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杨定邦』（二）
小芋头也心里发虚，怕杨定邦兴师问罪，可也不敢乱说话。
杨定邦顺手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柄弓箭，递给彭大毛，指着百步开外一个火把道：“射中那个火把的油布，今日触犯军法的事便既往不咎，否则罚去勤杂司炒菜十天。”
大家面面相觑，有的人倒抽一口气凉气，有的人幸灾乐祸，莫说百步之外命中一个火把的油布，就是三十步开外，油布隐藏在火光当中已经很难看清楚轮廓，这比百步穿杨的难度高多了。
彭大毛一愣，不明白他葫芦要卖什么药，接过弓箭朝火把那里看了看，就跟在水里看到一条鱼尾巴轻轻摇了摇一样，对准正在燃烧的油布，“嗖”地一箭射出去，准确无误地命中，火焰顺着箭杆烧了过去。小芋头提着的心放下来一半，有惊无险。
“彭大毛，江陵淮扬府人氏。以前做什么营生的？”杨定邦颇为欣慰地问，他大抵能猜出彭大毛估计是捕鱼为业，不久前他从海中捞到孟章士兵尸体，想必水性如此之好，又生在江陵，多半是捕鱼为生，不过他也就是随便提个话头问。
“捕鱼贩鱼。”彭大毛诚实地回答，要说谎他也说不出来，他就这个干得最熟。
“箭法不错，可惜大字不识一个。”杨定邦想起上次他军中喧哗的原因，就是于良念家书得知母丧而哀恸大哭，想想也是个性情中人，他微微摇了摇头，道：“多长点见识，沉点心性。天下不太平，是建功立业的时候！”说完后便同周承华离开。
大伙儿见杨元帅没拿他怎么着，纷纷一哄而散。彭大毛放下弓箭，一个人搓着手回营帐里休息。杨定邦的话萦绕在他耳边，建功立业这四个字点燃了那渺茫的希望，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清艳安静。
“将军是想提拔彭大毛吗？”周统领跟在他背后，好奇地问。照杨定邦的脾气，就算那帮流寇该杀，但没有军令前擅自动手，就会军法处置，而杨定邦竟然对一个年轻人额外开恩，实在是罕见。
杨定邦叹了口气，算是默认了。
“末将愚昧，这彭大毛箭法确实罕见地好，箭法好在咱们雁荡营也是能数出几双手来，为何将军您青睐有加？”周统领道。
“这小子有大将之材，”他又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明珠蒙尘，生于山野。若是投在将门世家，未必不能复我当年荣耀。”杨定邦是信自己的眼光，整个雁翎军五万兵马，谁有将才谁有武才他一清二楚，多年无战事，纸上谈兵都把那些雄心壮志变成了墨守成规。
“属下斗胆问，何以见得？”周统领的确不明白杨定邦的意思，大将之材——这是他在杨定邦口中听过的最高评价。
更夫打着亥时更快速跑过，营帐逐个熄火睡觉，值守的士兵都站得笔直，远远看过去雕像般一动不动。杨定邦扫视着自己治下的兵马，虽说军风蔚然，可堂堂一个统领还要问他什么是大将之材，他哑然失笑，摇摇头不愿多解释，径自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去。
“报告杨元帅，有机密消息。”斥候冲进了营帐。
“何事？”杨定邦淡然地喝茶。
“在鹊山东侧鹰背岭脚下发现青鸾公主的踪迹！”斥候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杨定邦站了起来，手中的茶杯摔在泥地上，完好无损，茶香味随着白色水雾飘了出来。
弹指一挥间的寂静，须臾片刻令他阅尽二十七年沧桑。
“这是偷绘出来的形貌，请元帅过目！”斥候从怀中取出还带着体温的画像，摊开来一看，虽然画工并不高明，但形貌神似少女时的朱鸾，尤其是胸前的东陵神玉。
“她竟没有长大？还是十三岁！”杨定邦简直难以置信。
“公主躺在床上沉睡不醒，那片村落里的人全是由青龙人伪装成朱雀村民。”斥候无比确定地说。
杨定邦撕掉了画像，沉着地说：“不要打草惊蛇，所有斥候按兵不动，密切监视，带五只雪鸽走，每日向我通报情况。”
“是，属下领命！”斥候匆匆离去。
杨定邦一个人呆若木鸡地坐在椅子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捡起被撕碎的画像，拼凑起来依然是她的容貌，他就知道小鸾没有死，青鸾神女绝不会那么容易断送性命！
鹊山那个人夺走了属于她的皇位，该是还回来的时刻了！
四月十日寅时，更夫敲完最后一遍早更，粮草辎重已经跟两军屯士兵先行出发，寅时二刻时七天士兵已经全部列队整备完毕，周统领检查完毕后，寅时上四刻拔营出发。鲜艳的朱雀大旗带领全军朝江陵西面走去，目的地是淮扬府郊外二十里的沫央渡口。这一回粮草辎重在前，全军将士骑马在后，行军速度比昨日快了一倍。
彭大毛所在的军屯依然跟在最后，他和小芋头并肩而行，看小芋头骑马骑得百无聊赖，就踹踹小芋头的马蹬子，说：“芋头，教我认字呗！”
“早干嘛去了！”小芋头白他一眼。
“这不，杨元帅都嫌我没读过书，你教教呗！”彭大毛好声好气地求。
“教教教！”小芋头不耐烦地说：“这回再认几个字就摔书不学了，下回别再来求我，没下回！”
“于夫子好！”彭大毛还像模像样作了个揖，仿着他以前在廖家村学堂外看见学童在上课前对夫子毕恭毕敬行礼的样子。
“老实点，等会让都头统领看见队列不整，说不准又受罚。”小芋头嫌死彭大毛，人看着老老实实，净干些撞刀口上的事情。
彭大毛又立直了身子，望着前方乌压压的后脑勺，看着看着就走神。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朱小柔的情景，那天晚上刚下完雨，清晨放晴，空气清爽得不得了，太阳咧嘴笑成个葵花，他把渔网扛到九弯滩上晒。突然看到河滩上飘着个穿青色衣衫的姑娘，跳下河里把她拦腰抱上来，那姑娘噗嗤一口水喷出来，睁开桃花般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望着他。
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不施粉黛，那么惹人怜爱。
“诶，说话啊……问你呢！又想她了？”小芋头看他发呆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在想朱小柔，以牙还牙地踹他脚。
彭大毛如梦初醒，“啊？什么？”
“她有那么好吗？天天想天天念！”小芋头抱怨。
“有啊，真的有。小柔不像别家姑娘爱说话，总是沉默地跟着我去打鱼，她水性不比廖家村的男人差，一钻到水里比鱼还灵活，尤其是她从水花里窜出来的时候，像个仙家人，好看！”彭大毛一说起朱小柔整个人就变得和平时不一样，但平时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小芋头问十句话都未必提一句跟小柔有关的回答。
也许是离淮扬府越来越近，他心底里的秘密蠢蠢欲动。
“是哦，朱小柔天下第一美，天下第一温柔，天下第一好。”小芋头看到他这副痴汉样就无奈，小芋头还没有过喜欢的姑娘，并不知道思念是一种怎样摧残人的感觉。
“是呀，她天下第一……”彭大毛被小芋头无心的话刺激到。
孟章长公主龙嫣，是他一生遥不可及的梦。
“你呀，趁早别惦记了，你的龙公主造反，围困肃羽城，杨将军早晚杀了你的龙公主。”都头张铁回头说，他对彭大毛的案子一清二楚，朱小柔不就是龙嫣。
一席话像凉水兜头浇下，把彭大毛的心彻底摁到冰窟里，冷得他忍不住颤抖。
小芋头心想，坏事了！好不容易瞒着他，没跟他说龙嫣掺和了围困肃羽城的事，只说龙嫣可能在山下领兵，全被张铁戳穿了。彭大毛生气地拽着缰绳，恶狠狠地盯着张铁，仿佛张铁跟他有血海深仇。小芋头还从没见过彭大毛这么暴怒的样子，万一又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可能回回运气那么好逃过军法制裁。
周围士兵听到张铁的话，都发出了嘘声、嘲笑，以及冷笑着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前方黑底朱雀的行军令旗变成了整面赤色的迎战令旗，尖锐刺耳的雀哨声以急促短音吹两次并反复三遍，队形立刻朝左右两边分开，跟着两个方向的迎战令旗跟随而去。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战令打乱，小芋头来不及反应就跟着右手边的骑兵跑离彭大毛身边，彭大毛则依然跟在张铁后面，朝右边策马奔去。
“律律律”的嘶鸣声不断传来。
杨定邦带着左翼快速与迎面而来的神鲛军短兵相接，神鲛军全部是步兵，一手持盾一手持宽刃大砍刀，照着马腿砍下去，冲在最前面的士兵们马翻人倒，迅速被砍死。
“跟我冲！不要管！”杨定邦对着副将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