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谣】第一篇章：青灯长明离原中——『沈砚韬』

　　“是……失忆？还是……”楚天遥不太明白。

　　“都有可能，甚至更糟。”沈砚韬实话实话。

　　楚天遥把敷在小鸾额头上的毛巾放到冰凉的井水里泡泡，油亮的金漆木盆倒映出他的样子，他忽然想起自己懵懂无知的时候，每天吵着闹着要去晚罗茶楼听书，看云不离弹琴，陪小圆妹妹爬树摘花，哪怕是上学堂在桌子下面描个丑夫子也好。那样无忧无虑，反而比如今好多了。

　　“什么都想不起，也许小鸾更开心，就当是重新活一次。”楚天遥的语气里有一丝苦，和他还带着稚气的脸不相称。

　　沈砚韬意味深长地盯着楚天遥看了一会儿，末了嘱咐道：“小鸾现在高烧不退，失血过多，还很危险。你要不停替她换凉毛巾敷额头，我去找虎哥试试能不能讨来豹血，有事叫外面的人去找我。”

　　“我会照顾好她的！”楚天遥郑重其事地承诺。

　　“楚鸾，我们谁也不能说破，切记。”沈砚韬不放心地低声在楚天遥耳边叮咛了一句。他不知道楚天遥是如何机灵地想到隐瞒朱鸾的身份，但是这一点尤为重要，若让白虎族的人知道朱鸾的真实身份，只怕要惹出不少麻烦。目前看，虎哥暂时不是敌人，是否是朋友，他还不敢下定论。自古以来，生意场上就不是交朋友的地方，有过买卖，不见得没有算计。

　　沈砚韬满身血污，还来不及清理，见到他的人不是警惕地瞪着他，就是退避三舍。如果不知道他是个郎中，看起来，他这模样，分明与屠夫没区别。在金都，大家都是见惯了打打杀杀的人，虽说并不稀奇，可是金都的男人五大三粗，像他这样文质彬彬血水横流，着实有些让人犯嘀咕。

　　到了石虎宫的迎客门，已经有人去通报虎哥，沈砚韬站在女娲神像下等待。迎客门有一点像凌波郡碧云府的四合院，四个堂屋围着中间一片空地，每个堂屋都有走廊向其他屋子相连。女娲神像就在空地正中央，高过屋顶一倍。

　　四月十七夜月明，圆月宛如女神手心的明珠。

　　他望着明月出神，双手环抱在胸前，思考着等会儿怎么跟虎哥谈条件。豹血的珍贵程度，他早有所耳闻，原本以为只是医典上的传奇，却不料巫医竟说虎哥有。沈砚韬走南闯北那么多年，世象人情见多了，像癸虎部这样靠采矿贩货过日子的部落，其首领不亚于在刀上讨生活，豹血备着也是为自己将来万一有个闪失做打算，如今一帮陌生人贸贸然要他拿出来救命，再善良的人也要想一想。故而，当巫医提出要用豹血的时候，沈砚韬不置可否，决定先自己试试，救不回小鸾这条命，便没必要浪费别人的宝贝。可如今小鸾还吊着一口气，真要讨这坛豹血，可实在难。

　　女娲大神的目光落在遥不可及的西方，那尽头，是无界海。

　　无界海的尽头，是器灵结界。就是这一道结界，将蓬莱与外面的世界永远隔绝。

　　苍琉辉曾告诉他，蓬莱之中，无人知道蓬莱之外是什么，蓬莱之外，是否有人知道世上有一孤洲曰蓬莱？

　　片刻的空闲，他才有心思去想最近两年的事，苍琉辉说来就来，说死就死，这天意有多难揣测，让玄武人天天看来看去，都看不透自己的生死。

　　一阵脚步声嘈杂，沈砚韬站直了身子，迎接虎哥。

　　然而，踏进迎宾门的，只有虎哥一个人，那些浩浩荡荡的随从，都留在东边堂屋里关着门喝酒。

　　虎哥的浓眉掩盖了部分表情，但沈砚韬看得出，他似乎心情并不是很好。春夜料峭寒，沈砚韬自己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凉风吹着血浆，都有些透骨凉，而虎哥狐裘下袒露的两块大胸肌上，全挂着细密的汗珠。他刚才从东屋过来的时候，顺手拎了一坛酒，走到沈砚韬跟前，还没说话，先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呼着白汽。

　　“小姑娘救过来了？”虎哥既知来意，倒也不绕弯子。

　　“感谢虎萨酋王收留，我拔出她胸口上的箭，她还活着，但是能不能活过来，就看运气了。”沈砚韬双手抱拳作揖，这是西荒表示感谢的礼仪。

　　“想要豹血是吧？”虎哥大喇喇地问，又往嘴里稀里哗啦倒了一通酒，喉头鼓动几下，喝罢打了个浓烈的嗝。“那小丫头跟你什么关系，你跟朱雀打起来的，还为一个朱雀族的女孩讨豹血，我可想不明白。”

　　闻味道，应当是狼骨酒。所谓狼骨草，狼骨泡，九九八一好味道。这酒产自西荒，东边也就在一些高档酒庄里有卖，喝起来颇有异域风情，口感辛辣浓郁，还有一股野性的狼血味。沈砚韬有些馋，逃难这些日子，滴酒未沾，猛然闻到好酒的味道，不啻于绝世美人在登徒浪子眼前不着丝络。

　　“我义弟的亲妹妹，我义弟举家皆为朱奕所杀，虽为朱雀人，却与朱雀帝君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起义，多亏了义弟，我才能一举攻破肃羽城。”沈砚韬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就冲那坛酒，也得说的像那么回事。

　　虎哥看沈砚韬直勾勾盯着他的酒，便把酒坛子递过去，豪爽地说：“喝吧，狼骨酒，一等一。”

　　沈砚韬也不客气，拿过来仰头倒着喝，顺着脸颊流下去的酒液冲淡了领口的血迹。

　　“好！就喜欢你这样爽快喝酒的客人！”虎哥哈哈大笑。

　　“好酒！真是好酒！”沈砚韬忍不住称赞两句，把酒坛子喝得一滴不剩下，酒劲一上来，整个人开始发热，他的脑子转得无比飞快，每一个人跟他讲过西荒的任何细节都在脑中飞快回忆。他也打了个酒嗝，然后才说：“对，我就是来求豹血的。”

　　“不是我小气，这是我续命的宝贝。再一个，整个金都，不管是谁快死了来求我，我都没给过，要是给你一个外人，我在这里就没有面子了。”虎哥拒绝得十分诚恳，他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好藏着掖着。

　　沈砚韬点点头，抱着酒坛子，说：“我懂！但是我有两个理由，我说完，你一定会答应给我。”

　　“哦？！”虎哥来了兴趣，这么跟他谈条件的，沈砚韬还是头一个。

　　“一则，”沈砚韬从衣襟下面拿出九龙纹玉佩，说：“我是孟章封国御史，我表妹龙嫣是长公主，现在整个封国我们说了算，你想要哪样稀世奇珍，只要孟章王廷有的，我都能做主送你。”

　　虎哥咧嘴一笑，这个条件的确让人有些心痒痒。谁都知道，蓬莱最富有的地方，便是东海孟章。一颗夜明珠，一小块凝丝玉，一株血珊瑚，都在蓬莱任何一个角落可以价值万金，而孟章王廷里，尽有尽有。更别说，那些世所罕见的宝贝。而恰好，他想要孟章王廷里珍藏的千年海心木匕首，那是一种生长在暴风海域边缘的海藻，茎根粗壮坚硬，百年才长一寸。由于坚硬无比，需要用硬度最高的凝丝玉雕琢。他的混天锤用得再顺手，在草原上那帮女人面前，海心木匕首才是是最绝佳的武器。

　　一坛豹血换一件无价之宝，还算划得来。但他并不急着开口，没有海心木匕首，他也活得好好的，并不足以打动他。

　　“二则，你没有了这一坛豹血，等于刀口舔血的日子没了保障。那如果我愿意跟你结为同盟，协助你将蔷薇取而代之，她的苍云豹归你所有，你将拥有的何止一坛豹血！”沈砚韬敲了敲怀中的空坛子。

　　“听起来，的确有意思。”虎哥拿过空酒坛，一抛一接玩弄。

　　沈砚韬知道他心动了，这两个理由，都戳中他心中要害。

　　“第一个条件，我要你们的海心木匕首。第二个条件，听起来有点虚，我要个保障。”虎哥指着女娲，说：“龙嫣和楚鸾，我要她们其中之一嫁给我，这样我就相信我们的同盟可靠。”

　　这倒出乎沈砚韬的意料，龙嫣断不可外嫁白虎族，既然是救小鸾要豹血，那便用小鸾换吧！

　　“行，海心木匕首，楚鸾做你酋王王妃。”沈砚韬痛快答应下来。

　　虎哥将空坛子打碎，捡起一块碎片，割开自己手掌心，鲜血流了出来，示意沈砚韬照做。

　　两双血手相握，在草原意味着肝胆相照，盟誓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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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荒谣】第一篇章：青灯长明离原中——『阿鹂』

　　宣明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五日申时，西荒草原红土山。

　　这几天，都没有男人再踏进山洞，都是把食物和衣服扔到洞里就离开。守洞卫兵寸步不离，对她们严加看管。

　　包括阿鹂在内的十五个姑娘都活了下来，没人认识阿鹂，阿鹂只得独自瑟缩在角落里。这些年，腾蛇甚少派人参加合娲节，平常和蔷薇的部落也不怎么走动，阿鹂年幼时，随着珠兰姐姐常来王城，多少还认识洛桑女酋王时期经常到王城朝觐的女人们，如今洛桑去世由卓妲统领腾蛇部落，阿鹂自然对她们很陌生。

　　“啊……”突然有人捂着小腹，为了不引起注意，拼命压低声音，表情似乎很难受。