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楚天遥』（二）

　　玄墨放弃了，将玄冥箭插回箭筒，从一棵雪松上跳下来，蒙住的半边脸看不出表情。

　　只有一击必中的机会，他才出手。

　　“你的戟抬得太高了，最后落劈没有后劲，这根树枝你都劈不断。”玄墨指着楚天遥脚下的树枝，大概有手臂粗，上面有密密匝匝的刃痕，木屑飞溅，纹丝不动。

　　楚天遥回过头才看到玄墨，喜出望外地打招呼：“玄大哥，早！你也懂使戟？”

　　“天下兵器万万种，都是要靠人来用。练招式的目的是为了掌握使用，不同分量的兵器，在多大空间比划，要造成怎样的伤害，都靠人的力量掌控。归根结底，你要明白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蛮练招式。”玄墨用手指轻轻叩他肩下三寸，感觉到他神脉中澎湃的力量，超乎想象。

　　“听不懂……”楚天遥茫然地摇摇头，这个说得太玄乎了。

　　玄墨指着他的上臂，道：“当你举起获麟戟时，用手腕发力，劈下时用上臂再加力，最大的力气留到最后，而不是在挥动的时候就用狠劲。”

　　楚天遥似懂非懂，照着玄墨的指点试了试，地上的树枝应声断成两截，“真的，真的，玄大哥你懂好多！”

　　“你的伤怎么好的这么快？上次，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玄墨好心地问。

　　“我在一个地方，遇见了很厉害的人，教了我一些法术。嗯，不过呢，老人家不让别人知道，”楚天遥想念起旧事，又不想跟玄墨这样的外人明说，便委婉地聊道：“而且，沈大哥的医术也很厉害，我就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没什么事情了。老爷爷人很好，还教了我很多东西。”

　　“机缘甚好。”玄墨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大致也能猜出一二。

　　“那次你没受伤吧？”楚天遥关心地问。

　　“我跟他们打斗几番，跟你冲散后，就先向山上撤了。”玄墨解释道。

　　楚天遥拍拍xiōng部，欣然地说：“那就好，玄大哥你真厉害。”

　　“听说他们今晚要攻破外城，马上你就可以报仇了。”玄墨指着山下说。

　　“真的吗？沈大哥刚才跟我说了，叫我晚上跟他一起去，我虽然不想去，但是想着总是要把灭门之仇有个了结，我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功，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做。”楚天遥用脸贴着获麟戟，他在不断说服自己去接受现实，可是这些心结让他很痛苦，只能告诉自己尽人事听天命。

　　面具下的玄墨，有一些异样的表情。

　　“你害怕杀人吗？”玄墨明知故问，那一天他亲眼看到楚天遥用获麟戟杀人。

　　“怕死了，血好可怕。玄大哥，你杀过人吗？”楚天遥转过头看着他，玄墨额前的发遮住了天庭，一只眼睛藏在发下，看不到眼神。

　　玄墨点点头，像在回忆往事般，说：“很多很多，已经麻木了。”

　　“你不害怕吗？也许是我胆子小。”楚天遥紧紧握着获麟戟，那是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东西。

　　“当你杀了朱奕，你就不会再害怕。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杀人毫无意义。”玄墨第一次看着楚天遥的眼睛说，楚天遥从他另一只眼睛里看到了寒光，不由一凛。

　　玄墨从他手指上取下一枚扳指，递给楚天遥说：“戴上，上面刻了往生咒，超度亡灵。”

　　“谢谢玄大哥！”楚天遥倒也不推辞，戴在右手上，左右端详。

　　玄墨嘴角，露出了一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笑容。

　　天边风云变幻，从黎明到落日，浩浩荡荡的人间万事随时光滚滚兴衰，楚天遥眼前的景色仿佛没什么变化，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当尽头的霞光渐渐灰暗，山下已经是火光冲天，他穿着青龙的金鳞铠甲，跟随传令官和蟠龙营将士下山去。不知道为何楚天遥感觉怪怪的，他本是生在朱雀家的孩子，却被说是麒麟人，穿着青龙人的铠甲与他们并肩作战，天地浩大的蓬莱，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宿。

　　墨色的沉江石城墙在明明灭灭的炮火下泛着光泽，像一块竖立的巨大砚台，遍体苍夷裂隙。当行军到壬癸门前，令官列队点数。

　　从空中坠落的雨滴，砸在他的额头上，那么凄绝的夜，他站在高大雄伟的壬癸门前，渺小得像一颗尘埃。

　　曾经灯辉摇曳飘雨的都城北门街变成一片瓦砾堆，他还未曾有机会看过肃羽城，哪怕是并不繁华的北门街。当年在学堂中，夫子教授枯燥无味的《九原堪舆志》，他没有认真听过夫子在讲什么，总是翻着书上的堪舆图和插画，在起伏线条间幻想着广袤的蓬莱是什么样。那肯定是很美丽的山河，他一直都这么认为。而今，他看到的不是书上满是溢美之词的万方上都肃羽城，而是一片瓦砾。

　　从门外到内城这一段路，在楚天遥的记忆里都恍惚了，塞满鼻子的血腥味，沈砚韬激昂澎湃的鼓动士气，沈如皋忙着排兵布阵。楚天遥站在沈砚韬身旁，听着排山倒海般的“麒麟现世，新朝当立”。震耳欲聋的声音，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仿佛有个结界将他和战场区隔开了。

　　因为沈砚韬告诉他：“你的灭门仇人朱奕和朱舜华，此刻就在内城的城墙里。”

　　楚天遥沉浸在恐惧、期待、惶惑、纠结的情绪中，他紧紧握住的获麟戟感知到主人的心情，不断翻涌鳞片。

　　淮扬楚府遍地的尸体，母亲最后的眼神和她胸口上的伤，挡在祖宗牌位前的父亲，凤麓山漫天风雪，无出结界中的烈焰与痛苦，荼王的疯狂，广华帝君的粗野，横贯天空的闪电，白茫茫的雪原，小鸾的脸，朱舜华射向他的箭……记忆里的片段不断搅动，纷乱变换。

　　“是不是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起来呢？”楚天遥伸手，落入掌心的雨，散发着淡淡铁锈味。

　　鹊山肃羽城内城北门城墙上，杀声震天，大雨倾盆。

　　数十条巨龙腾空而起，发出威震四方的啸声，几乎要震碎头颅般。朱雀在天上展开三丈长翼，火焰灼灼为羽翎，楚天遥的脸被映得通红，如荼王显出原形时一模一样的神鸟，张狂桀骜。

　　突然间飓风飚雨，楚天遥被抛上天空，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龙头上。

　　“坐稳，带你去报仇了！”沈砚韬的声音从龙角下沉闷传来。

　　这时，寒气凛冽袭来，楚天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呵出一口气都变成了白雾。

　　“阿嫣，你回去！”沈砚韬看到龙嫣冲到城墙最上方，向那只朱雀喷出冰雪。

　　沈砚韬情急之下，飞向城墙将楚天遥甩了下去，楚天遥摔在垛堞间朱衣卫的尸体上，他站起来的时候，朱衣卫的箭纷纷向他射去，背后短刀反射出雪亮的光芒。他反身扣住背后朱衣卫的手腕夺下短刀，跨步躲到了朱衣卫身后，那人如肉盾挡住了射来的箭，楚天遥举起获麟戟挑杀侧面的敌人。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楚天遥看到那只朱雀从空中摔落变成了身着黑衣斗篷的高大男人，那个男人扔掉了斗篷，火红色的凰纹帝服，容貌竟有几分荼王的神采，眉眼间却是要置他于死地的杀气腾腾。那柄古朴的长刀，蠢蠢欲动渴血而向。

　　这一天，终于来了。

　　“麒麟现世，新朝当立！”

　　“杀！”

　　喧嚣厮杀的战场，都成了两个人的背景。

　　彼此都是第一次见到对方，没有人介绍，没有人任何关于对方样貌的资料，视线相对时都知道对方就是自己要除之而后快的人。

　　雨势渐小，空气中弥散着强烈而新鲜的血腥味，楚天遥和朱奕谁都没有先动手。

　　一波孟章士兵逼杀朱衣卫，长于弓箭的朱衣卫难以在近战中发挥优势，只能用防身短刀步步后退，退到最后便挨着朱奕。孟章士兵的宽刃刀毫不费力地砍杀过去，朱奕回头看了一眼，低叱：“不用管我！”他说完便冲向楚天遥，右手心腾起的火焰顺着惊羽刀刀柄燃烧到刀尖，照亮了楚天遥的脸。朱衣卫们展翅腾空，以弓箭射杀孟章士兵。

　　朱奕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练过长刀，他只凭着当年日日夜夜练刀读书的记忆，那些在身体里根深蒂固的记忆。第一刀径直朝楚天遥腹部插去，没有任何招式可言。楚天遥没有避闪，他转动手腕获麟戟旋转起来，将惊羽刀刀锋打偏，斜擦着他的腰部过去，削铁如泥的刀刃切断了腰甲锁扣。

　　楚天遥朝后面倒退了几步，接招那一刻他没有害怕，但听到腰甲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心里有一丝慌乱。

　　“原不过是黄口小儿，竟敢大言不惭要立新朝。”朱奕只试这一招就摸清了楚天遥底细，若是个练家子那格开惊羽刀的一下足以震到他虎口发麻。风起云涌一千年里号称麒麟的人闹出各种各样的起义，最后不过都是乌合之众意欲谋反，没有一个是真真正正的麒麟人。他不禁怀疑，眼前的楚天遥是否是真正的麒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