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谣】第一篇章：青灯长明离原中——『朱奕』
“灵均留下一枚以金乌钢锻造的箭镞，金乌钢用破灵咒咒水炼制。能破一切护身法器、结界，只有这一枚。”玄章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白色厚棉布包裹的箭头，金乌钢产量极为稀少，芝麻大小散落在鹊山各处，能收集到打造一枚箭镞的金乌钢，起码要把鹊山三十六峰翻个四五遍。然而，在他还是玄灵均的时候，他就办到了，他知道会有一天要用上，但不是二十七年前，那时的朱奕下不去这个手。
朱舜华诧异地望着朱奕，没有敢伸手去接过那个世所罕见的箭镞——尽管是作为掌弓之人都梦寐以求的武器。
“陛下，你真的要臣杀了公主吗？”他难以置信地追问。
帝君不下圣旨，他绝对做不出。
“陛下，在我禺疆城有句话，君行千里莫回头，回头必有冤家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难道天下安定不重要吗？”玄章这个反问，把朱奕逼到了墙角。相伴朱奕二十五年里，他很少用这样的方式说话。
朱奕沉默，盯着屋顶上首尾相连的朱雀青鸾藻井图，画工精致细腻。
“如有必要，杀无赦。”低沉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飞霜殿中响起，如一声惊雷炸裂。
朱舜华的瞳孔突然放大，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帝君，却还是跪下答道：“必妥！”
玄章将箭镞放入朱舜华的掌心，一股扎人的寒流穿透棉布，让朱舜华的双手汗毛竖起。
在那一刻，朱奕微微低下头，平视着正前方熄灭的蜡烛，一滴泪从脸颊上轻轻滑过，很快炽热的温度将泪痕蒸发。
父皇驾崩，母后殉情，灵均英年早夭，长兄死于叛乱，小鸾也不能幸免于难……就只剩下自己独活于世，是报应来了的感觉吗？
朱奕背后，是泣血的肃羽城，是几十万尸骸，是残破的家国。
他舍不得小鸾，可想想蓬莱几千万子民，真的再也经不起战火蹂躏。
飞霜殿门的铜环发出沉闷响声，朱舜华握着那枚箭镞离开，回到朱衣卫军营点兵去追击青鸾公主。他跟了朱奕那么多年，也听出了帝君的弦外之音，“如有必要”的意思，就是如果公主愿意回来，或可以不死，否则他这千古的罪人，便当定了！
玄章望着朱奕的背影，心里不由感叹，到头来，朱奕这一辈子的妇人之仁，挥之不去。还是要自己去替他痛下杀心，自己这满手的鲜血，都因他而染。
“朕乏了，你也早些回星躔台休息吧！”朱奕没有转过身，疲惫地说。
“臣还有一事，关于雁翎王。”玄章没有作揖，笔直站着说。
“他迟早有这一天，还有什么好说的。”朱奕听到“雁翎王”三个字不由心头一痛，他念在手足情分留他一命，朱葳还是要把这唯一的血缘念想断绝，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他已经懒得再去计较。计较了又如何，人都死了，挫骨扬灰也没有意义。他不想让天下人看自己孤家寡人的笑话，连亲兄弟都对他落井下石。
“灯宗宗主白垠没有死，是他蛊惑了雁翎王及一众流民乞丐到鹊山搅局，三神殿也是他设计炸毁。”玄章严肃地说。
“不可能！”朱奕斩钉截铁。
“臣抓了白垠手下最为器重的女祭司宁思栩，用了些刑，她透露了一些重要的事情。”玄章上前一步，脸上漠然地没有一丝表情，血肉模糊的宁思栩此刻正被他囚禁在星躔台，要让信奉神明的女人说实话，可费了他好大一番力气。
魏管事在门外通报了一句：“陛下，兰妃前来探望。”
朱奕眉眼之间微微松懈，没有立即回答，想必兰妃定是为了其父杨定邦而来，他看着容貌与玄灵均一模一样的玄章叹气道：“快些说，兰妃有孕不宜在外久等。”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连日危局让他无暇顾及。
“宁思栩是白垠安插在法华宗的细作，在她以东海神女身份做掩护，蛊惑过不少孟章重臣，包括沈砚韬在内，助长其反君泽之心。而苍琉辉之所以投靠孟章，也是宁思栩一手策划，随后借臣整肃法华宗之际假死脱身。两年间在金陵江以东各个郡县游走，煽动那些无家可归之人信奉灯宗，行踪不定，故而臣迟迟未能获得讯息。不久前，也是这个宁思栩色yòu雁翎王，才令雁翎王被白垠所控制，白垠对他们施以巫傀术。”玄章用前所未有的快语速把话说完。
“雁翎王之反并非出自本心？”朱奕反问，他说完想起了门外的兰妃，便对殿门吩咐道：“朕在议政，送兰妃回宫，朕晚些时候去探望。”
他话音刚落，门外响起拍打声，带着哭腔喊道：“求陛下放过家父，家父年事已高，请陛下准许他解甲归田，兰儿求陛下网开一面，父亲绝无谋反之心，他老人家一生戎马都是为了陛下啊！”
朱奕不耐烦地快步走过去，拉着铜环打开殿门，厉声道：“朕秉公办事，后宫不得干政。快回寝宫，若皇嗣有闪失，朕拿你是问。”说完，关门走回到正堂中。
魏管事赶紧召侍卫将兰妃送走，兰妃哭声不绝，渐渐消失。
“陛下，如不便，臣先告辞，晚些时候再来。”玄章礼貌地请示道。
“不管她。”朱奕一挥手，“你继续说！”
“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而是白垠如今效力于白虎，具体哪个部落尚且不清楚。臣猜测，多半与癸虎部、监兵部这两个大部落脱不了干系。”玄章上前一步，说。
“此话怎讲？”朱奕近年来并未多关注白虎族，主要西荒草原上一向太平，岁岁年年及时纳贡，亦不干涉东边三族，颇为省心。再者，自杨定邦当年射杀白垠，弃尸云野泽，有无数士兵及百姓目睹，他早就当灯宗不存在了，哪里能想到这个白垠竟然没有死。
“世人皆知，白虎族女子掌权，源于白虎族神脉与我其他四族不同，白虎族神脉只传女子，男子再武功高强，女人动动念头就能让身边的铜铁飞起来杀了男人，孕期的时候更为嗜血凶恶。以男子为首领的部落并不多，而且在西荒地位甚低，监兵部和癸虎部是少数男子部落中极为强大的两支。”玄章伸出两个手指头，缓缓地说。
朱奕倒是知道这些，他点点头道：“监兵部是玄武旧王族的后人，癸虎部，印象不大深刻。”
“监兵部是岚楚女王后裔，被赶出咸池后，迁居扶摇山脉与归去来河之间的鹂歌森林中，族中以男子居多，女子也有，但身具神脉者极少，所以这些年一直谋求与蔷薇等部落联姻，期望能带回个具有神脉的女孩奉为女王，摆脱如今的边缘地位。而癸虎部则不同，本就是西荒草原上那些出身不明又没有部落肯收留的男子聚在一起，占着金矿、宝石矿，驯养大量骏马，外销东部，故而极为富有。大部分女子统领的部落，都是女王侍女兼任巫姑，白垠想要站稳脚跟，必须投靠男子统领的部落。”玄章走到侧墙面的蓬莱四方堪舆图前，指出两个部落聚居地，详细地说。
朱奕跟着走到了堪舆图前，指着云野泽道：“昔日杨定邦射杀白垠，就是在云野泽。而云野泽与鹂歌森林一山之隔，山下水脉相连，他最有可能投靠监兵部。”
“陛下英明！”玄章恭维道。
朱奕不寒而栗，原来孟章不过是马前卒，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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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荒谣】第一篇章：青灯长明离原中——『虎哥』
宣明二十七年四月十六日，西荒草原穆兰达河。
滚滚黑烟升起数十丈高，即便虎萨的人马已经在一百里开外的穆兰达河上游，依然能隐约看到地平线上烈焰燃尽的余威。
“救命啊！救命啊！”阿鹂在心中绝望地想着，可是她现在被五花大绑，卷在厚重的地毯中，浑身上下不得动弹。她点了癸虎部的帐篷之后的事情就两眼一黑，头部还在剧痛，现在嘴里塞满了马草，什么也说不出来。
剧烈的颠簸让阿鹂胃里不断翻腾，酸臭的羊肉渣几乎都顶到了嗓子眼，可她吐不出来。
“虎哥，我们要不要休息一下，离咸池很远了。”索伦策马从后面追了上来，建议道。他是虎哥最信任的歃血卫兵之一，一般人都尊称虎哥为虎萨，而歃血卫兵与虎哥结下同血共生的誓言，都以兄弟相称。
“不行，我们丢弃了所有金银铜铁，没有任何防备，必须快点赶到红土山安置她们，万一有人来救她们，我们毫无胜算。”虎哥摇摇头，仍然加快速度跑着，他的马背上正扛着地毯里的阿鹂。
索伦点点头，紧紧跟着，身后一百多个弟兄们都全神贯注狂奔着，头顶上的烈日灼灼，他们不仅要迅速赶回癸虎部的地盘，还要避开周围的其他部落。几乎每个人马背上都驮着一个被地毯卷着的女人，不能引人注意，更主要让这些女人接触不到刀剑铁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