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别离

作者:曼卿|发布时间:2018-09-12 23:20:58|字数:5894

  【鹊山之战】终章——『楚天遥』(二)

  在这片广场上的人耳朵里,就是死亡的丧钟。

  沈砚韬恐惧地望着天空,乌云逐渐散开,完满的圆月冷漠地瞪着他,时间缓缓流逝不等他,再过一个时辰,他们脚下的人将硝油倒满点燃后,如果不能离开就要同归于尽。

  是不是无法再回到东海,看到威王重临六百年前的龙都。

  “东海浩浩荡荡,水风清清凉凉。伢啊,郎啊,汪洋宽广,平安归来,归来喝一碗暖心的汤。”在片刻的静默中,不知道多少人想起离家前,水岛岸边亲人们的眼泪,还有他们异口同声唱起的《平安谣》,在船远去后依然飘扬在海面上。

  沈砚韬站在士兵中间,这里还剩下不到三千人,主力和伤残都随着沈如皋转移到凤凰郡,东海郡也会被收复,孟章还有很多很多人,死在这里不是最好的归宿,却是个好的开头——踏上青龙复国路的第一站,只要还有一个龙的后裔,就会为龙的荣光而战!

  雁翎军将他们团团围住后,所有士兵都握着弓箭对准了这些孟章叛军,等待进攻的命令。彭大毛骑马站在杨定邦身侧,他握着火余剑遥望结界旁那个青衣女子。

  突然,天銮殿的大门打开,朱鸾第一个走出了殿门,朱奕在她身后,第一眼就看到裂缝附近朱葳干瘪的尸体。

  “王兄……王兄!”朱鸾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她知道朱葳活不下来的,在那一刻没人顾得上他。

  朱奕扶着腰间的惊羽刀走出来,他穿着平常的便服,丝毫没有个帝君的样子。群臣跟着他也走出了天銮殿,那些平日在宫殿中争执得声嘶力竭的臣子,都没了趾高气昂的气势,在寸寸血肉的厮杀面前,政令和斗争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玄章回头看了众人一眼,他就知道,这帮庙堂之上的朝臣,解决不了君泽深处的危机。

  黎民安生系于国运,国运不昌,社稷将亡。

  “这里发生了什么?大巫祝,你告诉我!”朱鸾悲痛地站起来问。

  “有一个法力极为强大的玄武族人,对他们施了魂灵祭术,无论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亡,当施法者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通过控制他们灵魂来操纵他们的躯体做任何事。脖子上那个黑色印记就是施展祭术的法力印记。”玄章走回到朱鸾身前,声音温柔和缓地说。

  朱奕冷冷地问:“你做了什么,把他们全杀了?”

  “灵均留给我的龙髓,我戴在身上。不久前在三神殿与幽楹花遭遇上,我将一颗花籽封入龙髓中。这里的灵傀太多,我只有放出幽楹花,吃掉他们的灵魂,吸干他们的血液,让施法者彻底失去对灵傀的控制。”玄章如实禀报道,原本他打算让幽楹花将全部孟章叛军干掉,没想到玄墨射出玄冥箭,箭头的冥火把幽楹花烧了个干净。

  “小鸾!”楚天遥看到结界里那个少女,分明就是被沈砚韬软禁的朱鸾,他低声喃喃道,忍不住试探地喊了一句:“小鸾!”

  朱鸾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抬头望向楚天遥,相识不过半天,却好像经年久熟的故人。

  “天遥哥哥!”朱鸾走过去,惆怅地唤了一句。

  这个声音,让楚天遥脑海里油然冒出一个循环听了无数遍的歌声,美人步兰戺,君子择芳枝。春日晚晴好,相见恨逢迟。他使劲甩了甩头,退后了一步,心里有莫名的难过,不知道为何。

  “天遥哥哥……”朱鸾很想劝楚天遥投降,可是她清楚知道,降也是死,不降照样死路一条。他们叛乱谋逆,意图颠覆君泽王朝,她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帮助他们。

  只见杨定邦孤身飞到结界上方,玄章打开一个口子,杨定邦缓缓落地,他没有带任何武器。而后面,正刮着腥风血雨,箭支漫天落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朱鸾退缩了,转身走回到朱奕身边,痛苦地对朱奕说:“哥哥,杨元帅来了。”

  “朕知道!”朱奕冷静地说。

  “我是陛下的亲妹妹,君泽的公主,朱鸾今生今世效忠陛下,如杨元帅有任何不敬之举,望陛下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不死!”朱鸾跪下,郑重其事地三叩拜道。

  朱奕立刻就知道她为何求情,阴鸷爬上脸颊,沉声反问:“朕若不答应呢?”

  “小鸾自尽以绝后患!”

  三十八年前,朱奕因为失手打碎流云夫人一个心爱的凤栖梧桐珐琅瓷釉彩杯,被拖到院中杖责,他一个堂堂胤嗣竟不如一只拇指大的杯子,侍从不敢重打怕伤了他,流云夫人竟然就坐在院中看着,要打到见血为止。

  那一年,他十七岁,伏在刑凳上一声不吭,任板子打得痛到麻木,他不认错,也不说话。

  流云夫人最恨他这样,一副表面上温顺骨子里却不服。

  “打!给我打死他!”流云夫人指着他气急败坏地吼。

  那个时候,四岁的小鸾走出来,扑到朱奕身上,昂着稚气的小脸对母后说:“母后,不许打哥哥,不然小鸾今天不吃饭!”

  “乖,小鸾乖……别闹,母后教育他,找奶娘玩去。”流云夫人赶紧把小鸾抱起来。

  小鸾顺手一挥闪出电光划开自己和母亲,一本正经道:“不许打哥哥!”流云夫人一惊立刻放下她,但没有呵斥她任性妄为,反而好声好气地说:“好好好,依你!”流云夫人赶紧点头,然后没好气地白了朱奕一眼:“算你走运!”

  朱奕从凳子上滚下来,艰难地朝着关雎宫宫外爬出去,他多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回到胤嗣府邸可能会被其他皇子们耻笑,也总比在这里受到屈辱强。

  “魏管事,送哥哥回去,请太医治伤,办不好差事我就向父皇告状!”朱鸾在他脚后跟上指着侍立一边的管事吩咐道,这副小大人的模样让魏管事怜爱地笑笑,点头称是。那是唯一一次他挨打后被抬回胤嗣府,有太医上药,有人管他死活,偶尔小鸾还会跑来看他,缠着玄灵均变戏法逗他们开心,对呀,他都几乎忘了,玄灵均曾经是个会变戏法的少年。

  朱奕回到了喧嚣扰攘的现实,弯腰扶起小鸾,长叹道:“你总是知道怎么揪碎一个人的心。”她年纪小,有着少女的任性,可他对这种任性有种莫名的害怕,小鸾一直都知道仗着自己青鸾的身份,可以无理取闹到什么程度就适可而止,你无法拒绝她,又不能拿她怎么办。

  小鸾是个好妹妹,但不能留在人世——这是当年玄灵均说过的话。

  朱奕牵着小鸾的手,不管内心无比焦躁不安,他还是要镇定自若,他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小鸾。

  “我朱雀族自远古以降,每逢涅槃火山爆发诞生青鸾转世,是天命之君。一千年前青鸾出世即夭亡,给蓬莱造成巨大灾难。而今,青鸾就在我们眼前,却没有登临凤凰王座,逆天必遭天谴!陛下,如你有自知之明,就知道该怎么做,江陵地震,凤麓雪灾,碧水堰溃坝,金陵江决堤,蓬莱为你的欲望究竟还要死多少人?”杨定邦字正腔圆地质问在场所有君泽朝臣,以及他对面那位帝君。

  振聋发聩之辞,朝臣皆垂首,道理他们都懂,但谁也不会跟着杨定邦胡来。需要担心的只是雁翎军杀完了孟章叛军,会不会顺带把站在这里除了朱鸾以外的人都杀了。

  朱奕回头,似是无所谓地扫了列位臣工一眼,这些人谁都不会站出来表态,要论世故精明这群人可比杨定邦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不过,现在是手里有刀的人说了算。

  他从腰间抽出惊羽刀,冷语直逼杨定邦地问:“杨元帅的意思,要朕自尽以谢天下让位青鸾?”

  这一问,可让杨定邦没了退路,诚然他也没有带着退路而来,他一辈子坚信的信念,就是青鸾降世承天命兴蓬莱,那皇位本属于青鸾,这个朱奕的生死于他而言有何干系。

  朱鸾惊恐地抓住朱奕握刀的右手,上面伤痕累累尚在结痂,哀求道:“哥哥,你别听他胡说。小鸾没有想过要坐那个位置,杨定邦老了,他老了,老糊涂了!”

  朱奕抓着她的手让她放开,温柔地说:“朕知道你不想。”

  是呀,她不想坐只是她的意愿,蓬莱朱雀族有多少人想要她坐上那个皇位,可就不是朱奕能控制的。她不在这人间,这些人断了念想,她还活着站在这里,难保背后那些袖中有短刀的臣子都忠诚不二。

  突然之间,脚下地动山摇地晃了晃,玄章口吐鲜血,笔直地倒了下去,胸前龙髓应声而碎。结界竟然被楚天遥震开,巨大的结界随着龙髓破裂消失于无形。数十条青龙腾空而起,朱衣卫展翅上天,穷追不舍。玄章抽搐了几下,挣扎地指着朱鸾对帝君说:“杀……杀了她……”

  楚天遥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在那个时刻他想起自己对荼王的诺言,挥舞着获麟戟冲上前,杨定邦连身子都没转,单用右手接住了获麟戟沉力一抬一放,楚天遥被戟柄带倒在地,摔了个大马趴。但他不服输地站了起来,擦了一把嘴角的血。

  山风流旋,又一年四月天,无论蓬莱经历多少次战火,鹊山遇袭是头一回,这一回把鹊山肃羽城打得伤筋动骨,建筑毁掉可以重建,而肃羽城里住着的大多是皇亲国戚,身具神脉的朱雀人。四族之中只有朱雀人中觉醒神脉的人最多,几乎都成为了朱衣卫,而这一次朱衣卫死伤惨重,鏖战到此刻,还余下四千多人。朱舜华每天点将的时刻都心如刀绞,数字一点一点减小,好不容易到了复仇的时刻,所有朱衣卫都杀红了眼。

  用弓箭已经射不出他们的愤怒,他们甚至用炎月弓的弓弦直接勒杀叛军,将军们指挥的阵法全都抛诸脑后,他们像疯了一样屠杀这群瓮中之鳖。火焰不时燃起,有的孟章士兵被活活烧死,惨叫声不绝于耳。

  彭大毛在阵前冲锋,用火余剑飞快砍下一个又一个脑袋,马蹄裹足难行时索性跳下马,从广场边缘一路杀到了百级台阶下,却没有龙嫣等人的踪影了。

  “人呢!人呢!”彭大毛焦急地朝着台阶上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刚飞走,朱统领率人追上去了。一群贪生怕死之徒,丢下这么多士兵自己跑!操了这帮怂娘儿们!”张铁在他背后啐了一句,抬手就是两剑捅翻了要劈彭大毛的敌兵。

  彭大毛有些失魂落魄,但又心中庆幸她已经平安脱身。

  “前面的跟我来!”令官在台阶中部喊了一句。

  原本聚集在台阶前方广场的孟章士兵被围困而退向台阶,朱衣卫刚才一轮凶猛冲锋将他们缩成一团的状态完全打乱,这些士兵纷纷朝着各个角落逃逸,台阶前的士兵松散而无倚靠。彭大毛将手心里的血随便在腰上抹了一把,滑腻得快要握不住火余剑了,朝着传令官的方向跑去。

  百级台阶上又是另一幅剑拔弩张的样子,楚天遥站在离杨定邦不到一丈的距离,杨定邦正前方便是帝君和朱鸾,朱奕左手边附近躺着大巫祝玄章。而朝臣们都姿态各异,齐松凛皱着眉头盯着杨定邦,许廉徵则似笑非笑望着杨定邦,丛戎时不时瞟帝君几眼,杨甘、俞思远等人却都在看那个四十二年后归来依然十二岁样貌的朱鸾。

  彭大毛带着先冲上来的人,将他们团团围在天銮殿广场中央,没有人下跪先向帝君问安。

  齐松凛头一个站出来,指着杨定邦大喝:“杨定邦,你要谋反吗?”

  “不,平乱。”杨定邦气定神闲地回答,然后对这些围上来的士兵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士兵们都整齐划一地将剑插回腰鞘中,场面煞是好看。

  小鸾的心砰砰直跳,更加紧张不安。

  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天上掉下两个人,摔在楚天遥身后。一个是沈砚韬,另一个是龙嫣,她的箭头已经被鲜血染红,看样子伤口又撕裂,但她咬牙忍着。

  朱舜华从空中缓缓落下,收起背后九尺长翼,倨傲地瞪了两个手下败将一眼,走到朱奕身前单膝跪地道:“陛下,已将叛军首领捉拿!”

  话音刚落,天空中盘旋着的朱衣卫都在持弓警戒,宛如无数鹰隼游猎,朱奕嘴角露出一丝丝微笑,雁翎军想在这里螳螂捕蝉逼宫于他,朱衣卫黄雀在后虎视眈眈,看看是先沉不住气。

  彭大毛紧张地看着龙嫣,不敢有任何动作。楚天遥并未蹲下去查看他们的伤势,只回头瞅了一眼,握着获麟戟紧盯着他们每个动作,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朱奕不屑地说:“孟章必然兵败,一个女流之辈能成什么大事,另一个剑都没摸过的书生,纸上谈兵的花架子,还想在鹊山翻天,做梦!竟然还丢下兵马径自逃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们做我的对手,根本不配!”

  沈砚韬怨怒嗔视,在那样知道突围无望的时刻,保存青龙神脉的有生力量是唯一的选择。临阵脱逃又如何!许奈等人想必已经逃到沈如皋那里了,他和龙嫣就算死在这里,也死得其所!

  “沈将军,久仰!”杨定邦带着讽刺意味地朝沈砚韬点头示意,然后道:“沈将军攻肃羽城筹谋周密,兵法布局精妙,古往今来肃羽城就是不可攻破的,可惜战场瞬息万变,不能事事筹谋好,沈将军不过是败在战机不和上罢了。兵家也道,尽人事,听天命。”他这话是说给沈砚韬听的,又别有意味地望了朱奕一眼。

  半个月前,谁能想到,会半路杀出个朱鸾来呢?

  冷不防一道闪电从东陵玉中射出,朱奕整个人不由震颤,惊羽刀从手中滑落,小鸾接住了这把先祖们曾用于自刎的刀,有些吃力地架在自己脖子上,退开了好几步,愤恨道:“够了!都给我放下武器!”

  “小鸾!”朱奕惊诧不已。

  杨定邦立刻下令:“除剑!”站在他们周围的雁翎军尽数解下腰剑,丢在地上,清脆的金属敲击汉白玉地板的声音纷纷不绝于耳。

  “还有朱衣卫,都给我下来!”朱鸾得寸进尺道。

  朱奕很不情愿地望了一眼,命令还是没说出口,小鸾将手腕放在刀刃边割出一道口子,鲜血如喷泉般射出来。

  “朱衣卫落地,卸下弓箭!”朱奕不得已立刻下令。

  “公主,万万不可!你是我族神女,自尽有违天道!”齐松凛紧张地劝阻。

  楚天遥更是担心地大喊:“你别做傻事,小鸾,小鸾放下刀!荼王爷爷要你好好守护蓬莱,你别这样啊!”

  “你们一个是君泽的帝君,一个是三军元帅,到今天了还在争我该不该坐那个位置。你们是疯了吗?我朱鸾人在蓬莱,蓬莱就会风调雨顺,跟我当不当帝君有什么关系!你们真以为青鸾有能力让蓬莱风调雨顺,我自己都不信。只不过就是人们活得太苦,需要一个念想,给自己一个好好生活的希望。你们都活了几十年还看不明白,真是可笑!我坐上那个位置,也是将军朝臣在治理国家,帝君不过就是个统治的象征。我有天下人的爱戴,不稀罕这个皇位!”朱鸾不顾自己手腕疼痛,她已经感觉到左手有些发凉,继续说下去:“这一刀我还哥哥多年照拂之情,爱我的人那么多,只有哥哥拿我当亲妹妹疼,今生无以为报,愿君泽国祚昌荣,帝君明睿久英。”话音刚落,她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又将手腕放在刀刃上割了一刀,朝着杨定邦悲痛地说:“杨元帅,这一刀我还你倾慕之情。美人步兰戺,君子择芳枝。春日晚晴好,相见恨逢迟……这是当年天牧野神君写给神后青鸾的诗,我看你写了一遍又一遍。杨将军,你是个文武双全的将军,不要为这小小儿女情所萦牵。你好好捍卫我的王朝,我的蓬莱,无论谁当帝君,我是蓬莱的青鸾,蓬莱安在,我就安在!”

  天空中一声清脆的鸾鸣响起,闪电如网一般环绕在青鸾周围,将所有的脸都照得分外清晰,大家被闪电电得东倒西歪,眼睛都睁不开,彭大毛趁乱想拖走龙嫣,却不料朱鸾脸色苍白地丢下了惊羽刀,回头对楚天遥说:“跟我走!”

  浮云之上,苍穹之下,天銮殿前血污横流遍地尸骸,渐渐变小,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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