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山之战】第四篇章——苍茫天地谁为伴『朱鸾』（二）

　　“杨元帅，杨元帅！”周承华跑进营帐，打乱了他的思绪。

　　“什么事？”杨定邦不悦地问。

　　“听说肃羽城现在情况危急，粮草告罄，死伤无数，我们再不去恐怕城真的保不住了！乌衣县令这个时候还找郡守参了您一本，说您盘桓江陵空耗粮草滥杀平民，赤鹊信已经放了。”周承华忧心忡忡地说，身为一营统领，有责任上谏元帅。说起来，他也是担心被杨定邦连累到，天下局势风云变幻，谁说得准呢！

　　杨定邦瞪他一眼，喷出两个字：“出去！”

　　周统领怯了一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转身就跑出元帅营帐。他怀里的雪鸽信来自肃羽城礼部侍郎杨甘，那是他旧时好友，得知这样的消息他不得不盘算一下自己的将来。他不明白杨定邦要干什么，万一杨定邦将来被帝君治罪，他要如何自处？反正尽到了提醒的责任，他觉得自己也仁至义尽了，打算回去奏一封折子给帝君，禀明自己忠于君泽的决心。

　　外面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这个时候斥候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禀告元帅，神鲛军潜水到对岸去了。”

　　“什么？”杨定邦有点意外。

　　“属下向很多渔民打听过，都说今天午时，驻在附近的神鲛军从九弯滩下水，似是去往西姜郡方向。这支神鲛军绕开了猛鹄营，人数上估计不低于一万。”斥候说道。

　　“昨日袭击我们的那支神鲛军去向，可有消息？”杨定邦追问。

　　“跳了淮水，属下听闻神鲛军本就是从水中上岸，一路上并未袭扰我军，昨日还是头一遭出击。”斥候报告。

　　杨定邦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若如他所料，神鲛军是为攻陷山河十二郡取得实际控制权而来，东海郡、檀渊郡本就与孟章亲近，要拿下不难，神鲛军自江陵登陆，料想是要打江陵、初云、辰归三郡。这般不打而退，是盘算着什么呢？这就让人很疑惑了。

　　“呜——”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警备的牛角哨，声音沉闷。

　　“怎么回事？”杨定邦站起来，走到营帐门口朝外面望了望，看到远处似乎有骚乱。

　　斥候跟在杨定邦身旁，说：“属下来的时候，沿途看到有流寇尾随，恐怕又是流寇抢粮。”

　　“妈的，有完没完，郡守是死人不成？”杨定邦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在军中一贯纪律严明，极少骂人说脏话。

　　果然没有等他把营帐帘子放下，周统领翻身下马冲进来紧张地问：“又有大批流寇难民来袭，这一次大概四五百人，好几个队跟他们干上了。我们打还是不打？”

　　“打，抓几个活的，我要审问！”杨定邦毫不犹豫地说。

　　俗话说，反常必妖。

　　雁翎军在蓬莱的威名天下皆知，江陵郡受灾的确严重，一方面有朝廷救济，附近还有铁鹰军、雪鸿军镇守此处，竟然流寇嚣张到明目张胆抢粮滋事，昨日雁翎军在乌衣县斩寇一事沿途多有传说，没道理这里还不知道。怕就怕有人在这个时候生幺蛾子，借机闹事。

　　杨定邦回到案桌前继续看雪鸽信，其中一封来自凌波郡郡守杨雄，信上内容言简意赅，朱葳失踪。

　　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外面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似乎不是一般的骚动。他看了一眼挂在营帐上的长虹弓，朴素得还不如肃羽城朱衣卫们所用的炎月弓，没有花纹雕饰，深褐色的弓柄油光发亮，如同漆过上好的桐漆般，其实是他长年累月张弓射箭磨平了棱角。那是他父亲亲手砍下凰岳山一棵百年铁桦树做弓木，他就是用这把弓射下红翎雁，成为名动蓬莱的云麾将军。而今他五十八岁，在朱雀族觉醒神脉的人当中，这个年龄就显现老态，算是短命之相，只有普通人才会寿不过百。

　　愁思伤人，哀念伤身。

　　不知何年月，自己就再也拿不起这把长虹弓。

　　杨定邦叹了口气，从墙上取下长虹弓背在背上，取下二十支纯铜簇头的木竿箭，簇头上打了孔，孔中灌满了油蜡，点火后油蜡融化簇头便带了火，与朱衣卫的炎月弓箭同样的工艺。他不喜欢这种花哨，杀人就是杀人，纯铜箭头足以贯穿最坚硬的颅脑，何必多此一举。火焰，是用来清除更大的障碍。

　　走到营帐前，他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一帮流寇还须得他亲自带弓，转身把弓箭放回去，扶着腰间佩剑走了出去。他的佩剑也很普通，在凤凰郡叫火余剑，一般是铸剑时多出来的钢顺带多打一把出来，便是“火余”，不过他这把火余剑出自已故天工师颜流灵，蓬莱十大天工师之一铸剑世家前代当家人，颜流灵的剑在江湖中地位甚高，即便是火余剑也在兵器市场里叫价不菲。这把佩剑是用当年受封云麾将军时奖的一百金雀锭从颜流灵手里买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削铁如泥，他也没像别的将军给佩剑起个文雅名字，就这样形影不离带了四十年。

　　杨定邦走出去后，烈骢马见到主人，温顺地低下头蹭蹭杨定邦的胸口，他抚了抚马脸，从槽里塞了把草料到马嘴里，骑上去等烈骢马吃完这一口，提起缰绳朝着骚动源头小步跑步。亲兵们跟在他身后，穿过了八个军屯，才看到前方两群人正在僵持对峙。

　　而军人这边正在大声恐吓对面的流寇，捶胸跺脚动静不小，起码有大几百人聚集在粮草辎周围。而远处的流寇，杨定邦看得就不大清楚了。

　　“杨元帅！”第十军屯的都头林堡看见杨定邦带着亲兵来了，赶忙大喊一声。

　　人群末尾分开了一条路让杨定邦穿过去，大家都屏息不说话，等杨定邦走到前面去，就看见彭大毛青天白日的举着火把对着他身后一尺的粮草营威胁道：“我烧了全军粮草，大不了掉脑袋，你们跟我一起陪葬。而我雁翎军想征粮要多少有多少，不缺这口吃！”

　　“滚！还不快滚！否则格杀勿论！”

　　前头没发现杨定邦的士兵还是在大声吼，脸涨出猪肝紫青筋都暴起了，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不远处的流寇。这一拨流寇看起来比上一拨好一些，虽然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但人的起色看起来好些，不太像是饿了很多天没吃口热饭的难民。

　　杨定邦索性没继续往前走，继续隔着五层人坐在马上看，这个彭大毛还挺有意思的，真不拿自己命当回事。

　　流寇之首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拿着把砍柴刀骂道：“你们这帮官府走狗，我们自己种的粮交上去，现在吃不上饭，不抢你们抢谁的，本来就是我们的粮！”

　　“就是！就是！”后面大片附和声。

　　那寇首往后面张望了一番，大喇喇地扛着刀往前逼近，身后的人也跟着。

　　杨定邦抬起头一看，发现后面跑来一大片相似的人，像是一大群蚂蚁涌向一块糖似的，顷刻间聚集的人有超过一千的态势。

　　人高马大的彭大毛也看到了，他觉得情况不妙，直接把火把往粮草营上一扔，火焰沾着营帐就熊熊燃烧起来，摆出副无赖的样子，道：“真以为我不敢烧吗？再过来，我整片全烧了！”

　　前面士兵们大惊，没想到彭大毛这么敢干，说烧就烧。本身在乌衣县附近就损失了一半粮草辎重，这一个营帐里堆着半个军屯的口粮，大家面面相觑一下子慌了神。

　　杨定邦打马上前，抽出佩剑下令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杀！”然后对着身后亲兵下令：“给我抓几个活口！”

　　一声令下，如洪水开闸，士兵们纷纷抽刀跟这帮流寇拼了。刹那间，手起刀落，肉末骨屑横飞，这一群颠簸了一路的军人还没有机会好好发泄一下在乌衣县吃瘪的气，这下逮到了机会大家一拥而上，争前恐后。这群流寇的战斗力仅限于打家劫舍，在训练有素的雁翎军面前，成了被屠杀的对象。

　　“你觉得我的命令很残忍？”杨定邦看着搏杀的士兵们，骑马到彭大毛跟前，居高临下地问。

　　彭大毛木然地摇了摇头，愣在着火的粮草营房前，他厌恶这样的杀戮。

　　“去杀了他们，我就不治你损毁粮草之罪。”杨定邦解下佩剑，扔给彭大毛。

　　彭大毛一把接住火余剑，整张脸被火焰映得通红。他望着马上威武的云麾将军，抿了抿干燥皴裂的嘴唇，听起来像交易的命令，此刻如催命的符咒搅得他内心翻江倒海。

　　“啊！”他吼出沙哑地一声，为自己壮胆，冲向了那片尸山血海。

　　不出一刻钟，遍地尸体，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宛如乡下破旧不通风的屠夫屋内。

　　杨定邦跳下马，走到亲兵绑起来的寇首前，发现他脖子上有个诡异的黑色圆形印记。

　　申时下四刻，天已经完全黑了，军营中火把次第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