣县位于江陵郡最东端，今年水灾未能祸及此处，但前些日子雪崩带下来的寒流把刚抽芽的青苗打蔫了不少，此时看上去，一片碧绿中夹杂着青黄。樱花、甘棠开得七零八落，蛙鸣声稀稀落落。
正红色的朱雀大旗飘在田野边缘，红绿相间，分外不和谐。
“到江陵了，离你家不远了吧！”小芋头拱拱彭大毛，说。
“乌衣县到淮扬府得有四百里，早着呢。”彭大毛摇了摇头。
不过，能再踏上江陵郡松软带着草香味的土地，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空气里仿佛弥漫着鲜甜的气味，渐渐冲淡了远离东海的情绪。
“四百里？你开玩笑吧，江陵郡有这么大？”小芋头听到彭大毛说，吓得咋舌。说起他故乡凤凰郡，论大小可比江陵郡大了足足三分之一，只是小芋头也没机会走过每一寸地，对故乡大小毫无概念，彭大毛提到四百里，在他想象中差不多是跨越半个蓬莱。
“要是正常骑马的速度，一天最多两天就走到了。我们这样闲悠悠的，没有个三天不好说。”彭大毛用手背遮着日头，在海边当兵晒久了，他的皮肤变得黢黑，越发像青龙族那些常年在外出海的男人。人说近乡情更怯，他甚至害怕如果将军途径廖家村，那些旧日朋友们还认不认得出他。
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马匹受惊扬蹄嘶鸣，冲散了原本整齐的队形。彭大毛使劲勒了勒缰绳，胯下白马依然不安地打着响鼻，不时还抖抖鬃毛。
“怎么回事？”小芋头伸长了脑袋往后面看。
只见一群拿着土铲子、铁锹的人，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正穷神恶煞般地戳马腿，士兵们碍于军令不杀平民，背着弓都没取下弓来，只是从箭筒里抽出长箭用箭头对着他们吓唬一下。一眼望过去，那些乞丐人数似乎不多，但很快他们转而直接去夺粮草，负责护送粮草的都头张铁毫不客气地跃马出列，厉声喝道：“雁翎军在此，何人放肆？”
这一帮流民毫不把他当回事，冲向运粮车扛起粮食就跑，粮车边的胖伙夫惊恐万分，丢失粮草是大罪，勤杂司要罚死他的，他跳下运粮车追上头一个抢粮的人，强行拽住他的肩膀，不想那流氓拿起铁锹反手狠狠照着伙夫头敲下去，伙夫脑壳裂个大缝，血登时流了满脸满脖子。那人扛起粮食打算继续跑时，另一个伙夫也跳下运粮车打算拦住他，说时迟那时快，彭大毛抽出弓利落地一箭射出去，正中那人眉心。
“大毛你疯了！”小芋头吓了一大跳，简直不敢相信这一箭是彭大毛射出来的。
彭大毛紧张地放下弓箭，他也意识到自己违反了军法。
“官兵杀人啦！跟他们拼了！”流民乞丐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顿时一哄而上，全部直扑运粮车，勤杂司和需役司的人乱作一团，跟这群拿着铁器的人缠斗在一块。
彭大毛用箭杆狠狠抽了马屁股一下，径直朝着后面跑去，一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另一个正在袭击勤务兵的流民，可瞄准的时候看到那些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面黄肌瘦的样子，他这一箭还是没射出去，勤务兵的脖子被土铲割开，半个脑袋挂在身上直直倒下去。
“反了天了！第九队护卫粮草！”张铁大怒，发号施令。
这要是敌人，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流离失所的苦难人，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赤手空拳又制服不了他们。
杨定邦听到后面喧哗吵闹回头看了看，很快令官就把情况报上来了，他带着一位副将从队伍最前端快马奔到最尾端，此时已经打得难解难分，不过雁翎军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拿箭头扎伤流寇手脚后绑起来，等杨定邦赶到的时候，骚乱基本平息。
一百多号流寇前面有五具尸体，两具尸体上盖了雁荡营的营旗，而士兵们身上大多也挂了彩，军袍被撕破，狼狈得不像样子。杨定邦扫视了一眼，看到地上散落的粮食米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县令孟丛带着衙役匆匆忙忙赶来，，看见乌央乌央的雁翎军，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说肃羽城被围困，杨定邦带兵勤王，没想到会到江陵来，孟县令从轿子上跳下来，谄媚地走到杨定邦的烈骢马前，陪着小心道：“军爷可是杨元帅？小的乌衣县令孟丛，嘿嘿，有礼了！”
“孟县令治下，流寇横行，见识了！”杨定邦看都懒得看这种小人。
“是是是，杨元帅教训得是，小人这就把他们押送回府衙严加惩处，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孟县令两撇胡子都快撬到天上去了。
杨定邦从马上跳下来，用马鞭指着那些流寇道：“你十个衙役就能把这一百三十一个流寇给押回去？”
“有理，是小人疏忽了，那有劳元帅您派队人马帮忙押回府衙，今夜就在乌衣县驻下，小人带府衙上下给您和各位将军们接风洗尘。”孟县令赶紧收起嬉皮笑脸，抱拳作揖道。
“都头张铁何在？”杨定邦喝问。
“在！”张铁下马应声。
“流寇犯兵，全部就地处决！”杨定邦军令如山。
“是！”张铁领命。
那些士兵还没来得及抽刀，这些刚才满脸凶狠的人立刻换了副嘴脸，哭着跪着爬向孟县令，纷纷哀嚎。
“县官大人救救我们啊！我们饿了好多天……不是故意的啊……”
“官兵杀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啊……”
“县官大人请为我们做主啊……”
孟县令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杨定邦软硬不吃，身边的师爷好死不死口无遮拦道：“杨元帅，这流民生事，说来说去还是乌衣县的事，您这样插手有些过了……”
“今日敢仗弱抢军粮，明日就敢揭旗造反，我雁翎军不杀平民，犯我雁翎军者亦绝不留情！杀！”杨定邦中气十足一声大吼，张铁带领弟兄们手起刀落砍掉一排流民的脑袋，一排排杀过去，这些被绑在地上的流寇登时慌了分寸，开始玩命挣扎想要逃窜，这时候那凶神恶煞的气势又显露了出来。
“别……”孟县令光干看着着急，场面又混乱了起来。
杨定邦簌簌三箭射出去，跑远的四个人都跪在草地上，其中一箭洞穿前后两人。
“雁翎军如何行军，不劳县令安排，告辞！”杨定邦重新回到马上，调转马头下令：“整备行军，半个时辰后继续进发。”
“得令！”浩浩荡荡的声音震得县令一哆嗦。
孟县令在官场上打滚多年，还头一次吃瘪吃得这么彻底，悻悻地看着大队人马离去，留下一地尸体鲜血，他索性也懒得管，坐轿子回县城写奏折给郡守岳父哭诉一番。
酉时三刻，行军到乌衣县西侧一片荒地，前不见人烟后不见村店，四周视野开阔一马平川。杨定邦下令扎营暂歇一夜，明早继续出发，勤杂司需役司受伤较多，今天杂活都让第士兵们分包了。伙夫们难得有一天歇手，彭大毛自告奋勇去掌勺，小芋头也欢快地给他打下手洗菜摘菜不亦乐乎。
放饭的时候，大伙兴高采烈夸起杨元帅那一箭射得大快人心。
杨定邦换了便服，领着雁荡营统领周承华去各个军屯巡视，走到最后一个军屯看见士兵们有说有笑，忍不住就凑近了听他们在说什么，很快看见一大群人围着彭大毛似乎在争执什么。他对这个士兵有印象。也听周承华把下午骚乱来龙去脉报告时提到，就是这个彭大毛率先射杀流寇。
“咳咳！”杨定邦咳嗽了一声。
士兵们听到这声音，鸦雀无声，自动给杨元帅、周统领让出一条道。
“吵什么？军营之中禁止大声喧哗！”周统领呵斥道。
杨定邦径直走到彭大毛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身子骨很硬气，一股傲而不骄的劲头，蹲着的彭大毛从下往上看到铁塔般的杨定邦，站起来看着对方，心想是不是要找他把白天的帐算一算。
明亮火光下，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刚才他们还在为那两个死去伙夫的事情争执，认为如果彭大毛不射第一箭，事情还不至于激化，导致后来变成一场骚乱，搞得大家都一身是伤。面红耳赤的这些士兵，见杨定邦走过来，颇有几分得意地瞟着彭大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